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银月戟(修改版)>第二十八章 

  被吼声惊醒,席岫揉了揉惺忪睡眼,纳罕道:“发生何事……”

  “留在车中。”叶枕戈神色一凛挑帘步出。

  时值正午,烈阳当空。男子一手持鞭,一手拿幅画像,眼神比烈阳更为毒辣。

  叶枕戈定睛一瞧,那画中人竟是席岫!席岫出谷不足半年,无缘无故,无冤无仇,谁会描摹他的画像?

  “在下叶枕戈,请教阁下大名?”

  男子厉声道:“郑槐为父报仇不愿伤及无辜,闲杂人等闪开!”

  闻言,车夫缩头缩脑逃得飞快。

  “还不快走?!”怒视叶枕戈,郑槐手里的鞭子蠢蠢欲动。

  虽满心惊疑,叶枕戈表面仍保持镇静道:“冤有头债有主,据我所知席温扇已死。”

  “谅你年轻未经世事,这幅画像所绘男子即便不是席温扇也与他有莫大关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郑槐左手一掷,画像悠悠飘落。

  叶枕戈随即展扇,那画纸不及落地便被他以内力震得粉碎,他眉峰一敛,道:“多说无益,请指教。”

  郑槐举鞭直指向他:“黄口小儿不自量力!休怪‘冉霞鞭’无眼!”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身影忽地自车帘后冲出,银光转瞬横亘二人之间:“父债子偿何意?”

  视线自银色武器移往来人面庞,郑槐眼底狂态更胜:“赢了我再说!”

  “只怕你没命再说!”席岫提戟刹那与冉霞鞭缠斗一起,可郑槐出招十分保守,与先前激怒判若两人。

  观此情形,叶枕戈心觉不妙,忙道:“住手!”

  “席温扇单枪匹马便能独挑执法堂十大高手,你却只敢躲入车轿让个身娇体弱的少爷替你出头,你真是愧对手中神兵,愧对你爹杀人魔头的称号!”郑槐一面防守一面冷笑。

  叶枕戈不管不顾冲入战圈,举扇去勾席岫臂弯:“莫受他挑衅!”

  “说清楚,谁是我爹!”横臂格开叶枕戈,席岫彻底失去冷静,除了持鞭男子,眼里已容不下任何人!

  冉霞鞭护住周身,郑槐挑衅道:“想了解真相随我来!”

  眼瞧对方抽身而退,席岫立刻运起轻功紧追不舍。

  “席岫!”叶枕戈急欲追赶,一旁霎时多出一道黑影,趁他不备一掌击向胸膛,他生生承受只觉肝胆欲裂,忙与黑衣人过起招来!黑衣人实力非凡,足见来头不小,凭郑槐哪请得动如此“大佛”?数百招后,叶枕戈越发心急如焚,不料那人竟虚晃一招急流勇退!

  此人不达目的岂肯罢休?唯一解释便是任务已经完成!

  眼睁睁看那人隐没行迹,叶枕戈心头大震,转身直奔席岫消失的方向。

  三刻钟后,他终于发现了青年踪影,可一口气不及长舒又堵在了胸腔。日光之下,密林之中,冰冷武器闪烁艳艳血光,而歪倒席岫脚底的竟是郑槐!

  胸中气血翻涌,叶枕戈疾步上前,谁知“嗖”的响动,一把刀紧贴袖角横飞而过!他惊诧回头,但见身后数名来者,衣着整齐划一,腰间缠绕着细细锁链,而碧玉腰扣上雕刻的“执”字尤为醒目!

  “李川受盟主之命,邀席温扇后人前往作客。”言辞三分客套七分强硬。

  叶枕戈温文一笑,恭敬一礼:“久违了,李堂主。”

  身为武林盟执法堂堂主,行走江湖多年对乾宁叶家自不陌生,李川抱了抱拳,道:“叶少爷,有些事李某不便定论,请你向盟主亲自解释。”

  众人脚底功夫皆是不俗,快马加鞭,夜以继日,不出三天便抵达瞿州,奔赴了武林盟地界。

  及至踏足,李川请同僚先行处理郑槐尸首,接着便将叶枕戈与席岫带往别院安置,嘱咐看守弟子好生款待。

  晌午时分,弟子送来膳食。

  叶枕戈刚刚举箸便见对面之人猛地站了起身,他筷头一顿,轻轻放回:“想说什么,做什么,用过膳不急。”

  “我没有杀郑槐!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口中的盟主说个清楚!”长戟扛上肩头,席岫甩袖就走。

  “说得清吗?”叶枕戈跟着站了起来,“即便说得清,你又打算如何走出这间屋子?”

  席岫立时驻足:“你的问题实在可笑,可笑得我不想回答。”

  “我知晓你不将屋外看守放在眼里,”行至他身前,叶枕戈直视他道,“与你动手非我本意,但既然不愿协商便没什么好谈。你想走,可以,我也将全力阻拦。”

  “你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希望你遇事冷静些,”摇了摇头,叶枕戈无奈道,“如果李川认定你乃凶手,禁锢我们的便不是这座小院了,一名下属且谨慎如斯,主人应非糊涂之辈。我们现在能做的唯有静心等待,等武林盟寻找证据,查清缘由,而非横冲直撞,于事态尚未明朗前留给对方暴戾易怒的印象。”

  “原来你也会怕吗?”席岫不屑地哼道。

  叶枕戈不以为忤道:“没有恐惧之心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傻人,一种极度自负之人。但无论哪种人,等待他们的结局都一样,死,且不知自己因何而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会怕才会心生敬畏,才会警惕。而你又何尝不是在怕?”

  “谁说我怕了!”

  “你若当真无所畏惧,前来路上即可与李川分出胜负,可你跟至武林盟毫不反抗,又要找盟主说个清楚,为什么?”

  “我怕——”愣了愣,席岫别开视线,改口道,“是我一意孤行才惹出连串麻烦……我不想连累你……”

  叶枕戈脸上有了笑容,一手取过他武器,一手轻揽他腰身:“我每次遇险皆你出手相助,何来连累于我?”

  席岫随他坐回桌前,认真道:“你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无聊的问题,我不喜欢回答,”叶枕戈朝他碗中夹了些菜,柔声道,“吃吧。”

  郑槐生前言论令席岫惊异非常,郑槐的死更令他方寸大乱,加之武林盟的突然介入,一时之间,疑问、不安、愤怒、以及愧疚,种种情绪使得他心力交瘁。

  勉强动了动筷,席岫便倚去窗边闭目养神。

  叶枕戈则于旁盘膝运功,可真气每每行至中丹田便被一股阳燥之气阻碍,尝试数次仍难突破,心脉承受不了相异内息发出危险警告,他匆忙咽下喉头腥甜,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静道:“你介意的真相只是郑槐个人猜测。”

  席岫陡然睁眼:“你知道些什么?”

  “不算知道,仅有耳闻,”缓缓起身,叶枕戈踱步窗边与他对面而立,道,“席温扇确有一子,当年尚在襁褓,岿山灭门后同是行踪不明。或许因你与席温扇面貌相似,或许因你手持银月戟,或许仇恨蒙蔽了郑槐双眼,但无确凿证据便下结论,我认为过于草率。”

  “师父说我家乡遭难,父母双亡,我是他从死人堆中捡回来的……”席岫垂首支额,喃喃道,“我与师父当真很像吗?”

  静静看他片刻,叶枕戈试探道:“如果席温扇是你父亲,你会怪他多年隐瞒吗?”

  “我不知道,只是不懂……不懂为何隐瞒……”席岫苦恼地摇了摇头。

  “你可愿听我的答案?”收到了对方肯定的目光,叶枕戈继续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角落,最隐蔽最柔软,因为藏着最重要的东西。而对席温扇最重要的是什么?让他宁肯一生困足深山,至死也要将真相带进坟墓?我猜他隐瞒你,和不许你出谷的理由其实同样,便是希望你远离仇恨,拥有简简单单的身世,平平淡淡的人生。为此,他甚至可以牺牲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回想点滴过往,席岫百感交集,懊悔曾经的自己愚钝无知,与师父朝夕相处多年却似乎不如一名“外人”更了解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送他终老何尝不是尽了孝道?莫须自责。”

  “我像在自责吗?”席岫缓缓抬眸。

  叶枕戈捧起他拳头掰开五指,温柔地抚过他掌心掐痕。席岫怔了怔,同样温柔地包裹住了叶枕戈指尖,轻轻一带将他拥入怀中,心情已不复方才沉重。

  不出几日,席岫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盟主。

  此前,他已听叶枕戈讲述过对方事迹。

  其年少闯荡江湖,因不忍得见一名凶手的妻子与腹中胎儿亡于寻仇者刀下,便劝阻“罪止一人,妻儿无辜”,请求放过女子。对方扬言,他若能挨十六刀前仇既往不咎!但最终只挥下九刀便弃刀离去。

  铮铮铁骨,侠骨柔肠——铁铮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