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曾渴望有一人, 像是故事里救人于危难的英雄, 从天而降出现在孤的面前。他是不是像是书中那般威风凛凛?会不会像是书中那般仪表堂堂?有没有书中那般武功高强?能不能像是书中那般权势逼人?
第一年, 孤希望他有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外在,可以带着孤离开这个京城, 天南地北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带着孤离开便可。孤会给予他孤的全部, 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势,只要孤有的, 便是他的。
可是没人来。
第二年,孤说他只需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功,可以带着孤离开这座皇宫,在京都里给孤找一间能够容得下孤的小茅屋,孤什么都不需要他做, 孤会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只要他想要的, 孤都会努力去做。
可是没人来。
第三年, 孤说他只需要有权有钱, 带孤离开这个小院子。孤愿意成为他最衷心的狗,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离开这个小院子就可以。孤愿意成为他手中的刀枪剑戟,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只要不是这个小小的院子。
可是没人来。
第四年,孤不再奢望那人仪表堂堂,也不盼他有着深不可测的功夫, 哪怕无权无钱,只要能够带着孤离开便好。去哪里都好,做什么都好,只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院落,让孤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没有人来。
于是孤不再盼,不再盼着能有人从外面开启那叙旧未有人开启的门锁,孤学会了在泥地里打滚,学会了躺在院落中唯一的青石板砖上头顶顶地,透过门缝去看外面一成不变的青砖红墙,去数屋顶滴落的水滴。
第五年过后,孤学会了怎么犁地,孤能搬起地上的时候,将他们挪到新的地方。还敢从高高的房顶跳到泥地上,大哥哥总会在孤即将落地的时候接住孤,他不会生气,只是转日院落中就多出了零散的小石头,还会有摊平的沙子给孤玩耍。
第六年,送饭的人换了又换,孤已经将这座四扇窗一扇门六根顶梁柱老房子转了又转。其间周长只有五百步,那一百块儿青石砖瓦也被孤从土里挖了出来,推来推去又从新埋入地下,却不再是笔直通向房屋的模样。
可是大哥哥不见了,孤把院子寻了个遍,也未能找到他。
孤躺在石头地上,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的人,去看那一成不变的红色宫腔,去看那俗到厌烦的金色屋顶,去看长满青苔的石砖,去看他送饭之人眼中难以遮掩的丑陋与厌恶,然后孤笑了起来,很开心。
第七年,孤在黑夜之中等来了一个人,一个肢体残缺的男人,一个没有了能力却心怀恶意的怨鬼。他每隔几天就都会抬着一个女子从门前经过,每一天都会打开小小的洞,塞入饭菜给孤。孤看着他的怨恨与愤怒,看着他的偏执与憎恨,叫住了他。
他不是孤的英雄,可他能够给孤带来太多东西,能够给孤带来温暖的衣食,能够给孤带来干燥的被子,他还给孤带来了外面的消息,所需的不过是一个皇子的臣服,一个前太子的卑躬屈膝。
凛冬过后,孤身边有了一个能够交易的人,他在偶尔想起的时候踏足这一片被遗忘之地。即便做的越发过分,可那又怎么样呢,孤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地位与身份,在这冰冷的皇宫中,剩下的也已经不值钱了。
如果那些不值钱的可以换来身份,如果这被抛弃的能够换回地位,孤又为何不去换呢?
孤想要找到大哥哥,想要听他每夜重复着孤讲给他的故事哄着孤入睡,孤想念他搂着孤的温度,想着他拍着孤的动作。孤想要看他因为孤胡闹纵容的笑容,想要听他和孤说别闹了时带着笑音的话语。
如果孤只是一个废太子,孤什么都做不得,也什么都得不到。
第九年,他对孤不再只有折磨,他问孤是否愿意随他离开。他已经到了苍老之年,他的干儿子是皇子身边的太监。在这个早已将孤以往的皇宫之中,孤如果愿意,可以随他离开,天南海北,他都可以带着孤。
孤曾渴望有一人,像是故事里救人于危难的英雄,从天而降出现在孤的面前。他不需像是书中那般威风凛凛,不需像是书中那般仪表堂堂,不需像是书中那般武功高强,也不需像是书中那般权势逼人。
只是希望,有一人来打开那扇锁死的门,然后带着孤离开。
可是没人来。
甚至这扇锁死的门,缚住了孤的步伐,挡住了孤的视线,他藏起了孤的大哥哥。
没有人能帮孤找到孤的大哥哥。
这世间本就没有英雄。
若不曾在孤低声乞求时到来,若不曾在孤满心绝望时降临。
如今孤满心苍凉,如今孤满目疮痍。
那些受到的□□,那些自甘堕落的阴霾。
孤又怎会当他不曾存在呢?
孤又怎么会甘心就这么离开呢?
母后和阿姐离开呢,外公与舅舅们,还有孤的小伙伴,可都在地下看着呢。这路上阴冷孤寂,无人作陪怎么可以。母后说会等着孤,说她一直都在看着孤,她最不喜欢安安静静的环境了,所以孤要找些人陪着母后与阿姐,与她们作伴。
“孤想要见一见小九。”要十年了,母后,孤不等了……
马上便是第十年,母后:“只要见一见小九就好了。”
后来?
后来孤等来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像是孤曾经的模样,天真烂漫,满眼皆是孩童的稚嫩。
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么干净的小八,就像是孤曾经的模样啊。
第十年,孤杀死了小八,杀死了折辱孤的家伙。
“母后,你可有好好的看着儿子?”靠在大树上,头顶是风沙沙的声音,如母后漫不经心的敷衍,敷衍也好,应付也罢,那都是孤的母亲,给孤的回应啊,“母后,那个男人终于死了,你可愿意在九泉之下看见他?”
“多是不愿的吧,只是母后啊,您还需要再忍耐片刻。只需片刻,待到世人看着他的棺下了墓,他便不会再去干扰您了。”抚摸着身侧暴露在地面之外的树枝,“真的只需片刻,所以母后,你莫要气儿子无用。”
“儿子知你一个人寂寞,这不已经把小八送下去陪母后了么。儿子很喜欢小八,他像是儿子还没脏了的样子,那么天真可爱。他也喜欢儿子,所以母后可不可以稍微,把小八看成是儿子照顾?”
五年太子,十年□□。你们既然不在孤需要的时候来,不在孤需要的时候伸手,孤便也不会对你们伸手。那你们既嫌弃孤的身份,甚至愿意去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也不愿意牵扯到孤的身上,孤也不与你们客气。
如今孤不欠这个王朝什么,不是孤挪空了国库以至再无钱粮可以救济灾民,不是孤极尽奢华以至于内外皆是腐败之气,不是孤热爱权柄以至皇子之间争权夺利朝O政阴暗,也不是孤没有学识只靠家室坐上了高位。
这个王朝欠孤的,是时候还回来了。
荣华富贵,山河霸业,五年的时间孤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母后可不许太喜欢小八啊,儿子会嫉妒的。不过如果小八真的能够替儿子在母后面前尽忠,儿子就勉为其难的善待小八的家人吧,等着去找母后的时候,会认真和小八道歉的,所以母后,再等等儿子好不好。”
夏日的风微凉,拂过面颊像是母后柔软细腻的手掌。
世间人心莫测,娘却独留儿子一人,在这地狱徘徊。
“主子,”大哥哥站在朱漆掉落的大门前,“吉时已到,该走了。”难得见他脸上带着笑意,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玉佩。那是暗卫一系主君的证明,如今父皇已去,皇子只剩孤还存留于世,那就和该是孤的东西。
“母后,你且等等。”
撩衣,起身,抚褶,正冠。
【学会憎恨吧,学会厌恶,学会冷漠,学会如何铲除你的敌人,学会如何杀死那些不遵从你的人。学会借着别人的手毒杀那些小人,学会借着仆从的手洗净自己。】
“待到儿子掌控了这江山——”
【看不顺眼的人,就除掉他。不喜欢的人,就弄死他。对你说不的人,交给那些顺从你的人。顺从你的人,若是喜欢就听着,若是不喜就放着。只有兵权,只有兵权不能放手,要牢牢地握在手里。】
过去不曾被孤打开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拉开,像是一场台戏的幕布被人挑起,即将登场的是粉墨各色的角儿。天空是一片乌云滚滚,大雨前的阳光笼罩着这座小小的院子,将其隔绝成了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世界。
“——便为你陪葬。”
【谁都别相信,谁都别去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替你守住秘密,也没有人能帮你解决事情。那些奉承你的人,是为了你的地位,是为了以后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那些抵触的人,为的不过是转身之后,他人一句两袖清风不为权贵折腰的奉承。】
抬步,跨脚,迈出,落足。
“山呼!”公公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宁静的宫闱,尔后是万人称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步祭过去,弃之身后。
“山呼!!”公公声音里带着喜悦,再无过往对孤的冷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步向未来,已见结局。
“再山呼——”这一次,响彻天下。
何人可免我惊恐苦惧?
何人可免我四下流离?
何人可免我无枝可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