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病弱美人是国师>第77章 

  “邵阁主性子虽然乖戾, 到底人不坏。”洛无尘把邵雪月捧了起来。

  楚陵听着洛无尘这似夸实贬的话,倒也没有反驳,邵雪月不多嘴几句的话, 现在他也不会出现在国师府了。

  不过他走到这一步, 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如何, 国师,您有何话要问,不若直言。”楚陵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洛无尘站在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陵,楚陵可能很喜欢红色,时时身着红衣,头戴金冠, 就连额饰, 也是金色为底, 红石为缀。

  洛无尘收回视线, 素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想必楚公子已然知晓无尘用意。”

  楚陵觉得洛无尘未免把他想得太聪明了,他这次, 还真不知道洛无尘利用邵雪月拉拢他是为何意了。

  邵雪月固然单纯毫无心机,要真说蠢,是非黑白他是分得清的,许是他给了邵雪月太多暗示, 乃至于邵雪月现今对洛无尘颇为敬重。

  他们要回荙楚不假,可就凭洛无尘一人之力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就算洛无尘愿意帮他,江随云又岂会听信他言,举国之力助他回去?

  这代价太大了,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一言九鼎, 饶是他楚陵, 十句话里也有五分假,谁又全权信任谁?

  洛无尘见他,不过是抓着邵雪月来与他赌,也是抓着江随云来与他赌。

  洛无尘究竟知道了多少?

  楚陵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到底没有捅破。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人,他楚陵更不是。

  “愿闻其详。”楚陵不动声色。

  洛无尘倒是笑开了,“楚公子是聪明人。”

  他如果不聪明,不会在遇见江随云的初始便开始筹谋,也不会借着前朝覆灭,现雍国的余威,大胆地将邵雪月放在雍国。

  雪月阁到底是怎么来的,楚陵比谁都清楚,他又为何让邵雪月三番四次地接近自己,目的不言而喻。

  洛无尘自认将自己的身世已经擦干抹净,他以为,这世上,除了师父跟师君二人,再无他人知晓他的身世,就连青黛跟蓼实也被他瞒着,固然有所猜测,但知道他不说,青黛跟蓼实,那是真的无条件的信任着他。

  听洛无尘这么说,神色又那样笃定,楚陵忽然失笑,“他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人真的是,固执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中都有答案。

  洛无尘也是方才才想明白,师父为何要救他,为何却又这样神出鬼没,偏偏要吃力不讨好地救治他一个前朝余孽。

  从初始的时候,洛寒衣就是在为楚陵铺就一条回家路。

  “荙楚锦绣,我若帮你回去,可有什么好处?”洛无尘在桌案后坐了下来,淡然执笔。

  他不清楚江随云跟楚陵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可十多年了,必然浅不了,江随云又是否知道楚陵帮他的用意?

  又——是否甘心?

  楚陵温言忽然一怔,蓦地抬眸看向洛无尘,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打算……打算……

  “洛无尘,你什么意思?”楚陵慎重出声,语气里有怀疑,又有震惊。

  洛无尘却轻轻笑了起来,“在下已然言明。”洛无尘执笔落丹青,并未抬眸,“楚公子早已知晓在下身份,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是一种人,”话闭,洛无尘纸上已然落下一字「定」言。

  楚陵看着洛无尘的神色变了变,他是有打算借助雍国力助他回荙楚,他想洗清这一身莫名其妙的罪孽,他想光明正大的站在青天之下,而非阴沟里的老鼠。

  洛无尘在跟他承诺,楚陵太清楚一个政客的思想了,更何况就算是平常百姓,也知「有所图,必有所付」的道理。

  “什么条件。”楚陵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你帮我,雍国随云上位,届时,他定然会帮你。”

  江随云跟楚陵的情谊到了何种地步,洛无尘尚且未知,可江随云对洛无尘只字不提楚陵之事,多半是怕他觉得楚陵是个威胁,也或许,江随云自己都没摸清楚,楚陵来到这雍国,接近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么多年,楚陵不曾要求过江随云什么,两人之间的相处,疏离又亲近。

  洛无尘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将案上纸递给楚陵,“如何?”

  只要他答应了洛无尘,洛无尘便能有办法帮他,就算江随云届时有所顾虑,他也会帮楚陵说服他,再或者其他什么。

  洛无尘是在真心实意地告诉他——信我!

  楚陵这辈子不曾全心全意的相信过任何人,可是他信江随云,现今,他那杆挑剔的信任之秤,正在往洛无尘那边偏移。

  信与不信,成败皆在一念。

  转瞬,楚陵却又笑了起来,洛无尘都如此对他承诺了,他又在犹豫什么呢?

  他对洛无尘的品性了解,也就仅次于洛寒衣了。

  洛无尘都不怕他出卖他,自己又何故瞻前顾后。

  楚陵站了起来,将洛无尘的那幅字拿了起来,笑看着洛无尘,夸赞道:“好字。”

  “那公子,不若就住在国师府。”洛无尘淡声道,“也顺便帮忙看着邵雪月。”

  邵雪月这人,洛无尘除了威胁他,还真压不住,只有楚陵能镇住他了。

  “今日事不必告知雪月,”楚陵将那张字画吹干收了起来,“你也知雪月性格。”要论大嘴巴,邵雪月要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洛无尘颔首,唤来白芍,让他给楚陵还有邵雪月准备房间。

  邵雪月被赤雪啄惨了,一见洛无尘跟楚陵从屋里出来,就朝楚陵控诉洛无尘怎么欺负他了,转头指着赤雪,“我告诉你,迟早我要把你炖了。”

  赤雪发出一声长啸,追着邵雪月继续啄。

  洛无尘跟楚陵忽然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双双不忍直视地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洛无尘喊了一声「赤雪」,赤雪才停住了它行凶的嘴跟利爪,转头莫名其妙地盯着洛无尘看。

  洛无尘便陪着楚陵往给他准备的小院走,路上,楚陵说,“大人怕是不知霜燧鸟的真正来历。”

  “愿闻其详。”洛无尘跟楚陵并排而行。

  楚陵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一国皇子,本身身份并不逊于洛无尘,他们都是这世间披着皮的妖魔鬼怪,谁也不比谁高一等或低一等。

  “从前三国有三玺,化零为整,便能启密之门,霜燧鸟便是那道门里出来的灵物,通人性,知人暖,但它们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蛊。”

  应家人穷其全族之力,祖祖辈辈都在研究各种灵丹妙药,甚至巫蛊之术也是来源于此。

  七年前发生于孖离北国与盛国之事洛无尘略有耳闻,到底那时他才十一岁,身子骨虽然渐好,到底比不上现在,对此,洛无尘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笑看着楚陵,楚陵这辈子,怕是比他洛无尘活得还要曲折离奇。

  他死而不僵,楚陵却是——僵而不死。

  把楚陵还有邵雪月送进客院,洛无尘便回去了。

  翌日,洛无尘便将邵雪月跟楚陵推荐给了皇帝,皇帝暂时没有给他们官职,朝堂却从汹涌暗流,演变成了激流勇进。

  甚至有人以性命相要,已死弹劾洛无尘扰乱他雍国朝堂。

  洛无尘现在正是皇帝捧在手里的宠臣,没有洛无尘,他要清理这些狼子野心的人,难如登天。

  借着这个由头,皇帝当即大手一挥,直接命人将其拖出去,在乾元殿殿门之前将其斩首示众。

  洛无尘全程未语,笑看朝臣,那眼中未有半分情绪,看着他们的视线,宛若在看一堆尸骨。

  方秋叹在刑部做得不错,很快就将刑部尚书也拉下马来。

  刑部尚书处刑之时,邵雪月领着一个侍郎的头衔监刑,他的手段惯来残忍,凌迟之刑不够,他还要撒上几滴盐水,放几只自己养的耗子,场面就差将刑部尚书当场撕裂了。

  京都再怎么迟钝的人,也都闻见了不见踪影的硝烟味。

  很快便到了三月,各地送来名中学子。

  楚陵负责领导他们,江随云跟着洛无尘忙前忙后的为未来做准备。

  洛无尘因为太忙,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人都消受了下去,洛寒衣急得给他各种补,随后便病了,这一病,就是两月有余。

  这两个月,洛无尘依旧拖着病体上朝,朝中多了很多新面孔,那些新面孔看着瘦削却清润的洛无尘,明明他在笑着,可是那些新人心里无端多了几分惧怕。

  洛无尘又趁机安抚了他们,介于他们是楚陵门生,楚陵又给他们说了不少洛无尘,江随云等人的好话,有些聪明的,看清楚了现世朝堂动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更何况,也有不少人是现朝看不起的前朝百姓的子嗣。

  朝廷上,一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水火不容,因为洛无尘调配的药,朝堂上又有洛无尘坐镇,皇帝这两个月整日沉迷后宫,洛无尘直接垂帘听政,大小事接由洛无尘过手。

  洛无尘看过之后,便就交由江随云,由他做主,姿态全然是在按照一个帝王的规格教他。

  江随云不懂洛无尘为何如此帮他,是因为澹台漭吗?

  而远在边关的澹台漭,这四个多月一直凭着京都传来的洛无尘的消息过活,很多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回去,可是又怕惹得洛无尘不快。

  澹台卓现今也不会瞒他分毫事了,事事都让他上手,让他做决定,还让他去周边各国拿着洛无尘的钱买粮食。

  澹台漭全都一一照办。

  四个月多,他又回到了北原之地。

  听着京都传来的动静,澹台漭知道洛无尘是怎么打算的,他要帮江随云登基,就连为朝廷吸纳新鲜血液,也是为江随云在做打算。

  洛无尘,你自诩无情,却事事都在为别人做做嫁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同年七月,皇帝忽然传来身体抱恙的消息。

  身在北原的澹台漭跟澹台卓还有陈赋江等人都是一惊。

  皇帝身体抱恙,那是洛无尘在给他们信号,让他们随时准备好。

  雍国并不是所有兵马都在他们手里,按照现在的走向,届时免不了会兵荒马乱,若是可以,不论任何人都不愿走到这一步。

  京都。

  洛寒衣不愧为神医,洛无尘这段时间硬是被他养了回来,甚至比之前还胖了一点,也或许是因为有了楚陵跟江随云等人为他分忧,也或许是,离他报仇之日越来越近,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可江随云也发现,洛无尘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望着阙巧山的方向。

  江随云知道阙巧山上有着前朝皇族的骸骨,可是江随云还是不敢往那方面想。

  试问:一个经历过千刀万剐之刑的人,如何能活得下来。

  江随云更是听说,当年前朝皇族人,几乎被剐得只剩一具骨架,最小的那位他从未谋面的皇兄,也才五岁左右。

  那样小的人,会在那样全无人道的酷刑中活下来吗?

  江随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了答案,却又觉得不可能。

  他查了洛无尘不止一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洛无尘这人生来病体,那一身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被父母丢弃,疯赖子为了试探自己的医术造诣,是以才救了他,后又见他对医术方面天赋颇高,便收他为徒。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想什么呢?”今日洛无尘依旧在望着阙巧山,他在想,他离将家人们的骸骨接回来的时间不远了。

  洛无尘的脸色终于有了血色,转头跟江随云说话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咳嗽两声。

  江随云便上前轻轻拍着洛无尘的背,忍了这么久的江随云,终于忍不住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大人每次都望着那个方向,是在看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随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忐忑得都在轻颤。

  洛无尘发现了,却并不打算告诉他,“我在望傲风山。”

  是了,傲风山也是在那个方向,只是不阙巧山远得多。

  “皇帝的身子已到末路,江公子,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洛无尘轻声道。

  江随云自然知道的,朝堂现在楚陵门生很多,就连他也有门生,从前的老臣们纵然拥有官阶,可洛无尘几乎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将他们全部架空了。

  有的朝臣知道再也回天乏力,想要跑,都被洛无尘抓了回来,押入了天牢,怎么处置也不说,就把他们关在里面。

  而经历了这么几个月,凌妄对于洛无尘的身世,终于摸到了一点眉目。

  他震惊地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算是彻底知道了洛无尘的目的。

  为什么只要洛无尘出手,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有凌迟这一条路。

  “来人,我要进宫面圣。”凌妄失去凌霄的消息很久了,觉得凌霄多半已经死了。

  从凌霄跟着澹台漭离开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凌霄多半会死。

  而今他拿着洛无尘这样大的把柄,怎么可能还由着洛无尘在这朝堂之上作威作福。

  凌妄当天便疾疾赶去了乾宁殿,彼时,洛无尘正在为皇帝把脉。

  于言来通报凌妄求见的时候,洛无尘转头看着皇帝,柔声问他:“皇上,凌大人求见,可否要见?”

  “不见。”皇帝几乎已经卧床不起,神色倒还好,可说话的语气像是被人抽掉了全部力气。

  “于公公,听见了。”洛无尘依旧在微笑。

  于言已经惯于观察洛无尘各种表情代表的意思了,那说不见,那便是不见,可皇帝不见,不代表洛无尘不见。

  于言便将凌妄请去了偏殿候着。

  洛无尘这边给皇帝写了药方,皇帝问他:“无尘,朕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会是。”

  “皇上前几个月不知节制,伤了元气,得好好调理才好,莫要忧愁,朝堂上,一切还有无尘在。”

  皇帝对洛无尘那是一百个放心,更何况不时还有其他人来为皇帝报朝堂发生的所有事。

  洛无尘辞别了皇帝,便去了偏殿见凌妄。

  “凌大人。”洛无尘一进去,就见凌妄手里拿着一封密信,看见洛无尘进来,凌妄立即将信往宽大的袖子里一塞。

  洛无尘看得失笑,走到旁边皇帝曾见他时他常坐的位置上,姿态看在凌妄眼里,颇为狂妄。于言知道洛无尘的习惯,早已备好了茶,洛无尘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慢慢揭开杯盖,姿态雍容地别了别杯中浮沫,随后抿了一口,这才挑眼看向凌妄。

  “凌大人,这么急着见皇上,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奏?”

  凌妄闻言,下意识地捏紧了揣着信封的那只衣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般朝洛无尘稽首,“微臣,见过丞相大人。”

  凌妄并不想与洛无尘多待,这人虽然随时笑着,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温润变成了杀伐。

  也是,洛无尘现今手中沾满了血腥,如何能不杀伐。

  “既然皇上身体欠安,微臣便不叨扰了,微臣……”

  “皇上现今事事交由在下处理,凌大人有何事要奏,不防直言。”洛无尘的直觉猜测,凌妄或许是查到了什么,而能让凌妄如此慎重的,必然是很严重的事,不是关系他,那便关系江随云。

  不论是他还是江随云的身份,都不宜现在暴露。

  凌妄僵直着身子拱着手,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可面上到底还算镇定,洛无尘想要他手中的信,那必然不可能给他。

  这一刻,凌妄是有点后悔自己冲动,没有打听清楚洛无尘的动向,而且一般这个时间,洛无尘都待在国师府,极少待在宫里的。

  “无甚大事,就是各州官员交上来的税收账目。”

  “这等小事,不一般都由户部处理?”洛无尘佯装疑惑地看着他,眸光清润,半分看不出心里藏着别的心思。

  有那么一刻,凌妄像是恍惚了,觉得洛无尘真信了他的话。

  可也就那么一刻,凌妄便回了神,洛无尘的笑容太具有诱惑性了,他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也就只有皇帝昏庸,才会听信洛无尘这等奸佞之言。

  “是微臣疏忽,多谢大人提醒。”凌妄知道今日想要见到皇帝是不行了,只能另做他定。

  洛无尘便看着凌妄离开,凌妄一走,于言便进来了,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洛无尘坐在椅子上,半分不动,微笑着捧着他准备的那杯茶。

  “于公公,皇上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洛无尘忽然开口。

  于言闻言正打算应下,可是回想起洛无尘脸上的神情后,于言便不淡定了,他朝着洛无尘很慎重地跪了下去,“是,大人。”

  洛无尘走了,路过于言时,于言很清楚的闻见了洛无尘身上那股惯有的清冽药香。

  出了乾宁殿,洛无尘便让林柚派人去堵凌妄,定要将他手里的信夺下来,宜早不宜晚。

  林柚立即就去办了。

  洛无尘跟白芍走在京都街道上,白芍几次想说话,看洛无尘的神色,却都说不出口。

  不一会儿,邵雪月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想要吓一吓洛无尘,谁知道洛无尘半分反应也无,觉得颇为无趣。

  “想什么呢,信不信一会儿来个刺客,你还要我救你。”邵雪月这几个月经过洛无尘的调理,也不练毒功了,戒/毒过程差点撕了邵雪月一层皮,一句安慰没得到便罢了,还要听洛无尘数落他,气得他恨不得当场就把洛无尘撕了算了。

  可是吧,他也知道洛无尘是在救他,看到洛无尘在在十五那日也不忘记帮他,他就觉得这人怎么让人又爱又恨的。

  洛无尘只是看着他笑,随后让他看着湛蓝的天,问他,“邵阁主,你说这天蓝不蓝,太阳是大是小?到黄昏时,又是何种景象。”

  邵雪月觉得洛无尘是在鄙视他,“这天什么样,你没眼睛看吗?”

  “大人……”白芍有些心疼地喊了洛无尘一声。

  邵雪月没听出来,白芍却听出来。

  他们大人是在说:再好的天也有黄昏、黑夜;开得再好的花,也会凋谢,只要生命存在着,表面看不出任何,内里却如同这白天黑夜一样,天还是一样的天,人却非是曾经人。

  他在说——他自己。

  洛无尘却看着邵雪月失笑,觉得邵雪月真是好福气,不论身在哪里,他都能活成一个样。

  “你笑什么。”邵雪月奇怪地看着他,结果换来洛无尘更大的笑声。

  邵雪月:他忽然气鼓了脸,觉得洛无尘在笑他像个傻子。

  不过洛无尘极少笑出声的,而今这于他而言的笑声,换成常人,那必然只比微笑多不了几许。

  可笑了没一会儿,洛无尘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声呛咳。

  “大人!”

  “洛无尘!”

  白芍跟邵雪月就震惊地看着洛无尘,洛无尘单手捂唇,掌心里有一滩艳红的血迹。

  他抬起袖子,不在意地擦掉唇上鲜血,抬起头看向震惊的两人,微笑道:“无碍。”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两人道:“不要告诉青黛跟蓼实。”

  邵雪月有点生气,可是看着洛无尘慎重又冰冷的眼神,忽然就泄了气。

  这人真的是,对自己狠就罢了,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这么狠。

  在邵雪月看来,身体不好,根本没必要瞒着自己的亲近之人,邵雪月这辈子都浪荡惯了,不论是温香软玉还是清瘦佳人,他都喜欢窝在人家怀里,哪怕只是手上破了个皮,他都想得到别人的,哪怕一点点的关怀。

  可洛无尘呢,什么都自己扛着,生怕别人担心他一分一毫,像是欠了几辈子都还不了的债似的。

  “自作自受。”邵雪月损了洛无尘一句,却还是弯腰在洛无尘面前。

  洛无尘疑惑地看着邵雪月,“做什么?”

  洛无尘这时候是真的没明白邵雪月弯腰在他面前干什么,这是让他踹他一脚吗?

  就连白芍都奇怪地看着弯腰蹲膝的邵雪月。

  邵雪月偏头,怒瞪着洛无尘,“洛无尘,枉你聪明一世,看不出来老子是要背你啊。”

  邵雪月觉得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都放下身段背他了,这人还像个木头似的,平时的聪明劲儿放哪儿去了?

  洛无尘看了眼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往后退了一步,邵雪月这行为,简直让他不忍直视。

  看见洛无尘退后的邵雪月:他觉得自己被嫌弃得很彻底,当即转身将洛无尘拦腰抱了起来,直接塞进了不远处的马车里。

  马车是林柚赶出来的,林柚一走,白芍又不会赶车,洛无尘碍于身份,就更不会赶车了,而洛无尘又想看看这京都,便就没有叫人,改为步行。

  白芍已经看呆了,毕竟除了澹台漭,白芍还没见有何人敢对他们大人这样放肆。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抱你?”邵雪月看着白芍,眼神里是跃跃欲试。

  白芍: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这几个月被邵阁主调戏的痛苦,当即上了马车。

  白芍不会赶车,只能进去跟洛无尘、邵雪月两人面面相觑。

  “辛苦邵阁主了。”洛无尘微笑出声。

  邵雪月:……

  “车都不会赶,白养你了。”邵雪月一边说一边拉着白芍的后领,让他出去跟他坐在外面。

  白芍:他真的很不想跟邵雪月单独相处的,这两个月他都是躲着邵雪月走。

  “坐那么远干什么?掉下去我车可不带停的,车轱辘撵着你,我都不会给你收尸。”

  白芍:他又往中间挪了一点点。

  邵雪月:他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洪水猛兽,他有那么可怕吗?明明他长得那么好看,也就仅次于楚陵而已。

  转瞬他又想到了洛无尘,最后干脆连给洛无尘一个人的身份都没有,直接决定洛无尘是成精的妖怪了。

  邵雪月实在看不惯白芍这么躲着他,干脆手臂一伸把他拽了过来。

  邵雪月使劲儿太大了,白芍一脸怼到邵雪月的胸口上,白芍立即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那一胸膛拍平了,疼得眼泪花花。

  邵雪月也被撞得不轻,他惯来矫情,可看到白芍红了眼眶,忍着疼道:“你撞的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白芍只好恨恨地瞪着他,轻轻瘪着嘴,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邵雪月:他移开了视线,单手拉着缰绳,像是哄啄过他的赤雪似的轻轻摸着白芍的头,“好了好了,下次让你撞回来好了。”

  白芍:!!

  回去一定让赤雪咬他,咬死他。

  等邵雪月把马车赶到国师府门口,白芍就进车去扶洛无尘,洛无尘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恰好夜绍溟跟洛寒衣出来,白芍见了,立即朝洛寒衣把洛无尘的情况说了。

  洛寒衣却半点反应没有,像是有些烦躁似的道:“把他扶进去,没事儿,死不了。”

  洛寒衣惯来这副无所谓的面孔,可是给洛无尘制药熬药的时候几乎都是亲力亲为,再不假手于人,于是,大家都知道洛寒衣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夜绍溟也很急,道:“雪月,你把人带进去。”说完两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邵雪月看着白芍扶着一个几乎昏迷的洛无尘,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骂了洛寒衣一句「疯赖子」,便接过洛无尘,连抗带拽地送进了他屋里。

  一路上白芍都在小声嚎让邵雪月小心点、慢点、别磕着等等。

  听得邵雪月简直烦死了。

  把洛无尘扔在床上,白芍就小心地上前查看洛无尘的状况,确定没哪儿磕着碰着,这才气愤地拽过邵雪月的手,将人直接拉出了门,然后把门小心一关。

  邵雪月:赤雪正在院子里追蝴蝶,见白芍回来了,立即「咚咚咚」地跑了过去,嘴里还喊着「白白,白白」。

  “赤雪,咬他。”白芍手指朝着邵雪月一指,赤雪立即转头视线危险地看着邵雪月。

  赤雪不愧是白芍的朋友,那气势,当真是侠肝义胆,豪情万丈,为朋友两肋插刀,气势汹汹地朝着邵雪月步步走近。

  邵雪月:“白芍,你干什么?赤雪,我告诉你,你别乱来,我真的会打鸟的。”

  “咬他!”白芍知道邵雪月不会动赤雪,不然之前就不会只能被追着跑了。

  赤雪立即就朝邵雪月扑腾着翅膀追了上去。

  院子里即刻响起了邵雪月求饶的「嗷呜」乱叫声,白芍转头就进了屋。

  邵雪月见白芍放了赤雪咬他就进屋了,一边被赤雪啄着袍子一边喊白芍:“白芍,你去哪?白芍,你给我让赤雪住嘴,白芍……”

  白芍毫不留情地关了门,在屋里守着洛无尘;

  洛无尘此时的脸色又变成了从前的苍白,这几个月只要洛无尘在家,一直都是白芍在照顾,他很清楚洛无尘的身体怎么样了。

  “大人……”白芍跪在洛无尘床前,心疼得泪眼朦胧。

  不愿让青黛大人跟蓼实大人担心,他们家大人,什么都不声不响,什么都自己扛着。

  白芍觉得自己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被洛无尘养得娇气了,从前他还在宫中为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从来不会像现今这般动不动就红眼眶,动不动就哭,自从跟了洛无尘,他觉得自己变得异常的娇气。

  洛无尘从来不发脾气,更不会对他发脾气,偶尔的愠怒也只是用笑风轻云淡地带过去。

  “大人,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好啊!”白芍低声呢喃,他并不知道洛无尘的身体是药石无医,别的事情上他帮不了什么忙,便只能尽力照顾好洛无尘的身体,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尽力,他们家大人的身体,根本就不见好转。

  白芍在屋里守到洛无尘醒来。

  这一觉,洛无尘睡得略微有点久,酉时才醒,醒来的时候,白芍正在屋里换香。

  “白芍。”洛无尘低声唤道,白芍立即放下手里的香,疾疾走到床前,“大人,可好些了?”

  洛无尘见他神色紧张,猜想多半是吓到白芍了,道:“没事,就是近些天有些乏,睡一觉就好了,青黛跟蓼实回来了吗?”

  “青黛大人听说你在休息,进来看过你后便没再来扰,大人,那我去喊青黛跟蓼实大人。”

  “嗯,把邵雪月也喊来。”

  白芍领了命,疾疾出去喊人,洛无尘这才起身。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早已不再寒凉,可洛无尘感觉,自己像是一直处在冬日里。

  方才穿好白芍给他准备的衣裳,洛无尘就感觉胸腔里一阵闷堵,张口就咳了起来。

  摊开掌心,里面又是一滩血。

  看着这摊血,洛无尘嘴角的笑依旧,他拿了一旁的锦帕,淡漠擦掉。

  不一会儿,青黛他们就进来了,邵雪月的衣裳被赤雪啄破了,此时换了一身骚包的锦兰色常服。

  邵雪月整个人都气鼓鼓的,上来就道:“洛无尘,你怎么也不管管你的鸟,在你这国师府,我都坏多少衣裳了,朝廷给的俸禄还不够买一身的。”

  青黛惯来看不惯邵雪月的,对他们公子不敬就罢了,现在自己招惹了赤雪也要怪在他们公子身上,简直无理取闹,不由道:“我们家赤雪可听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得某人,见一次就嘴痒,蓼实,你说这是什么声音呢?”

  蓼实配合着青黛:“大概,味道比较像鸟食。”

  邵雪月:他现在真的想把这两人揍一顿,袖子都撸起来了,就听洛无尘道:“坐吧。”

  洛无尘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杯茶,白芍很识趣地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公子……”蓼实跟青黛两人没有坐,倒是邵雪月,大喇喇地就坐下了,像是怕洛无尘下毒,还把自己的杯子特意跟洛无尘的调换了一下。

  “坐。”洛无尘再次朝两人道。

  青黛跟蓼实这才坐下,八仙桌旁坐四人,洛无尘道:“现今朝中势局你们已经看清了吧。”

  青黛跟蓼实不语,邵雪月道:“我又不瞎。”

  洛无尘没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随云前几日便告诉他,北原的澹台漭跟澹台卓已经准备好了,洛无尘这边的时机也已经到了,各关将士有澹台漭跟澹台卓负责,他们在京都,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洛无尘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可就怕生了某些变数。

  洛无尘心里有些不安,可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此时缺了江随云跟楚陵,洛无尘便将邵雪月负责什么,青黛跟蓼实又负责什么一一布置清楚。

  三人都听得很认真,说完的时候,洛无尘便将三人指使了出去,胸腔里闷着的那一声咳嗽才猛地咳出来。

  晚上,林柚回来了,把一封信交给了洛无尘。

  信上内容果然如洛无尘所料,凌妄查到了他的身世,上面只字未提江随云。

  看到这,洛无尘不免松了口气,问林柚:“跟他关系相近的可查了?”

  “查了,只此一封。”林柚态度慎重,他在路上的时候悄悄看过信上内容,完全没想到,他们家楼主,竟然是这样的身世。

  这一身支离病骨,怕也是十三年前落下的病根吧。

  林柚无法想象,经历了那样酷刑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他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洛无尘忽然回头看他,眼神温润,“下去吧!”

  洛无尘便由白芍扶着去了洛寒衣的院子。

  洛寒衣已经熬好了药汁,从这个月开始,洛无尘便得十日一大沐了。

  白芍敲响了小院的门,里面传来浓重的药味,夜绍溟前来开门,看到洛无尘被白芍虚弱地扶着,立即接过他。

  “寒衣,无尘来了。”夜绍溟喊道。

  洛寒衣从屋里出来,身上脸上都是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生火做饭。实则不然,今日洛寒衣出门接了一养生蛊,想要吊着洛无尘的命,这蛊能把洛无尘掉到何时,他也不知道。

  可是不用这蛊,他怕洛无尘连这个夏日都过不了。

  “进来吧!”洛寒衣语气不太好,实则心疼得要命,他一边过来扶洛无尘一边埋怨,“你说你,是不是早就不想活了,还是你嫌弃我活得太久?专门折磨我来的。”

  “让师父受累了。”洛无尘知道自己这身子颇为麻烦,但他要活着。

  他身体里有蛊巢,这是他很小的时候洛寒衣就给他种下的,不然他是真的活不到现今,他能驱使信蚕,也是蛊巢的作用罢了。

  但是蛊巢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虚弱,也渐渐开始枯萎。

  洛无尘知道洛寒衣为他找养生蛊找了许多年,他自己也找了许多年,两个月前听风楼的人找到了养生蛊,只是对方点名要洛寒衣亲自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