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阵>第39章 纠葛(九)

  秋白送了熬好的药,霍闲喝完便和衣躺下了。

  窗外的风刮了一夜,他在药效下慢慢陷入睡梦,紧闭的门也没有再被人推开过。

  裴熠避开众人,单独叫了司漠问话。

  “侯府所有的人都检查过,无人出去过。”司漠说,“他们只知道府中出事,并不知具体情况,要不要......”

  裴熠抬手制止,府里吃食一向是吴婶管的,那盘雪酥糕是宫里送来的,从皇宫分发到上侯府桌上,经过多人之手,这事已无从细查。

  “奇了怪,咱们侯府就只有世子是搬来不久的。”司漠凝眉细想,看着裴熠说:“可他总不会毒自己吧。”

  裴熠也回看了他一眼,恍然间就想起霍闲醒来的时候说的那句不确定,“不,还有多出来的两个丫鬟。”裴熠说:“从明早开始就撤了护院,悄悄盯着她们。”

  “啊?”

  “就......”他想了想:“对外宣称我病了。”

  司漠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可她们是皇宫来的人,要跟她们有关......那可是皇上。”

  司漠在进京之前没有见过身居高位的天下共主,他对天熙帝的了解只幼时在禹州坊间流传的一些话本子里,后来长大些了,成了定安侯的护卫,禹州军里资历较深的长辈闲暇时候就跟他说起过圣祖带着老侯爷和先帝征战四方,识字是裴熠教的,但他天生不是那块料,所有的道理他都是跟着禹州军那群糙汉子习来的,在那些浴血奋战的故事里他结论就是所有与帝王作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因此想到着如果这次真是皇上,那侯爷便岌岌可危了,想到此便有些犹豫。

  裴熠对他的心思洞察秋毫,“就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皇上能想不到?他叫皇后下毒,还派人来侯府盯着我?”裴熠轻嗤一声,点着他的脑袋,道:“你当皇上跟你一样。”

  经裴熠一提醒,司漠顿时恍然,他怔了一下,须臾之后尴尬道:“也对哦,那我去找秋大夫。”

  裴熠这场“病”阵仗不小,先是司漠执裴熠的腰牌去千机营告了假,而后他重病的消息便传到了皇宫,皇上指派了两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问诊,都被秋白打发了,只得了秋白问诊的药单回宫复命,太后也着人来问。

  接着便是谒都的王侯权贵,司漠打发走最后一波人的时候已经暮色将沉了,他扶着门框望着马车驱使远去后扬起的尘土对石峰说,“跟他们说话比我练功还要累。”

  “秋大夫和侯爷不都教过你了。”石峰难得露出笑意,可他生的黢黑,不笑的时候还能有几分震慑,一笑便只剩憨实。

  司漠活见鬼似的抖了一机灵,“教了才累,每个人都说同样的话,就像每天都练同一种拳法,多没意思。”

  *

  霍闲清了毒,又连着两天得了秋白不眠不休的照顾,很快便就生龙活虎了。

  白日侯府一切如旧,到了夜晚,侯府外围便总能听见窸窣的声音,裴熠叫人留意着,只要没人敢闯进来,就随他们去。

  那日事发突然,当时宴上的雪酥糕事后被人悄悄换掉了,等到裴熠身体“稍微好点”的时候此事已经无从查起了,不过倒不是他无心细究,只是刚好让另一件事耽搁了。

  修竹回了谒都。

  他从上虞匆匆办完事,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侯府的时候正见秋白吹胡子瞪眼从后院过来,那模样就像个气急败坏的老顽童。

  平日无事就待在后院锻炼拳脚的司漠也不见踪迹,就连下人也不似平常那般松散。

  修竹跨入门内,裴熠着了件宽袍,在书房编撰名册,手上沾了墨也没在意,早前就有人通报了,所以乍一见修竹也并没有过多的犹疑。

  “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些。”等人近了,他才抬眸道:“查到了什么?”

  “此人名叫何大”修竹开门见山:“祖上以打铁为营生,没有妻小,家中亲人只剩一堂弟,顺德年间他们兄弟一起入了谒都,他堂弟因为生了一场病,不能再使力气打铁,便回了上虞。此后他便一人留在了谒都。”修竹如实禀报,将这些日子他探查到的信息挑了重点说给裴熠听。

  裴熠搁了笔,问:“他可官匠?”

  “不算是。”修竹说:“顺德年间他的确实给军营锻造过兵器,但并不是官制的,也就是说,是朝廷需要的时候私下购买的,后来大祁边关稳定,兵器的需求量也就不再有那么大了,他们这些铁匠便也慢慢销声匿迹了。”

  裴熠拾起一旁擦墨水的湿巾将手指上的那点墨迹拭了去,半晌才转身,“边关稳定,不再需要兵器......谒都遍地都是金子,他做什么营生都好过打铁,可人家却不做别的,就守着一间破败的打铁铺。”裴熠目光如炬,看向修竹:“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修竹点头道:“是啊。他若是用积攒的身家做个别的买卖,早就发家了,何至于道临死前数月才发财。”

  “慢着。”裴熠说:“你说他临死前发了财,是指他卖的那些刀剑么?”

  “是啊。”修竹说,“那些破剑哪里值这些钱。”

  说到此修竹有些轻蔑,总归是在金丝笼中长大的谒都侯贵,没经历过什么刀剑无眼,何大的那批剑,也就蒙骗蒙骗谒都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纨绔子。

  “这钱哪是买刀剑的,分明就是买命的。”裴熠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何大只是个开头,我隐隐觉得还有事在后头等着,这其中还连着先帝时期的往事,这些我们无从知晓。”

  修竹木讷的点点头,一股不安隐隐在胸口处往外生长,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际,裴熠忽然开口问道:“对了,你去上虞这趟,途中可还顺利。”

  说到这里,修竹忽然一顿。

  犹疑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还,还算顺利。”

  裴熠顿了一会儿,瞳孔骤然收紧,说:“被人盯上了?”

  岂止被人盯上了,差点就没命回来了,不过看裴熠的样子又像是不知情,这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了,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多亏侯爷多派了人暗中跟着,方才脱险。”

  裴熠闻言,也是一顿,“此事本就不宜声张,我只派了你一人,哪来暗中跟着的人?”

  “不是我们的人?那是谁?”想起那一日在上虞边界遭人围困,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冲出来的几个蒙面人,一个个都身手不凡,他一直以为是裴熠派来的人,可眼下看来,根本不是。

  修竹不由得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还完好的脖子。

  裴熠摇头思考,修竹这趟出门来拿司漠都不知道,除了他和修竹唯一知情的便是霍闲了,可霍闲身边若真有这样的高手,他大可不必暗示裴熠派人前往,自己派人就能查到,一时之间他想不出是谁:“不管是谁,既然在你危难之迹拉了你一把,权且当他是为朋友。”

  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沉寂了片刻,裴熠忽然说:“何大的死必然和谒都的权贵脱不了干系,那么多钱普通人谁肯付,我看说不定和这次中毒也有关系。”

  修竹捉摸了片刻,说:“府里可需要清查?”

  裴熠摇头:“急的又不是我们,我们没动静,他们自然坐不住。”裴熠说:“但侯府里是绝不能再出人命了。”

  修竹眸光一闪,说:“难道有人要灭口......”

  “雪酥糕没让我死成,便是有人办事不利,死人的嘴可比活人可靠多了。”裴熠说:“清查不必,你心思细,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你换司漠亲自去盯,这回一定不能让人死了。”

  修竹应声:“是。”他说完刚打算退出去,却又被裴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我记得你母亲和乔夫人从前亲如姐妹。”裴熠打量着修竹半晌,忽然说,“我没记错吧?”

  ......

  他不知裴熠是何意,议事有些纳闷,可裴熠在等着回话,他只得实话实说的点头道:“是......”

  那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并不知情,且不知道这跟他们谈的这些事有什么关系,就在他疑惑之际裴熠又道:“儿时乔叔叔是不是给你定过娃娃亲?”说到此裴熠忽然背过身去喝茶,语调也婉转了些:“似乎听老师提过。”

  修竹一脸茫然的学起了司漠抓头,跟上去说:“是......听说母亲当时是曾和乔家有约定过。”

  “后来呢?”裴熠捏着茶杯。

  “后来......”修竹尴尬的说:“也就没有后来了,指腹为婚这种事要看天意,我和乔衡都是男儿,这事自然就作废了。”

  裴熠在桌边静坐了片刻,修竹便拉了他身旁的椅子,坐了下去:“侯爷问这个做什么?你也结过娃娃亲?”

  “......没有。”裴熠视线落在窗外那颗满地枯叶的梅树下,少顷后才说:“就.....随口问的。”

  修竹“哦”了一声,正要转身又听到裴熠说:“那倘若乔家生了女儿,你会娶么?”

  修竹仍没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乔衡若是女孩儿,我自然是要娶的,他幼时便骑术超群,若是女子应当也是巾帼的女子。”

  这样说起,修竹便想起乔衡的样子来,年幼时,在生辰宴上,乔衡被他几个姐姐穿上衣裙,扮上女相,透着一股子谒都贵女都没有的英气,他那时不懂,只觉得这个妹妹叫他欢喜,便跟爹娘说,他将来就要娶乔衡,此后许多年的生辰宴上,乔谢两家的夫人每每闲话的时候总会拿出来打趣修竹。

  衣袍下的袖口处被揪除了褶皱,裴熠平淡的问:“那你喜欢乔衡?”

  “啊?”修竹更懵了,“侯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乔衡与我自小的交情,我自然喜欢。”

  裴熠没说话,皱着眉像是陷入了深思,直到修竹连叫了他两声侯爷,他才重新开口,“还有事?”

  修竹站起来,看着门口有些进出两难:“没,没事了啊。”

  “先下去休息,晚上随我去裴国公府一趟。”

  修竹带着满脑子疑惑出了门,他还在琢磨裴熠那话是什么意思,便没注意到站在面前的人墙,直到那人抬手拿着折扇抵住他,他才回过神。

  “怎么,谢公子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霍闲挡在他前头,笑问。

  修竹刚得知府中有人中毒一事,原本他对霍闲有些许偏见,可知道他是替裴熠中的毒,偏见便自动消解了大半,见霍闲面色尚佳,那句“你还好吗?”便也自动从他嘴边消弭了。

  “没有。”修竹打量了他一番,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中毒了,哪有中毒的人好这么快还红光满面的,霍闲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对他的疑问心知肚明,说:“你们侯爷爱糊弄人,我可是结结实实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咳咳......”

  修竹说:“那我替侯爷谢过世子......”

  “你,替侯爷?”霍闲收起折扇,审视着他,说:“你跟他什么关系?就替他了。”

  修竹一顿。

  霍闲却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听司漠说你也懂音律。”

  修竹说:“丝竹之声,难登大雅。”

  霍闲看了一眼修竹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所有所思的说:“可有人就喜欢听丝竹之声。”

  霍闲轻缓的步伐越过他。

  修竹回首蹙眉,怎么才离开侯府几天,一个个都变得那么奇怪。

  作者有话说:

  久等,虽迟但到,两章合成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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