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说好的昏君呢?>第64章 安魂 ...

  将军他绝对是故意的, 孤昏睡到苏醒足足一个月, 养好身体能下地花了近两个月, 等他回来又花了小半个月。前前后后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没有进行安魂仪式, 安抚那些阵亡的士兵!

  绝对是做给孤看的!!!

  安魂仪式是景朝的旧传统了,同出征前的祭祀一样是从景朝建朝以来就一直流传来下的。不过与出征前求胜利的祭祀不同, 安魂礼是当息兵止戈时,由朝廷举办的大型典礼, 为的就送一送那些亡故的士兵,为他们祈福。

  如今虽无朝廷,但这种礼典司仪多是由老兵带着新兵举行的。当年他从北方班师回朝之前,就在北方进行过了安魂仪式,说那是数万将士归去之所。新魂旧人徘徊之处, 自然比安定的帝都办起更有效。

  孤当然是应允了,这些小事儿实际上孤还真不在意。

  可如今他在这片过往安定百年的土地上, 举办这仪式, 岂不是在嘲讽孤?

  好吧, 认真的想起来其实还真的是孤的错。

  举办仪式的地方是帝都的一处远郊,那里多是被用来驻军, 不过如今王朝不复,自然也没了前来朝见的藩国与四方将领。他将那处场地清扫了出来, 搭建了祭祀台,还立起了远征军的金色大旗。

  孤靠在高处山坡的树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谷底之中整齐排列的玄甲士兵。比起内监军那些苗子, 这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胆寒心颤。他们很安静,从高处看去他们像是孤棋盘上的棋子……

  不是任凭操纵,而是排列的太过整齐。

  风中传来了战鼓的声音,微弱到强势。从远处开始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一个,逐渐加入的战鼓没有让最初的敲击变得杂乱,反而整齐划一如在耳畔。心脏映这战鼓咚咚,一下又一次下,从未如此健壮有力。

  士兵手中矛戈也加入了这场祭典,他们敲击着地面,成了这战鼓咚咚的配乐。明明没有战鼓那般气势雄壮,却也不显落后。那硕硕声震的孤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头顶的树叶被震落,飘飘洒洒的挡住了孤的视线。

  将军站在最所有人的身后,他随着战鼓与□□撞地的声音跨步向前,手中捧着什么东西。

  孤看着他步步向前,走过的地方像是推到的牌匾,如同用竹竿拨划水面,拖出了长长的尾线。只是水面终归还是归于平静,而将军走过的地方,那些士兵只是跪在那里,撑着手中利器,没有站起。

  他们在跪自己昔日的战友,跪那些回不来的同袍。

  将军走到了彻起的高台前,停步。再向前时身侧拖出了两条长长的白线,连着他手中所捧的东西,一步一步,走满九十九步,踏上高台。鼓声与兵戈声一起止息,跪地的士兵同时站起,规整有力。

  将军反身,站在最高位看着底下列队的士兵,在安静声中开了嗓:“大风起兮,烈烈旌旗。江山之离,兵戈止息——”这本是帝王应做的事情,如今他做起来丝毫不显突兀,甚至孤自觉都不能比他做的更好几分。

  将军大概生来就是被人仰望的。

  “金戈铁马,挂鞍披甲。决断杀伐,峥嵘再嘉。”

  孤坐在高山之上看着将军走到火台之处举起了立在那里的火把,他高举着那燃烧的火把停在了高台边缘,俯视着底下高唱的将士,许是孤的错觉,总觉他其实是在看着孤的。

  可孤今日会来之事,谁都没有告诉。

  “登高远望,鏖战四方。泱泱景禳,狼烟开场。”

  将军手中的火把被他往台阶上一扔,火光如游蛇点燃了地上两条白绫,而后直冲向下。高台四周早已被灯油围住,有了两条白绫做线引,横向扩张,将整个祭台一圈一圈的围了起来,只留了白绫中间一条通道。

  “铁血未央,敌寇不往。饮马河江,海内安康。”

  许是孤的错觉,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后场忽然出现了很多人,他们站在祭台之后,手中皆是染血的利器。可那里不该有人,这场祭祀是活人对着死人的祭礼,都说阴阳两面,祭台后方便是阴的一面……

  “肃整衣裳,昼锦还乡。至发结霜,傲骨无伤。”

  不知为何,孤忽然有了转头的想法,而转头望去,孤瞧见了一个旧人。

  他穿着那身藏青色的长袍站在不远处,瞧见孤看了过去,第一次站在阳光之下对着孤笑。他暗色的眸子里满是愉悦,还有欣慰。没说话,只是抬手弯腰的对着孤行礼,然后启唇跟着那声音一起唱。

  “故里长安,策马扬鞭。敛衽整冠,引弓俯看。”

  身后是雄浑威武的歌声,洪如撞钟,比六年前那夜敲响的古钟,更加沉重巍峨。好像置身疆场,过去所有的不甘与怨恨,所有的幽怨与不满,在那响彻云霄的歌声中,变得微小渺茫,变得不再重要,变的不值一提。

  他们是百姓,没有孤天生尊贵,也没有孤荣华富贵。他们为了生活奔波,为了功名忙碌。他们的愿望微小又平凡,可是当家国需要,他们又是最了不起的护卫,守护着身后的家人,守护着这片江山。

  这天下那么大,不止四扇窗一扇门六根顶梁柱,不止只有五百步的周长,不止有一百块儿青石砖瓦和两颗破败老树。这天下那么多人,不止只有父皇和母后,孤曾还有自己的子民,还有将军这样,相信孤的人。

  “江山之离,兵戈不息。守我河山,护我边关。”

  这江山如此宽广——

  孤过去,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大哥哥似是听见了孤的心声,他脸上是孤熟悉的纵容与溺宠。瞧见孤看了过去,便对着孤挥了挥手,转身背对这孤身形渐渐淡去。他如同阿骨那般消失在了孤的视线中,这一次却没慌张,只有欣喜。

  孤开始相信,所谓祭奠,真的是去送那些因为牵挂停留世间的人。是为了引渡他们去往彼岸,并为他们祈福。如此,当他们转世投胎,就能投得一个好人家,享受前一世没有得到的福报。

  大哥哥来世一定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有爱着他的父亲,宠着他的母亲。有纵着他的仆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会在最好的年华读书写字,会轻松的考取功名,会位极人臣。他的一生不会有遗憾,因为孤会一直护着他。

  身后战歌唱到最后,将军已经走下了祭台,正站在最底下仰头看着被大火包围的祭台。祭祀的前半部分已经结束,祭台不知何时被分成了两半。对着将军的那一半有熊熊烈火,而背面的祭台不要说是火焰,就连丁点烟雾都没有。

  就像是被两侧高挂的白色围布所分割,成为了两个世界。一半是生人,一半是亡者。

  孤看着将军抬手,撤步,跪地,行礼。他身后的士兵随着他的动作,整齐划一。而另一半,像是一面镜子,那些亡魂齐齐的做出了与生者同样的动作,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利器,撤步跪地,甩袖行礼。

  不知何时,军队身后站满了互相搀扶的百姓。他们看着那抹白帐,看着那阻隔了生与死的界线,没有哭嚎,也没有吵嚷。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将军起身,跟着他沉默的站在风中,看那祭台熊熊燃烧的火焰。

  “魂归何处?南方不可久留!焦土热风,河水已经干枯,太阳焚心如火,脚被大地灼伤。家里有屋顶,为你撑起阴凉。”

  祭奠的第二部 分,是哀歌。若说战歌是为了招魂,那么哀歌便是为了送魂。告诉他们人间还有家人牵挂,告诉他们世间还有人记挂。所以为了那些念着他们的人,请去往往生,来世若有缘,再做家人。 

  孤看着被白布分割的阴阳两面,缓声清唱:“魂归何处?东方不可久留!回航的船,风帆早已破旧,蓝色巨人发怒站起,千万双手锤击着天空。家里有床,安顿你劳累的心。”

  孤站在高山之上,将军停在祭台之前,百姓留在士兵身后,亡者已向往生。

  歌声中,身边有风吹过,吹过了着谷底,拂过了山岗,走过了被焚烧的宫殿,略过了满目疮痍的江山。那风带走了所有的伤痛,带来的是新的希望。

  “魂归何处?北方不可久留!长夜漫漫,黑暗没个尽头,星光颤栗雪落无声,眼泪转瞬冻成了冰。家里有灯,照亮你远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