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凤归墟>第73章 

  凤隐的视线落在那根枯枝,顺着往上掠过沈墟骨节分明的手,语气似乎肯定:“看来你已破解了。”

  沈墟:“我没有。”

  凤隐:“你有,否则你不会如此迫不及待要与我较量一下,因为你想试试你的想法能不能成功。”

  沈墟垂下眼睫:“我已有很多天没有碰剑。”

  凤隐:“你的剑呢?”

  沈墟:“埋了。”

  凤隐微微一笑:“你手中无剑,但你心中有剑。”

  沈墟:“我已将那七招烂熟于心。”

  凤隐:“所以你闭着眼睛也能将它使出来。”

  沈墟:“至今我还从没使过,一次也没有。”

  “没关系。”凤隐的嗓音变得柔和,且笃定,“二十二岁那年,我亦震断了陪伴我多年的剑,那之后,不出半个月,我就破解了河清海晏。想必你也一样。”

  沈墟:“河清海晏?”

  凤隐:“那七招剑谱的名字。”

  沈墟的表情瞬间有些复杂:“这名字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凤隐冷笑:“无论谁听了这名字都会想到那个人。所以圣姑从不许旁人将她这手绝招的名字叫出来。谁叫出来,谁就得死。”

  沈墟皱了皱眉头:“看来她很恨他。”

  “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背叛了亲人和朋友,为他生下孩子东躲西藏,到头来却被冷酷地抛弃。”凤隐勾起薄情的唇角,语气里满是不屑与嘲讽,“你觉得她该不该恨?”

  沈墟抬头看了他一眼,试图从那张完美精致的脸上瞧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情绪来,但没有,凤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叙说两个陌生人的事情,这两个陌生人只不过凑巧是生他的父母。

  “他为什么抛弃她?”

  沈墟原地转了一圈,坐下,托起腮,这架势,像要与君促膝长谈。

  凤隐不能久留,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来,不过是想远远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但今夜已发生了许多计划之外的事,再添一件,也不会更糟糕。

  所以他坐下,离沈墟远远的。

  可凤尊主心目中的远,也不过才一把剑的距离。但这点距离已教他难以忍受,于是他又故意把两条腿分得很开,坐得大马金刀,这样他的一条腿就能离沈墟稍微近些,从而得到一点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他已在内心唾弃自己。

  凤隐啊凤隐,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沈墟似乎又在耳边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有关一个男人为什么抛弃一个女人的蠢问题。

  凤隐不太想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墟等不及要走,他才开口:“这类事总有很多原因。我想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他俩处不来。”

  沈墟:“?”

  凤隐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阴阳怪气地哼笑:“怎么,觉得荒唐?你以为魔教圣女与剑阁掌教相处起来很容易的么?”

  沈墟不理解:“处不来如何相爱?”还生下孩子?

  “头几年是融洽的。”凤隐双手拢在袖中,漫不经心道,“但夫妻之间朝夕相处,时间一长就会原形毕露,许多理念上的不同就显现出来,摩擦与龃龉日深,彼此又无法体谅包容,最后难免分道扬镳。”

  沈墟:“理念上的不同?”

  “比方说,”凤隐举例,“天池圣教,睚眦必报。这八个字几乎刻进了每个圣教教徒的骨血,我们不光有仇必报,而且喜欢加倍奉还。但某些正道中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喜欢假惺惺地来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甚是宽宏大量,看,这不就从根本上产生分歧了吗?这种分歧不可小觑,因为它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大到世代恩怨,小到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茶,若真处不来,再恩爱的夫妻到后来都会变成一对怨偶。”

  沈墟听完,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很难不赞同。

  若说寻常夫妻即使理念不同也可以互相包容,相携一生,晏清河和司空逐凤却不行。

  这两位当年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想必也都是天之骄子,各有一身不屈傲骨与古怪脾气,要想他俩为了对方放弃固有观念,甚至改变性情,做出妥协,可比登天还难。

  “而且。”凤隐压低了眉骨,语气变缓,“晏清河是一名剑客,一名真正的剑客。你知道对于一名真正的剑客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沈墟知道:“是他手里的剑。”

  “能创出河清海晏的人,注定为剑而生,注定以身殉道。”凤隐语气里终于掺了点苦涩,“这样的男人,也注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那你呢?沈墟想问,有朝一日若让你做出选择,人与剑,你会怎么选?

  他这般想着,看向凤隐。

  凤隐似有感应,也恰好看过来。

  两人视线隔空碰撞,一息之后同时垂下,落在彼此嘴唇,蜻蜓点水般一瞥,又触电般同时扭头。

  凤隐紧抿的唇上还残留着一抹醒目的艳色,身子绷紧了,神情戒备。

  二人对视过后,就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沈墟原先发烫的脑子此时已完全冷却,他用枯枝在地上戳戳点点,划来划去,慢慢地,终于开始觉出不对味来。

  按照凤隐恶劣的性情,方才他为什么停下?

  他完全可以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为什么偏偏停下?是他不想吗?显然不是,刚刚他分明情动,那种箭在弦上浓烈到要将人烧化的渴望,沈墟能感觉得到。

  沈墟眼神渐渐犀利。

  “为何这样看我?”凤隐感觉不妙。

  “你曾经说,若我把自己彻彻底底地给你,你就可以考虑喜欢我一下。”沈墟突然原原本本地复述起凤隐的原话,“还说,我若伺候得好,你就独宠我一人。”

  凤隐往人心口上扎刀的时候一向是什么话够狠就说什么,他没想到,沈墟竟原封不动地记着。

  如今翻起旧账,这刀口往里,狠狠地扎回来,扎得他脸色白了三分,人模狗样的笑容几乎破功:“怎么,难道你改了主意,愿意跟本尊回去了?”

  沈墟摇头,盯着他,倏地展颜一笑。

  “凤隐。”他连名带姓地唤他,“现在我敢给,你敢要么?”

  拢在广袖中的拳头蓦地攥紧,凤隐瞳孔收缩。

  他不用说话,如临大敌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他不敢。

  凤尊主行事乖张,放肆狂狷,天地间哪有他不敢做的事?

  除非他珍之重之,顾虑重重。

  是了,他对他不是没有感觉,否则他不会总忍不住亲他抱他,但又不敢真正侵占他,也不会长途跋涉赶来看他,还要为他拈酸吃醋,失控暴走。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一段单方面的念想,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不得不想方设法地推开他。

  沈墟意识到这一点,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凤隐知道沈墟聪慧过人,自己的言行不一已经引起他的怀疑。

  长痛不如短痛。

  他闭了闭眼睛,断然起身:“今后本尊不会再来。”

  他拂袖要走,袖子却无论如何拂不动,低头一看,沈墟正巴巴地扯住它。

  “沈墟……!”

  凤隐额角的青筋已在鼓动,他薄唇微启,刚说了两个字,沈墟就飞快地起身,攀着他的手臂往上,死死捂住他的嘴。

  “你要是张嘴只会说些教人生气的话,不如把嘴巴闭上。”沈墟眨眨眼睛,眼里有促狭的笑意,整个人不知为何显得轻快灵动,似乎很高兴。

  凤隐:“……”

  放眼整个江湖,还没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就捂凤尊主的嘴!简直胆大包天!

  凤隐危险地眯起眸子,脑海里已想出一万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但这些想法一碰到沈墟这个名字,就都像耗子见了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僵持,风声带来异样的响动,凤隐面色微变。

  沈墟也松了手,敛了笑意,低声附耳:“你听到了吗?”

  凤隐点头。

  是马蹄声。

  沈墟:“有几人?”

  凤隐侧耳细听,道:“七人。”

  沈墟眉眼间闪过阴翳:“这村子一年半载都没什么外人到访。”

  凤隐冷嗤:“他们的动作倒比本尊想象中要快。”

  两人相视一眼,沈墟问:“你要走了么?”

  凤隐挑眉:“来都来了,不如看场好戏再走。”

  “好。”

  沈墟说完,人已掠了出去。

  刚跃过山坡,他骤然停下。

  凤隐始终离他两步远,广袖翻飞,气度雍容,奇道:“马儿停下了。”

  又过几息,山岭彼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凤隐挑眉:“打起来了?”

  沈墟面色凝重:“走,去看看。”

  二人又提气奔出几里地,绕过山岭,只见前面空地上两伙人正自恶斗。其中有一老一少,老的使一根铁扁担,小的武功拙劣,只是从旁掠阵,沈墟蹙眉:“卜阴阳,小张四郎?”

  “嗯。”凤隐长眸微眯,食指虚点,“除他们之外,那个把脸涂成半黑半白使七星剑的,是扮神鬼的李无常。那个穿红戴绿刀枪不入,练了一手铁布衫硬功夫的是傀儡艺人苗金线。至于使九节鞭的妇人,乃小唱名伶孙婆惜。这么看来,除了已逝的三位,路岐七侠今夜算是到齐了。他四人联手,若遇上寻常对手,按理说不在话下,只可惜……”

  沈墟沉声接道:“对面七人,是海沙帮与崆峒派一等一的好手。”

  薄唇展开一点弧度,凤隐神秘一笑:“如此说来,对面也有你的熟人。”

  他指向下方一道跛足的灰色人影:“喏,那个人,就是当初清净崖上被你放走的……啧,此人叫什么来着……”

  “秦三爷秦霸。”沈墟面无表情道。

  作者有话要说:沈墟:来呀!翻旧账呀!谁怂谁不行!

  凤隐:……逐渐暴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