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病弱美人是国师>第91章 

  搬完药草便是熬药汁, 青黛觉得这跟洛寒衣给的方式也没什么不一样,纵然满心疑惑,可到底没有说话, 都在默默地做。

  药汁熬了一锅又一锅。

  另一边, 洛寒衣睡了一晚, 醒来便闻见了很浓重的药味儿,而且那药味儿他熟悉得很,样样价值千金,其中还有几味要跟洛无尘的病相悖,其中居然还有毒药。

  洛寒衣坐不住了,翻身就冲进了熬药的院子。

  药汁一桶一桶地往汤房送,众人见了他, 尽皆一句「洛神医」, 便疾疾离去。

  洛寒衣知晓这是为洛无尘准备的, 可沈牧亭会这么好说话, 居然这么快就为他那个傻徒弟治病了?

  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伴随着金铃声过来。

  楚陵朝洛寒衣抚了一礼, 恭敬道:“舅舅。”

  “沈牧亭打算为小崽子医治了?”洛寒衣是不信遛了他们好几国的沈牧亭能有这么好说话。

  楚陵但笑不语。

  沈牧亭已然给他说清,他不会杀他,可是却需要他帮忙拿到九年前被他抢走的三方玺印。

  那玺印在荙楚皇室禁地中,具体功用楚陵只知一二, 并不是非常详尽。

  可是楚陵却也不是站着挨打的主儿,帮沈牧亭可以,却也要他帮他名正言顺地回荙楚,他才会将玺印亲手交给沈牧亭。

  沈牧亭觉得他算盘打得很响, 可到底玺印对沈牧亭来说很重要, 凭他们自己的身份, 进了荙楚便是安危难料,楚陵怎么说也好歹是荙楚五皇子,再怎么不受待见,他也是皇室的人,知晓的怎么都比他们这些外人多得多。

  沈牧亭心里有自己的算计,应承的便也算是毫不犹豫。

  楚陵点了下头,洛寒衣抬眼,就见沈牧亭正跟一个男人相互扶持着从长廊的拐角处行来。

  在看到沈牧亭的那一眼,洛寒衣心中震惊无比,沈牧亭在他眼里就像是散发着光的宝物般,异常耀眼,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让洛寒衣忽然将身侧将夜绍溟的手死死攥紧。

  夜绍溟明显感知到了洛寒衣的不对劲,可对面人正在朝他们缓缓行来,夜绍溟便安抚地握了握洛寒衣的手。

  待沈牧亭到了他们面前,楚陵朝两人介绍道:“大盛国的战王君与战王,”说完又朝沈牧亭他们介绍洛寒衣,道:“神医洛寒衣,人称疯赖子,这是他的伴侣,夜绍溟。”

  洛寒衣的视线分毫不顾及地打量着沈牧亭,片刻后他了然了,脸上扬着一个微笑,一把拽了夜绍溟,扭头就走。

  楚陵:??

  沈牧亭微笑着朝身侧的月烛溟道:“这是怕跟我打起来还是如何?”

  他故意遛了洛寒衣几个月之久,到得霁国,洛寒衣的名声他不是没听过,这人有仇必报,比他还记仇,现在居然见了他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这是怕得罪了自己,转头他就记仇不治洛无尘了么?

  “这位洛神医到底跟传闻有几分不符。”

  “沈王君都说是传闻了,自然不能尽信。”楚陵微笑着开口。

  沈牧亭睨了他一眼,往月烛溟身上一靠,“阿溟,我累了。”

  月烛溟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回了房。

  楚陵:……

  “嫉妒了,嫉妒了……”赤雪自从知道沈牧亭不会把它如何后,胆子就大了,哪儿热闹他往哪儿凑,谁那有味儿,他比谁都凑得近,也不怕熏着自己。

  楚陵不理他,赤雪就去啄他足间的金铃,那金铃被赤雪啄得发出了清脆声响,完了它还抬头看向楚陵,那视线就好似再说:你不疼吗?

  这金铃自楚陵出生起就坠于他足间,二十多年了,就算疼也早就麻木了,不由蹲身轻轻抚了抚赤雪头上的冠羽,温和道:“不疼。”

  赤雪眨了眨眼,旋即猛地朝楚陵足间金铃啄了一下,啄了就跑,那模样,活像它把人家金铃抢到手了似的。

  结果跑了几步之后,发现自己嘴上是空的,顿时张开了翅膀,生气地「咕咕」了两声。

  赤雪这样子把楚陵逗笑了,他道:“赤雪,你为灵鸟,跟着洛无尘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学会他的聪慧么?”

  赤雪歪头。

  一旁的邵雪月看不下去了,他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落在楚陵跟赤雪的中间,道:“你当真做好决定了吗?”

  邵雪月极少有这么认真凝重的时候,他不知道楚陵究竟答应了沈牧亭以什么作为交换。

  可他们回荙楚,差不多是九死一生,洛无尘便算了,他信得过,可沈牧亭呢?

  他对沈牧亭可以说是根本就不了解,他能像洛无尘那样,真心帮他们回荙楚?

  更何况,沈牧亭还跟楚陵有私仇在里面。

  楚陵沉默了。

  良久后道:“我不信沈牧亭。”

  “那……”

  “可我信我手里的东西。”楚陵没等邵雪月说完就打断了他,“虽然我不知道沈牧亭要那东西究竟有何用,可如果成了,小雪……”楚陵脸上带着微笑,迎着一道烈阳,将他那张漂亮的脸映照得格外璀璨,他道:“如果沈牧亭助我们,有大盛国在后做底,你不觉得,我们回去的胜算更大么?”

  邵雪月惯来不怎么想这些东西,他这二十年都是在懵懂无知中度过的,只管自己好不好,根本就很少去想这些家国大恨什么的,他只知道,楚陵要回,那便是他要回,楚陵不忍自己也跟他背上一样的罪孽。

  “表哥——”邵雪月走过去抱住楚陵,“我知道我的脑子不够用,想不到你们那么长远,但是表哥,我会陪你的。”

  楚陵并不在乎他邵雪月会不会陪他。

  楚陵望着一个方向,轻轻呢喃了一声:“我们就要回家了。”

  那里有他母亲的骸骨,有邵雪月父母的骸骨,他们都在等着我们,等我们回家。

  邵雪月却没有回头,于他而言,荙楚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它能以天下为家,却独独不想荙楚是他的家。

  邵雪月微微抿紧了唇,楚陵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二十岁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小孩儿不好么?长大有什么好的。”邵雪月惯来随性。

  楚陵却笑了,他道:“你觉得白芍会喜欢一个孩子么?”

  说到白芍,邵雪月立马嘚瑟了起来,“你不知道,白芍就喜欢我这样。”

  楚陵:“你确定白芍不是迫于你的淫/威?”

  “我又没有逼他。”邵雪月气鼓了脸,他确实没有比过白芍,最多就是调戏两下,摸摸小手,白芍特别害羞,被他摸手还会脸红,想打他又怕打不过的样子,让邵雪月格外喜欢。

  楚陵见他笑得像个白痴,便不再说话了。

  邵雪月一向看得开,天塌了他也能躺平让高个子顶着,用他的话来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不风流快活哉,管那么多作甚。

  话虽如此,可邵雪月如何又能置身事外呢。

  下午申时,沈牧亭美美地睡了一觉,如果顺利,洛无尘只需泡一晚药汁,可如果不顺利的话。

  沈牧亭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缠着一圈白布,这十天里,他每天都让洛无尘喝几滴自己的血,那里的伤口纵然愈合得快,可也遭不住每天都在一个地方下手。

  月烛溟有些心疼沈牧亭,对于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这件事上,到底很无力。

  “别担心。”沈牧亭微笑着拍了拍月烛溟的手背,随后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着人让你来接我。”说完又在月烛溟的唇上轻啄了几下。

  月烛溟便目送沈牧亭离开。

  那背影单薄,行走间却自带一股慵懒的风情。

  沈牧亭去了汤房,这边洛无尘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

  此时那浴池里已经灌满了药汁,澹台漭就在浴池的另一边,两人隔着浴池遥遥对望。

  沈牧亭一进来就见两人如此模样,不由「啧啧」了两声,“不过几天不见而已,委实不用像是生离死别。”

  澹台漭这段时间一直被沈牧亭扣在他的院子里,每日都喝一些汤药,说是自己要做洛无尘的引子,从头到尾,沈牧亭都不曾透露过,这所谓的「引子」究竟作何作用。

  就连洛无尘也不明白。

  “准备好了吗?”沈牧亭微笑着拿出了一把匕首,看着洛无尘。

  “你做什么?”澹台漭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夺掉他手里的刀。

  沈牧亭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想救你的心上人了?”

  沈牧亭这话说得直白,让洛无尘跟澹台漭齐齐红了脸皮。

  他跟澹台漭纵然心知肚明,可到底谁也不曾这样直白的说过这样的话。

  “阿漭——”洛无尘只得无奈地说了一声,“疑人不用。”

  澹台漭这才再次坐了回去。

  “劳烦王君了。”洛无尘态度一如既往。

  现今不过是放手一搏,沈牧亭成,他便生,不成,结局都是一样的。

  “很好。”沈牧亭忽然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流进了浴池里,鲜血混着药汁,将那一片池水都晕染成了棕红色。

  “你做什么?”澹台漭不解,救治洛无尘,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血。

  洛无尘却微眯了一下眼睫,紧接着就见沈牧亭又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

  对面的澹台漭看得更为清楚,他清楚地看到沈牧亭在给自己补刀之前,他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痊愈血止,他便又给自己补了一刀。

  很快,池子里的血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铺散开来。

  沈牧亭转头问洛无尘:“准备好了吗?”

  洛无尘点头。

  “那便将衣服脱了,进去。”沈牧亭的语气不容置喙,他本就怕疼,此时硬生生地自己给了自己两刀,脾气便变得不好了起来,本身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洛无尘看了一眼对面的澹台漭,开始给自己宽衣。

  尽管洛无尘的身子澹台漭看了许多遍,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他忍不住喉咙发紧。

  沈牧亭看着澹台漭的反应有些失笑,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他跟月烛溟的第一次见面。

  新婚之夜,他手执匕首,月烛溟坐于轮椅之上,自己不过略加调戏,月烛溟便起了反应。

  “你也下去。”沈牧亭将匕首放在一旁的白布上,朝澹台漭道:“脱光。”

  洛无尘站在池边,水不过没过腰际,墨发披散在身后,闻言诧异地看向沈牧亭。

  沈牧亭摊手,“是他自己说要为你做引的。”

  澹台漭倒也不客气,褪了衣衫便跳了进去,却在池边不敢往洛无尘那边移动半步。

  他们在这个池子里发生过一些事,那时他还不懂他为何会对洛无尘有了反应,可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洛无尘却距离他越来越远。

  “过来。”沈牧亭站在池边,招呼澹台漭过去。

  澹台漭也很听话,视线却没有从洛无尘身上离开。

  沈牧亭扯过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又招呼洛无尘过来,也给他的手腕上来了一刀,随后将两人的手腕交叠在一起,用白布绑紧,嘱咐道:“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弹。”

  两人沉默又凝重地点了下头。

  沈牧亭便给两人一人喂了一粒药丸,那药丸里带着淡淡的血气,却又不如常人的血来的腥。

  洛无尘见他一番布置下来,几乎明白了为何别人能将不会医术的沈牧亭传得如此神乎其神了。

  ——长生劫,他的身体里,有一株成熟的长生劫。

  长生劫于蛊无异,不过却是植物,传言此物乃应门镇门至宝,寄生于人体。被长生劫寄生的人,也会被同化成与长生劫一样的存在。

  洛无尘忽然就懂了,为何荙楚皇室要应门三印,传言应门禁地里,就养着一株长生劫。

  古往今来诸多帝王都在寻求长生之道,这长生劫,无疑是第一首选。

  可是被长生劫寄生的过程非常之恐怖,简直生不如死。

  洛无尘挑眼看向沈牧亭,经历了这样痛苦的沈牧亭,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我作甚?”洛无尘的目光让他有些不悦,像是忽然间就知晓了一切,让他整个人都从黑暗里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那种不适感。

  “无事。”洛无尘知晓沈牧亭不愿他提及这一点,只好偏开了头,可视线好巧不巧落在了澹台漭的胸膛上。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沈牧亭嘱咐了一句:“一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沈牧亭对自己的血了解地非常透彻,毕竟他从出生起就带着这样的特殊体质。

  沈牧亭出去了,汤房里一时间非常寂静。

  水慢慢凉了下去,却又莫名其妙地翻滚起来,沈牧亭放进浴池的血像是铺开了一层红绸纱,晕在池水中。

  澹台漭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下意识地将洛无尘搂紧了,警惕地看着池水里。

  洛无尘也没有动,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动。

  他只是从书上看过长生劫,却不曾见过,他以为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传说,比霜燧鸟更传说的传说。

  血网在池水里蔓延,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随后攀附上了澹台漭的身体,澹台漭咬紧了牙关,不敢动弹,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洛无尘。

  血网顺着他的身体游移了一圈,最后爬进了手腕的伤口里,很快,洛无尘便感觉到澹台漭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爆红。

  洛无尘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他们清晰地看到那些血游移在澹台漭的表皮之下,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破口似的。

  洛无尘正打算开口,就听澹台漭道:“别动,别动。”

  洛无尘便抿紧了唇,又过了一会儿,洛无尘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东西爬过,最后顺着伤口钻进了手臂。

  那感觉跟种蛊巢相比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感觉,随后洛无尘身上便布上了红色纹路,红色纹路慢慢地在他身上凝结成一朵朵小花的形状,最后生生将他身体里的蛊巢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洛无尘几乎没什么感觉,澹台漭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洛无尘的脸看。

  洛无尘自己看不到,可是澹台漭看得清楚得很。

  洛无尘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红,那些血网好似在描绘他的骨骼似的,那些蛊巢被剥离出来后,血网就将那些伤口尽数缝合了起来,最后竟是连一丝伤口都看不见了。

  屋里的澹台漭跟洛无尘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却不知外面此时已然长夜。

  众人都侯在屋外没有动弹,沈牧亭因为失血过多,此时躺在月烛溟怀里浅眠。

  洛寒衣抿紧了唇,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沈牧亭就是长生劫的寄生人。

  应门跟荙楚找了上百年的东西,就在沈牧亭身上。

  像是感知到了洛寒衣的视线,沈牧亭轻轻掀开眼睫,视线直直地扫向洛寒衣。

  洛寒衣与他对视,沈牧亭却勾唇一笑,从月烛溟身上起身,“到时间了。”

  “阿亭……”月烛溟知道沈牧亭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一直将自己的这身秘密保存完好,除了他不让任何人知晓,可现在,他决定救洛无尘,这秘密便再也不是秘密了。

  沈牧亭安抚地摸了摸月烛溟的脸,“放心,无碍。”

  众人便见沈牧亭又进去了。

  浴池里的两人已然被血线紧紧缠裹成茧,洛无尘身上大片大片的旧伤脱落,长出了新的皮肤。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沈牧亭清楚得很,可洛无尘这人好似非常能隐忍,外面根本听不见他半分哀嚎之声。

  澹台漭将沈牧亭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整个人都颤抖非常,见得沈牧亭进来,他哑声问道:“还有多久。”

  初始的时候洛无尘还好,可到后面,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唇咬破出血,可他面上却不曾流露半分痛苦之色。

  这让澹台漭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沈牧亭站在池边,观察了一下洛无尘的状态,浅笑道:“天亮前。”

  沈牧亭也没想到洛无尘居然这么能忍,他的血网并非一般人可承受的,是痛得太多导致已经对痛感麻木?

  沈牧亭看向洛无尘的眼里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却没有言明。

  沈牧亭蹲在池边,看着池水里的两人,发现他们的状态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他伸手扭过洛无尘的脸,轻声道:“张嘴。”

  洛无尘睁开迷蒙的视线,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意识已然浑浊,可却还记得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他听话的张开嘴,澹台漭就见沈牧亭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往洛无尘嘴里滴了十滴血,滴完沈牧亭看向澹台漭道:“会很疼,你看着他点。”

  澹台漭抿唇沉沉地应了一声。

  沈牧亭便又出去了。

  沈牧亭一走,洛无尘便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可他依旧忍着没有哼出声来。

  澹台漭抱着他道:“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好不好?”

  洛无尘能听得见这声音,可却回答不出来,他能感觉到澹台漭的肩就在他唇边,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不自觉地痛得咬下去。

  他不忍。

  澹台漭恨不能替他去承受。

  可这也只是想想,到底这些伤事实上是真的无法转移。

  “无尘……”澹台漭只能死死地抱着他,好似这样就能让洛无尘的疼来得轻一点似的。

  洛无尘嘴角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颤着声音憋出了两个字:“无碍。”

  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熬过去,他就能好了,只要熬过去,这点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门外的青黛他们焦急的来回走,晃得人头昏,就连邵雪月也握紧了旁边白芍的手,紧张得恨不得跟着青黛他们一起踱步。

  白芍被他拽得疼了,却也没有吭声,他们这里的所有人,无一不担心着屋里的那个人。

  楚陵看向沈牧亭,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间说什么都不合适。

  临近天明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道澹台漭的大喊声。

  “洛无尘——”

  那一声声嘶力竭,屋外的人齐齐一惊,邵雪月赶在青黛他们之前破门而入,“洛无尘——”

  邵雪月一进去就见洛无尘满嘴的血,那血好似怎么都吐不完似的,极其惊悚。

  下一刻,邵雪月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打开,直接就朝沈牧亭攻了过去。

  洛无尘迷蒙见看得这场景,想要开口阻止,却被喉间的一口血堵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月烛溟搂着沈牧亭纵身跃至池边,视线冰冷地看向邵雪月。

  邵雪月不依不饶,下一刻,一枚银针就扎在了邵雪月的定身穴上。

  洛寒衣走过去朝着邵雪月的脑袋上顺手就是一拍,旋即走向洛无尘,伸手为他把脉。

  洛无尘的脉象很虚,不解地看向沈牧亭。

  “你这么多年给他用了多少药你没数?”沈牧亭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面上却是言笑晏晏。

  洛寒衣自然知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更何况,他这些年来给洛无尘却是用过毒药给他镇痛,更别说为了让他活下去,把命吊着,直到他们找到沈牧亭这中间用的药了。

  沈牧亭垂眼看向洛寒衣,“他能活到现在,也实属运气了。”

  初见洛无尘时,沈牧亭便觉得此人命不久矣,更诧异于他居然还好好活着。

  洛寒衣不说话了,洛无尘嘴角的血是乌紫了,好似这一下便将他体内堆积的毒全都逼出来了似的。

  “那……”

  “你不是在把脉?”沈牧亭觉得洛寒衣这神医之名有点虚,他自己都把脉了,还能观不出洛无尘的身子如何?

  洛寒衣不敢马虎,认真为洛无尘把着脉,片刻后,他便感觉洛无尘的脉象除了虚了点之外,并无异常。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洛寒衣,夜绍溟观着现在形势不对,洛无尘跟澹台漭明显身无寸缕,现今这么多人待在这汤房……

  “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滚出去。”夜绍溟的语气有点重,见邵雪月被定在原地,直接一脚把他踹出了房门。

  邵雪月:他一定是捡来的。

  等众人都被赶出去后,洛寒衣便让夜绍溟把赤雪叫来。

  赤雪「哆哆哆」地迈着腿兴奋地跑进汤房,没等洛寒衣开口,它便自主地飞到浴池上空,把金粉抖了一池子。

  众人:沈牧亭觉得这赤雪未免也太灵性了一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要这么一只鸟儿来玩儿。

  谁知道赤雪像是感知到了沈牧亭的想法似的,忽然尖利地吼了起来,“不走,不走,我不走,我生是洛无尘的鸟,死是洛无尘的死鸟。”

  沈牧亭:他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一只小畜生,谁稀罕似的。”

  “小畜生,小畜生,你才小畜生……”

  沈牧亭:月烛溟直接指尖一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拣了一颗石子,把赤雪弹进了水里,池中顿时水花四溅。

  赤雪在池子里喊「救命」,结果没人鸟它。

  洛寒衣观得洛无尘的脉象已然全部正常,只是人还昏迷着,忽然做出了他这辈子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洛寒衣替洛无尘,多谢沈王君的救命之恩。”

  洛寒衣这辈子心高气傲的很,从来不跪任何人,饶是荙楚皇帝,他也不行跪拜之礼,可现在,他就这么做了。

  潜意识里,洛无尘便比他自己理解的对他重要得多。

  洛寒衣的行为让沈牧亭跟月烛溟都怔愣了一下,双双对视了一眼。

  澹台漭也震惊地看着洛寒衣。在他的印象里,洛寒衣这人高傲,对洛无尘几乎不会好言相对,可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洛无尘向沈牧亭下跪。

  澹台漭抿紧了唇,洛寒衣都如此凝重,可见他们究竟欠了沈牧亭多大一个情。

  沈牧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用不着谢我,我可不是白救的。”

  他要洛无尘联合他大盛,攻入荙楚,拿下应门三印。

  荙楚国力远比外界了解的强盛,不然沈牧亭也不能这么多年借着游玩的借口游走于各国。

  洛寒衣听他此言,抬眸看向沈牧亭,就见沈牧亭笑着道:“洛神医,我沈牧亭可不是唉吃亏的主儿。”

  他这么说,洛寒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陵不过是荙楚手里曾经有用,现在却被无情丢弃的一把刀罢了。

  更何况,楚陵还顶着罪子之名,荙楚皇室对于自家血脉看得比什么都重,楚陵在荙楚皇室的眼中,是永远都无法洗清的污点。

  洛寒衣明白了,所以,他才选在洛无尘最后一刻出手相救,为的,就是让霁国欠他一情。

  可是,沈牧亭就没想过洛无尘在这时候突然翻脸不认账么?

  沈牧亭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着看向洛寒衣:“洛神医,倘若洛无尘说话不算话,你觉得,我沈牧亭会那么好欺负么?”

  霁国现今正是修生养息之际,断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树敌,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沈牧亭转头看向澹台漭,却见那人神色深得异常,显然也明白了其中利害。

  不过沈牧亭分毫不惧,他身后确实有大盛国为底,也料定洛无尘不会动他,其中利害,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

  “泡到卯时便可出来了。”沈牧亭悠悠开口,身子略带无力地倒在月烛溟怀里。

  月烛溟的视线一直在沈牧亭身上没有离开,尽管他才是大盛国正儿八经的战王爷,可沈牧亭要做什么,又想什么做,他都无条件的依着他,毕竟,沈牧亭的决定,就代表是他的决定。

  于是,澹台漭等人便看着月烛溟直接将沈牧亭拦腰抱起,沈牧亭还不知羞地亲了月烛溟一口,那模样活像奖励。

  洛寒衣再次检查了一下洛无尘的身体,确定安好便看着澹台漭:“别乱动他。”

  澹台漭:他也没多想这句话的意思,沉凝地点了一下头。

  卯时,洛无尘才幽幽转醒。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澹台漭正在给他穿衣服,他脸色沉沉,动作却温柔得紧。

  “阿漭……”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这一口气,是他这十五年来最为轻松的一口气。常年堵在胸口将落不落的那口气消失不见了,从前的身子都是无力又疲软的,不论他怎么提起精力,都像是要耗掉自己仅剩的最后一口气。

  澹台漭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看向洛无尘,他不知道洛无尘知不知道沈牧亭救他的打算,他们之间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你身子元气尚未恢复,得好好休息。”澹台漭极少这么温柔,没有一下子抱住他,也没有很兴奋,反倒异常沉着。

  洛无尘觉得有点诧异,到底没有多言,身子很乏,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澹台漭便看着洛无尘紧紧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洛无尘的睡颜。

  为什么你什么都喜欢自己背负?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你同意与我一起,只是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给我一个不留遗憾?

  洛无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澹台漭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洛无尘惯来心思沉,可是却从来不知道,直到现在,他也依旧如此的沉。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躺进了被窝里,轻轻抱着洛无尘,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以信任我,任何人负你,我都不会。”

  这一觉洛无尘睡得很沉,晚上再也没了那种胸闷的咳嗽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澹台漭的怀里。

  澹台漭正半撑着脑袋,指尖把玩着他一缕头发,神色沉沉地看向另一边,见洛无尘醒来,他又迅速神色如常。

  “醒了?感觉如何?”澹台漭语气正常,让洛无尘产生了昨晚那片刻对话像是幻觉。

  “很好。”洛无尘感觉自己的身子很轻,是这么多年,最轻盈的一次。

  身体里没有一把将他束在深渊的锁,也没有足坠千斤的感觉,就连空气,都好似出现了某些变化。

  洛无尘往澹台漭怀里挤了挤,模样乖巧又温顺,他轻声道:“阿漭——”

  洛无尘的语气里,少见的出现了几分撒娇的意思来,澹台漭整个人都是一怔,垂眸看着埋首于他怀间的洛无尘。

  就见洛无尘往他怀里拱了拱,半晌后,洛无尘见他没反应,忽然从他怀里仰头看向他。

  洛无尘的嘴角带着清浅的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全是自己的。

  澹台漭受不了洛无尘这样的撩拨,猛地翻身于他之上,双手箍着洛无尘的手。

  洛无尘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便又立即恢复如常,他看了眼澹台漭握着他手腕的左手,旋即挑起眼皮,眼中含情。

  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别闹。”

  洛无尘却低低地笑出了声,让澹台漭颇为不好意思。

  洛无尘能明显感觉到澹台漭的反应,不由别开头,留给澹台漭一片雪白的脖颈。

  澹台漭俯身拥住他,觉得洛无尘当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轻松得很。

  可是下一刻,澹台漭就听洛无尘道:“我知你在忧虑什么。”

  澹台漭整个人都是一僵,他以为洛无尘不会告诉他,不由将洛无尘抱得更紧了一点。

  “随云现今虽然已然为帝,可就算为帝,也有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楚陵跟随云的关系,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洛无尘这段时间,脑子都很混沌,极少有如今这样的清明时刻。

  “我知道。”澹台漭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那时候,他一心挂在洛无尘身上,根本没时间多想。

  闻得此言,洛无尘便轻轻顺着澹台漭的背,“那你便懂,为何我会如此了吧。”

  荙楚左邻霁国,右邻大盛,沈牧亭来得他霁国费了好几番周折,沈牧亭不会毫无代价的救他,楚陵也不会毫无代价的帮他。

  澹台漭沉默了,他问:“皇上可知道?”

  洛无尘垂眸,江随云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他何以忙成这样,就算楚陵离开了他也不曾找过,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时间给他们准备罢了。

  见洛无尘这样的反应,澹台漭懂了。

  “你预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现在已然过去了半年之久,沈牧亭跟楚陵都在他国师府的事多半瞒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给他们罢了。

  澹台漭亲了一下洛无尘的脖子,“先休息吧。”洛无尘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将养身子。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楚陵在霁国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荙楚。

  这几个月,洛无尘的身子大好,从每日喝沈牧亭给他的药到三日一次,再到七日一次,最后十日一次,到现在,已经改为一月一次了。

  洛无尘已经能开始跟澹台漭青黛等过招了。

  认识洛无尘这么久,澹台漭第一次知道,洛无尘除了轻功了得之外,剑法也格外卓然,甚至能跟他打个平手。

  这一日,洛无尘依旧在与澹台漭过招,长/枪被洛无尘的剑挑开时,旁边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沈牧亭没骨头似的窝在凉亭里,旁边的月烛溟正给他喂着水果,见此微眯了一下眼睫,朝月烛溟道:“像不像当年的我们。”

  月烛溟扭头看了一眼,“不像。”那语气带着几分醋劲。

  沈牧亭笑弯了眼睫,伸手勾住月烛溟的下巴,“怎么?醋了?”

  月烛溟不说话。

  沈牧亭便挑眼看向澹台漭,澹台漭现今已经脱了上衣,身上都是洛无尘的剑打出来的红痕……

  下一刻,月烛溟就伸手挡住了沈牧亭的眼睛,看着他的视线幽幽。

  沈牧亭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觉得月烛溟吃醋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可爱得不行,亲了他一下后道:“你最好看。”

  月烛溟这才被哄好。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神色急急,从外面匆匆跑进了国师府。

  “公子,不好了公子……”

  现今已然十月初,来人却跑了个满头大汗。

  洛无尘跟澹台漭齐齐收了招,看着神色焦急的林柚。

  “何事?”洛无尘的语气一如既往。

  “荙楚使者来访我霁国,现今已然到了下三城。”

  林柚神色凝重,洛无尘正欲开口,就听林柚继续道:“荙楚已然整军于边疆。”

  林柚此话一出,院中寂静,只余徐徐秋风扫动树叶声。

  洛无尘偏头朝沈牧亭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有通报给随云?”

  “皇上已然知晓,请公子进宫。”

  林柚抿紧了唇,楚陵是荙楚五皇子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荙楚此次来霁国的目的,不言而喻。

  “我知道了。”洛无尘转身走向沈牧亭,道:“沈王君可要与在下一同进宫?”

  “我便不必了。”沈牧亭微笑着看向洛无尘,“毕竟,除了你国师府的人,鲜少人知晓我在你们霁国。”

  洛无尘便点头,换上朝服便跟澹台漭楚陵等人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