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是,陛下>第24章 祖制

  第二天是例朝的日子。

  日出的时间,皇帝端坐在皇极殿御座之上。

  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分文武入门叩首行礼,然后分列侍立。品级较低的官员就只能候在外头,跟远处的红墙碧瓦融为一体。

  殿内肃穆安静。百官之首的位置空着,韩佑站在文官列的第九位。行礼后虽一直低着头,但他仍能感觉到从御座上投下的那道目光。他微微抬眼,便和夏司言视线交汇。

  四目相对片刻,夏司言突然朝他笑了一下。韩佑立刻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热,瞄了一眼四周的同僚,又把头低下了。

  像这种大朝会,按照惯例,就是一个百官面见皇帝的仪式,可长可短,一般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可以退朝了。之后皇帝会单独在暖阁内召见官员,那才是正儿八经的议事。

  不过今天在退朝之前,皇帝宣布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事情很简单,就一句话,陛下说是体恤京中官员辛苦,从即日起将上衙时间往后推半个时辰。

  众位官员听了之后都面面相觑。

  早上上衙的时间是太早了些,官员们私底下也常常抱怨,但这个时间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至今都两百多年了,从未更改过。

  昭国以礼治国,礼教森严,更改祖制被视为大不敬,所以一般没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在位的皇帝不会去改变祖上留下的规矩。

  夏司言刚刚亲政,发布的第一条旨意竟然就是改掉太祖皇帝定下的上衙时间,这也未免太离经叛道了。

  站在文官列第一位的吴闻茨下意识就要出列劝诫,胡其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阻止道:“吴阁老且慢。”

  吴闻茨回头,“怎么?”

  胡其敏觑了一眼御座,偏过头跟他咬耳朵:“陛下这是别有深意。”

  “哦?”

  “陛下幼年登基,多年来被高擎所挟,这口气憋到现在,必定十分不痛快。眼下刚刚收回权柄,这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树立权威。更改祖制可大可小,推迟上衙时间也不涉及根基原则,陛下说不定就是要看谁会跳出来跟他叫板,您何必这个时候去触那逆鳞呢?”

  吴闻茨听完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上衙时间太早官员们多有怨言,皇帝此举虽然犯了不敬先祖的忌讳,但这绝对是一个得人心的举动。再加上小皇帝如此工于心计,说不定就是来试探众人的。这个时候站出来劝诫,虽然得了个坚持礼法敢于直言的名声,但实际上很有可能在皇帝和百官那里两头不讨好。

  看最近的局势,高擎会被搋夺官职已经是板上钉钉,吴闻茨有些得意忘形了。回头看了看四周,在场的各位大员都耳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没人有出来说话的意思。他悚然一惊,才发现他差点就做了那个出头鸟!

  对胡其敏投去感激的一瞥,他又站回去,规规矩矩垂首恭立。

  夏司言在御座上把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吴闻茨想出列又被胡其敏劝回去,另外几个跃跃欲试的官员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他还看到韩佑站在列队里,神情肃穆,脸和耳朵却悄悄爬上了红晕。

  心里好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很想让韩佑的耳朵更红一点。

  视线在韩佑身上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往侧门走,边走边说,“今天就这样吧。”

  皇极殿的管事牌子忙通知了几个要留下来议事的大臣到暖阁等候,韩佑也在其列。

  随着殿外三声响亮的鸣鞭,官员们安静而迅速地退了出去,朝会至此结束。

  韩佑坐在暖阁外间,等候皇帝跟内阁大臣们议事。虽只隔了一道屏风,但里头说话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过去他也曾在这里等过夏司言。

  高擎摄政时,通常有事都是直接回内阁商议,他自己就能做主。偶尔需要跟武官会面,才会跟夏司言一起在这里说,因为武将们并不买高擎的面子。

  韩佑现在回过头来想,那个时候其实有很多线索被他忽略了。他眼中的小皇帝什么都依赖他,喜欢跟他撒娇发脾气,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何武将们都对夏司言忠心耿耿。他从前以为这是因为夏司言所代表的正统皇权,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止是这样。

  没坐多久,里头的几位内阁大臣就先后出来了。

  吴闻茨走在最后,脸色看着不大好。他想跟韩佑几句说话,但太监很快出来请韩佑进去,于是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暖阁里间是书房的陈设,一整排红木书架立在墙边上,书架面前是一张大的紫檀木书桌。书桌上堆了一些书和卷宗,一个花纹繁复的青铜墨碟放在边上,墨碟上还搁了一支象牙作杆的长锋笔。

  皇帝站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很厚的册子,浅蓝色的封面看起来像是账本。

  韩佑走进去在书桌前跪下行礼,朗声道:“臣韩佑叩见陛下。”

  夏司言还没有换衣服,朝服穿在身上让他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但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没有了。

  他把账本合起来随手放在桌上,朝韩佑伸出手:“先生快过来,我好想你。”

  韩佑瞬间红了脸,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却并不过去。

  夏司言见他站着不动,就自己走过来抱住他,也不管他浑身多么僵硬,自顾自埋头在他肩膀上,闷声抱怨:“这几天好忙、好累,做皇帝好麻烦啊。”

  若是以前,韩佑一定会温言安慰一番,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夏司言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点,用祈求的口吻说:“先生抱抱我好不好?”

  韩佑便抬手抱他。

  拥抱也是这样僵硬的。

  夏司言抬起脸跟他额头相抵,问他;“你想不想我?”

  韩佑一直垂着眼,跟夏司言鼻尖碰着鼻尖,只道:“昨天才跟陛下见过。”

  夏司言亲了他一下,“以后你在宫里过夜,就不用那么着急走了。”

  韩佑似乎是有点激动,胸口起伏了几下,眼眶泛红,低声道:“陛下把祖制当做儿戏。”

  “你不高兴吗?这是为你改的。”夏司言又亲他一下,“朕还可以为你做很多事,你开心一点。”

  韩佑知道夏司言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听任何人的劝诫,他不想跟夏司言又吵起来,屏住呼吸忍耐了一会儿,“我不高兴,陛下不要这样了。”

  夏司言难得的心情很好,耐着性子去吻他的眼睛,用唇描摹他高挺的鼻梁,又顺着鼻梁滑下来吻到唇上。舌尖探进去的时候韩佑微微张开嘴巴,很轻很软地回应。

  夏司言越吻越凶,越吻越急,好像要把韩佑按在地上。韩佑只得不停地后退,一直退到臀部抵在了桌沿儿上。

  夏司言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书桌上面。双手撑在他两侧,把他圈起来,笑了一下说:“刚才你老师跟朕举荐你做户部尚书。”

  “嗯。”韩佑被亲得浑身发软,脸和耳朵都红得厉害,他应了一声,把头搁在夏司言肩膀上。

  “想做吗?”夏司言偏头咬住他的耳垂,含糊地问。

  韩佑心中有一种酸楚,他和皇帝已经把交换放到台面上来了。做了就可以当户部尚书,做了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他开不了口,可是他很不甘心。

  夏司言舔舐他的耳廓,又问他:“想不想做?”

  韩佑让了让,躲开夏司言的舌头,“外面有人。”

  “有人?”夏司言顿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得身体都在颤抖,低头在他耳朵边上说:“先生在想什么?朕问的是你想不想做户部尚书,你以为是做什么?”

  韩佑脸更红了一点,突然有些生气,推开他坦然道:“陛下知道这朝中有资格和资历接任尚书之位的人不过五个,唐儒德、李方来、张庆余年纪已经很大了,如今在闲职上颐养天年。除此之外就是才调任昭南总督不到一年的郭志,陛下若是不想让我做这个户部尚书,把郭志调回来便是,何必要用这个来……”

  韩佑想说皇帝用这个来羞辱他,但这话说出口他们怕是又有一场争执。他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双手撑在桌沿上,低着头平复情绪。

  夏司言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跟自己对视,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韩佑心里提起来,担心皇帝发脾气。但夏司言好像又心软了,放开他,只是冷淡地说:“朕不会逼你了,你不想跟朕亲近就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失落。

  他眉宇间的难过让韩佑愧疚起来,韩佑拉了他的手,“陛下……”

  夏司言微微低下头,皱起眉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他。这是夏司言十年来屡试不爽的一招,装可怜在韩佑这里永远行得通。

  母后还在的时候,他也这样跟母后讨东西。

  韩佑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也拉住他,“陛下。”

  夏司言抽出手说:“你走吧,反正跟我待在一起你也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韩佑知道已经交出去的筹码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既不能顶天立地做直臣,至少佞臣也做得坦坦荡荡吧。他又拉住夏司言的手,轻声说:“回长乐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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