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梓镇再来消息,是在翌日的卯时,天刚露出一线鱼白。

  褚匪敲响了赵凉越的房门,赵凉越也一早便起来了,衣袍发冠皆已穿戴完毕,闻声立即开了门。

  褚匪道:“出了点意外,我让严昌和金颢想别急着动手。”

  赵凉越思量片刻,问:“可是二头豹突然回了梓镇?”

  “正是,二头豹并没有来和我们交涉,连夜回的梓镇,并开始清点梓镇的人,严昌的好几个属下被抓住。”褚匪道,“虽然严昌的人不会暴露我们,但是估计是察觉到朝廷来人了,又或者是黑市本身出现了意外情况。”

  赵凉越想了想,道:“西南边陲情况复杂,得尽快调查完夜渊和旧案的事。”

  “这倒是。”褚匪呡唇苦笑了下,道,“而且韩闻蕴和咱太子两边,估计早就准备好了一场大戏,我们要是赶回去晚了,估计都该改朝换代了。”

  赵凉越皱起眉头,道;“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走一步,看一步了。”褚匪啧了声,道,“你我又不是大罗神仙,问心无愧便好,但是若是大许的气数尽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凉越微一颔首,侧头看向外面被乌云遮掩住的旭日。

  这日下午,京墨带着一身怨气和一干追兵躲进了城东的一处院子,把他们绕晕后,再往西回到了客栈。

  “赵大人!”

  京墨不想去找自家大人了,直接往赵凉越房间跑,然后刚前脚进门,就看到了褚匪坐在里面喝茶,还是赵凉越亲自煮的茶。

  本该委屈的京墨再次被自家大人抛了个眼刀。

  京墨:“……”

  褚匪直截了当问:“查到和佛堂相关的是谁了吗?”

  京墨不敢不回:“就湘源城那个首富,叫阿昔睢的,他娘信奉佛教,所以在附近好几个地方修建了佛堂,不过他娘好几年前去世了。”

  褚匪想了想,又问:“那罗瑥呢?”

  京墨:“罗瑥跟之前的前宁州知州吴易一样,感觉是半个傀儡,那个阿昔睢虽是商贾,就住在湘源城府。”

  赵凉越的眉头瞬间锁紧,道:“我记得罗氏多出将领,也算满门忠烈,怎么会出现叛国之贼?”

  京墨想了想,道:“那个罗瑥照我说,没半点士族门第的样子,对那个阿昔睢谄媚得很,奴颜婢膝的。”

  褚匪和赵凉越异口同声:“偷梁换柱。”

  京墨一惊:“可是边地将领,尤其是湘源城这种军事要镇,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携上行文书到附近州府汇报,若是有问题,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啊?”

  “按理说确实如此。”赵凉越道,“不过,湘源城每年是往宁州府衙汇报,之前宁州知府吴易是被夜渊控制,现今虽被田大人接手,但田大人对罗瑥并不熟悉,宁州府衙又换了好些人,只要官印和画像对比不出错,很难一时间察觉不对劲。”

  京墨想了想,又是一惊,道:“那不就是假罗瑥和真罗瑥长得一样,会不会是夜渊主子,就克里缇用易容之术伪装出来的?”

  赵凉越摇了下头,道:“传闻中的易容之术极难成功,且需要承受剥皮削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再者,你也说那罗瑥是半个草包,所以应该是和当时大理寺的李邨一样的情况。”

  “所以,曹公公指给我们的人,便是阿昔睢无疑了。”褚匪手指轻敲桌沿,思量一番,道,“湘源城首富,真正意思上的幕后之手,不知道何家兄弟的家产能不能钓出他来。”

  赵凉越道:“难说,一个真正的商人,断然不会拒绝,譬如二头豹,所以我和他交谈才有切入点。如果阿昔睢仅仅是用商人做一层皮,那么他自然不会动心。”

  褚匪微微蹙眉:“未知的东西,总是要花时间来试探,但恐怕我们时间不多了。”

  赵凉越问:“师兄的意思是,转而从二头豹身上下手?”

  “是。”褚匪道,“我们不知道何家兄弟的东西能不能吸引阿昔睢,但可以确定的是,二头豹对于他来说,必定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于是两人拿出之前严昌提供的舆图,就着手上有的信息商榷一番,确定了之后计划,京墨因已暴露了身份,便干脆亲自带信去找严昌和金颢。

  大概戌时刚至,有只黑麒麟披着初临的黑幕飞进客栈。

  褚匪抬臂接过这只黑麒麟,才发现其腿系银环,不禁眉心压紧。

  赵凉越道:“看来是京都那边出事了。”

  褚匪快速解下信笺展开,与赵凉越一同看过,皆是神色凝重。

  信笺一共说了两件事:

  一是,洺埖公子,也就是克里缇在半月之前突然没了踪影,如今已经确定离京,且正往西南而来。

  二是,南星在去给金銮卫执行任务时,突然挥刀杀死同行的几名金銮卫和兵部官员,将由宁州府送去京都的最新边防舆图带走,然后下落不明。

  “怎么会是南星?”

  赵凉越听褚匪说过,南星是十几年前,王夫人亲自放在他身旁的侍从,是褚匪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然而他却突然叛变。

  “应该是南星的母亲出事了。”褚匪半眯了眼,冷静地思索一番,道,“选择在这个档口拿走边防舆图,只能说明一件事。”

  赵凉越眉头锁得很紧,道:“说明屠原早已准备就绪,要在短时间内就开战,大许很难反应过来。”

  “是了。”褚匪道,“就算兵部和西南都护府及时反应,短时间内,边防图上的变动也不会过大,且边防图上所展现的,又岂止驻兵位置,还有大许现在的惯用战术。”

  赵凉越轻叹一气,道:“夜渊到底还有多少人在大许之中,明明这些都是关乎社稷的大动静,从十几年前开始,却像无形的风一样盘旋在大许。”

  褚匪和赵凉越又商榷一番,决定还是按上午敲定好的计划行事。

  梓镇客栈。

  午夜已过,夜色深浓。

  有一名小童捧着封信,火急火燎跑上西面二楼,跪着扣响了房门。

  房间内早就熄了灯,小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童只得斗胆喊道:“二爷,是湘源城何家那边有动静!”

  片刻后,房门从内打开,二头豹不耐烦地走出来,他此时上半身未着衣衫,借着灯火可以看到可怖肌肉上的双头豹子,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腹部,怒目圆瞪,狰狞凶残,令人闻之胆寒。

  小童不住地颤了一下,将信函高举呈给二头豹。

  二头豹拿过信函,将由大许和屠原两国文字构成的暗语扫过一遍,呵地笑了声,道:“这个时候发现不对劲,想跑了,可惜可以晚了。”

  二头豹回身扯过外袍穿上,将自己惯用的一把如月弯刀带上,吩咐道:“去,把人给我全叫起来,我要亲自去把不听话的羊抓回来。”

  掌柜也赶了上来,刚好听到二头豹要去出梓镇,忙劝道:“二爷,公子那边前日来了消息,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怕什么?”二头豹大笑两声,道,“那何家兄弟,我已经在黑市上亲自试探过,不过是予取予求的普通商贾子弟,还能出什么事?未定过于小心了。”

  言罢,二头豹大步流星朝楼下而去,掌柜没法子,只得挥手让小童赶紧去叫人跟过去。

  梓镇东北向十五里处,夜渊的几处暗哨都被处理干净,金颢亲自带着村民装束偷行至此的三百精兵,屏息藏匿在阴面的山林间。

  不多时,有二十余侍从围护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奔来,正是褚匪一行人。

  金颢将手握上剑柄,注意着马车后面的那处山口,周围精兵皆是蓄势待发。

  不多时,二头豹果真带人举着手把出现在山口,金颢当即一声令下,三百精兵冲了出去——本来等人到山脚下是最好的出击时刻,但二头豹身边杀手多会隐藏气息,自然对暗中危险的感知能力非同一般,故而只能趁早出手。

  二头豹反应也是极快,一看到原本安静的远处有黑影攒动,便即刻调转马头,指挥手下往回撤,但刚跑出去半里,只听前方一声轰隆巨响,正是礌石和滚木从山腰滚下,瞬间便断了退路,一众人不得不勒马停下。

  二头豹下了马,抽出腰间弯刀,在月光与火把的映照下,回头看向逼近的埋伏者。

  二头豹啧了声,笑道:“好久不见。”

  金颢打量了二头豹一眼,道:“本将军倒是从未见过你。”

  二头豹道:“以你的分量,当然没有见过我,我的意思是,我见过你手上的那柄重剑。”

  金颢闻言,眉头深锁,因为他手上的重剑,正是他父亲战死沙场后的唯一遗物。

  “你到底是谁?”

  金颢说话间,已经率先冲过来,手中重剑发出轰鸣之声,轻易地从二头豹前面的杀手中劈出道来,势不可挡。

  终于,在遇到那柄如月弯刀时,重剑第一次没有成功劈下去,被轻而易举地截住。

  金颢半眯了眼,看着目光震惊的金颢,勾唇冷笑道:“就凭你,今天就算再带一千人马也抓不住我。”

  铮!

  二头豹竟是生生将金颢的重剑砍了出去,刀面映着火光中缠斗在一起精兵和杀手。

  金颢皱眉看着二头豹,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敌手了。

  二头豹说的不错,他并没有办法短时间留住二头豹,等周围不远处的夜渊的人反应过来,朝湘源城和黑市报信,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但是……

  金颢一咬牙,凝气用力,挥动重剑,刺激削劈间,和二头豹过了十数招,皆不占上风,甚至是略处下风,但他的攻势丝毫不减。

  “金家习武的子孙素来剑术了得,你显然比不上你的父亲。”

  二头豹说话间,眼尾一挑,看到了金颢的弱点,侧身躲过金颢接连的三招,手腕一翻,以迅雷之速将手中弯刀割向金颢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重剑凌空出现,将弯刀猛地劈砍回去,二头豹一时不备,身形跟着后撤两步,再一抬眼,看到了披月而来的少年。

  二头豹半眯了眼看着少年,道:“我在客栈见过你的,你隐藏的好深。”

  柚白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这是跟你们夜渊的人学的啊。”

  “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二头豹大笑一声,又道,“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远处的马车上,褚匪和赵凉越迟迟没有等来阿昔睢追过来的消息,两人心中警铃大作。

  赵凉越皱眉道:“师兄,我总觉得其中有一环被我们忽略了,且那一环至关重要。”

  褚匪手指轻敲车壁,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当年武安侯和老师等前辈何等聪慧绝顶,却是没能察觉樊家军最后的悲剧,所以,”赵凉越看向褚匪,道,“师兄,我怀疑我们已经陷入夜渊的重重包围之中了。”

  褚匪闻言一怔,似乎是被这话语提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随即抬手猛地掀开车帘,外面黑夜越发浓重,残月隐去身影,只能看到远处蒙蒙火光中的打斗。

  倏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破风鸣响,只顷刻间,直逼马车。

  “不好!”

  褚匪一把将赵凉越按倒,然后扑抱上去,自己以身为盾护住他。

  随即,千枚箭镞携带巨大的气劲,化作最为锋利的冷雨,如网一般朝马车盖过来,周边近侍难以阻挡,很多人被数枚箭簇当场穿体暴毙。

  赵凉越还未来得及看清状况,就听到了利器穿刺入□□的声音,他能明显感觉到褚匪的身形跟着一颤,随后便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流到赵凉越胸膛上,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

  赵凉越的瞳孔刹那放大,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师兄?”

  “不要动。”褚匪将赵凉越按住,抱得更紧。

  随后,又是一阵箭簇。

  马车这边的情景很快被注意到,金颢和柚白带人回来,很快将隐在暗中的人找了出来。

  但谁也没想到,亲自带人射杀褚匪和赵凉越的,竟是南星。

  金颢和柚白与南星都是有过几面之缘,瞬间明白了经过,怒意滔天。

  “柚白!”

  马车内,赵凉越撕心裂肺,柚白赶过来掀开车帘,才发现褚匪满身都是血,触目惊心。

  赵凉越抱着怀里重伤的褚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思考,片刻后对柚白道:“往北和往东都是死路,直接再往西南去,如果能遇到池前辈,我们大抵才有生路!”

  金颢侧头也看到了褚匪的情况,赶紧让随行的军医去处理。

  马匹嘶鸣中,金颢带头开路,由近侍和部分精兵维护马车往西南疾行,柚白则带着剩下的精兵断后。

  马车内,赵凉越整个人都在发抖,军医也是满头冷汗。

  褚匪的嘴唇有些发白,身上疼痛难耐,但看着强压恐慌的赵凉越,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将握住的手温柔地抚摸着。

  待军医将褚匪体内的三枚箭镞取出来,迅速包扎后,对赵凉越拱手道:“赵大人,褚尚书伤势太重,属下只能稍作处理止住血,必需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进一步治疗,而且属下怀疑……”

  赵凉越忙问:“你怀疑什么?”

  军医颤了下音,回道:“属下怀疑箭镞上淬有慢性毒药。”

  宛若晴空降下雷殛,赵凉越觉得自己都要溺水窒息了。

  他低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褚匪,说不出话来,褚匪却是桃花眼一弯,对他露出个笑来。

  “夜渊想杀人,自然不会轻易让我活下去,但是,我想活下去的。”褚匪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虚弱,也带着极致的温柔,听着像是在轻声叹息,“溪鳞,其实我从来没想过,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我竟然想活下去。”

  京都的夜,实在太冷了。

  少年的褚匪在旧案剧变中,手握刀刃斩杀了一个个忠诚良将,用自己故人旧友的血染红了自己的一身官袍,换得了朝堂中的一席之地。

  在他任职刑部尚书后的第一个春天,要陪驾先帝北上调查北营军粮案,临行的头一天,他早早归府,以拜别母亲。

  母亲像平日一样,固执地坐在石亭中,久久望着西南方向,无论他说什么,母亲根本不会抬头看他一眼,也从不回应他。

  待告别嘱托的话毕,他不舍地起身告退,走到院门时,忍不住回头看向石亭。

  母亲在事变中似乎是瞬间苍老,已然半头华发,容光不再,目光灰茫无神,她的周遭明明百花繁盛,但她却像是残秋的枯枝落叶,格格不入。

  他有多少次想告诉母亲真相,但是他知道不能。

  于是,那一面成了母子两的最后一面。

  褚匪回京时,是仲春二月,正桃花盛开的时节,整个京都都在娶妻嫁女。

  褚匪纵马行在喜庆的锣鼓喧天声中,偶然间看到卖桃花酥的小贩,他便买了好些。

  他记得母亲对桃花酥素来喜爱,以前老师和师父他们还在时,母亲总会和王夫人做好些送到几个府上,因此师父总跟同僚炫耀,说就算一辈子不取老婆,也自有美味酥饼,自有徒弟孝敬。

  桃花酥承载了很多美好的旧忆,褚匪想,母亲也许会尝上几口。

  于是,他难得地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来,纵马往家中赶去。

  然而,当褚匪踏入府门的那一刻,当看到伺候母亲的婢女满面悲怆地出现时,褚匪知道。他的最后一场幻梦,也该醒了。

  “怎么回事?”

  “老夫人她……她在大人走后的夜里,趁奴婢们不注意,自刎了。”

  沉默良久,褚匪又问:“可留下什么东西?”

  婢女颤微微地递过一封信,褚匪接过,看到请罪书三个字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母亲,坚行仁义之道的侠女,当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忘恩负义,坑害朝廷忠良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安心住在富丽堂皇的府邸,享受荣华富贵?

  那一夜,褚匪没有一滴泪,没有说过一句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不停地抄写《和氏篇》,下人们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刑朔赶来的时候,才发现褚匪的双眼中,竟是泣下了血。

  刑朔急忙俯身查看褚匪,只稍微用力握住他的肩膀,那个外界传言的奸臣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猛咳几声,一口黑血溅在地上。

  褚匪却是抬头对刑朔笑了一声,像是疯了一样,对他道:“母亲是我最后的软肋,你看,她现在也没了,我们以后办事再无牵挂。”

  是啊,再无牵挂。

  从那一刻,褚匪完完全全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艰难而凶险,薄情而孤绝,只有夙愿,再无自己。

  他注定要带着一身的罪孽,咬着牙走到尽头,然后再让一身罪孽吞噬他。

  所以,在那十三年里,对于他来说,活着才是真正的痛苦,死亡反而是解脱。

  他明明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可是,宿命还是同他开了一个玩笑,一个比让他死去还要痛苦的玩笑。

  “溪鳞。”



  褚匪看着赵凉越的眼眶发红,随即止不住地留下泪来,心头顿时如刀剐,抬起颤巍巍的手抚上赵凉越的脸庞,赵凉越愣了下,抬手紧紧覆住褚匪的手。

  “溪鳞,不要哭,我……”

  “师兄!”赵凉越打断褚匪,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哽咽道,“师兄,有件事,我想今天说出来。”

  褚匪倏地一愣,想要阻止——他自是知道他的溪鳞要说什么,可是那份感情如果今天宣之于口,等他离开后,他的溪鳞要怎么面对余生?

  “溪鳞,你去看看外面……”

  “师兄,我喜欢你。”

  褚匪嘴唇翕动,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遭的一切喊杀声如潮水退去,只留下了马车里的一隅橙黄灯火,和那双澄澈悲伤的眼眸。

  四目相对无言,所有的回忆在这一刻扭曲,灰飞烟灭。

  恍惚中,褚匪勾住赵凉越的脖颈,朝那两片被泪水浸润的唇吻了上去。

  赵凉越握着褚匪的手都是颤抖的,但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回应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