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论死敌如何成为情人>第60章 第六十章

 

明知前路茫茫,明知飞蛾扑火,洗显也甘之如饴。

  十六是乙亥菊会,越人好菊,年年离不了赏菊,斗菊,今年提议将时期提到了中秋后,说是沾沾喜气。

 

  莫二也是十六早晨知道的。

 

  昨个喝多了,今早醒来头昏脑涨,披着衣服在床上坐了好一会,直到洗显端着水盆进来,才堪堪回过神,想到昨夜不过脑的昏话,面上一热。

 

  洗显将水盆放在一旁,也有点局促,番禺城里传言洗大公子贪花好色,看上眼了的人就抢了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他只有过一次,还是和韩林那孙子斗气,人拉回家后,连脸都没看清,便乖乖送回家了,不过就是这样,也挨了洗家主一顿揍。

 

  “你要不先洗个脸,莫一叫人来寻你,我叫他在外面候着。”洗显将布巾闷湿,递给莫二。

 

  莫二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洗显的忽然靠近,吓得他一个哆嗦,磕磕绊绊接过巾子,混乱摸了两把,“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洗显沉思了半刻,“一个时辰了吧,说是为菊会准备。”

 

  “菊会?”莫二愣了一下,农历八月菊花不过初开,小榄的菊尚未满城皆黄,更何况他地。

 

  “往年不是要在过半个月才是时候吗?”

 

  洗显也纳闷:“许是莫一心急,菊会少不了祭神,今夜祭花神,我猜他是要你扮成山鬼。”

 

  这是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相传很早之前,有一个人痴爱菊花,尤其爱山巅的那一朵,他日日来看这朵菊花,为他浇水、除草、捉虫,若是刮大风了,他会用篮子罩住它,下雨了,他便留在这多花身边,给它撑着伞。

 

  然而那朵菊从来不开花,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杆,即便是只有一枝杆,那人也觉着它是天下最漂亮的那朵菊花。

 

  那个人就这样等着,等着这朵菊花开。

 

  然而有一日,他父亲病了,病得起不了身,他上不了山,只能看着外面一刻都不间断的电闪雷鸣,他不停地担心那朵菊花会不会夭折在这个大雨之夜,隔日他父亲病好了,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跑到了山上,然而山巅却少了他的菊。

 

  他失魂落魄地找了许久,甚至翻遍了香山,可惜一无所获,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来了一个人,其实也算不上人,它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它对他说:我知道你的菊花在哪里?

 

  那个人知道对方是山鬼,山中的饿兽,喜人肉,但是为了那朵菊,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他们走了三天三夜,那个人的双脚已经鲜血淋漓,他问:我的菊呢?

 

  山鬼骗他:就在前面,那个洞里。

 

  前面是山鬼的巢穴,山鬼只是想骗他进自己的巢穴,然后吃掉他,那个人信了,他踏进了山鬼的巢穴,山鬼喜出望外,正准备一口吞下他的时候,洞外飘来一阵幽幽的菊香,紧接着一个黄衫男子现身,他额头的正中间就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黄衫男子杀了山鬼。

 

  不过那个人也不行了,他望着对方:你开花了,我的菊。

 

  黄衫男子就是那朵菊化成花神,而那个人死在了花神怀着,花神将他带回了自己所在的山巅,他们路过的地方,菊花常开不败。

 

  而乙亥菊会除了斗菊之外,最终要的就是祭祀花神。

 

  “今晚祭花神定会生乱子,说不定莫一要趁机下杀手。”洗显越想越觉着言之有理。

 

  祭花神上最重要的一段就是花神与山鬼搏击,若是莫一钦点莫二做山鬼,那么跳傩舞的时候,莫一极有可能让人下杀手。

 

  “不一定,我与他有个交易,交易还未达成,他不会轻易下杀手。”莫二沉思。

 

  洗显不同意:“莫一两次三番变脸,他的心岂能猜得透。”

 

  “二王子起了没?”不久前,洗大公子已经进去了,这又过了半晌,二王子还没出来,常贵不免急了。

 

  祭神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耽误不得功夫,若是误了时间,别说王上责罚他担不起,但但自个心里那道关都过不了。

 

  “起了,这就出来。”

 

  莫二应声。

 

  路上,洗显发问:“今年菊会为何选在这个时候?王城内又为何没人告知我?”

 

  常贵头上豆大的汗珠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何王上特意交代瞒过洗大公子和二王子,但是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也亏这段时间他俩事多,没注意到。

 

  王室里的那些纷争不是他们这种做奴才的能插嘴的,要想活着,王城内保命第一条就是,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想的不要想。

 

  然而若是莫二问也就罢了,偏偏问的人是洗显这个霸王。

 

  想到他的性子常贵心里都打突突,眼睛四处乱窜,但是嘴巴依旧紧紧闭着。

 

  “好你个奴才,爷问你话呢?装哪门子的死!”这些日子洗显身上的暴虐收敛了起来,不常展现在旁人眼前,以至于莫二差点忘了他还有遮面。

 

  洗显若是动起手来,能下死手,常贵在王城里过了大半辈子,不是没见过他将侍卫打得鲜血淋漓的样子,顿时缩了下身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莫二。

 

  莫二单单一瞥,拉住洗显:“算了。”

 

  常贵在莫一身边十余年了,自莫一五岁便留在他身边照顾,这十几二十年,就算养条狗都能养得出感情,更何况一个人,无需为此和莫一闹得难看。

 

  莫二拉了,洗显自然作罢。

 

  “我为你出头,你干嘛灭自己人威风。”洗显恼了,冷哼了声。

 

  莫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别替我急。”

 

  洗显的心思被拿捏住了,咳嗽了声,躲着没看莫二,莫二日子不好过,洗显知道,前些日子,他过得好不好,与自个关系不大,他或许会将莫二的事放在心上,不过十成心思只用了五成,而现在他恨不得拿出十一分心思,替莫二看清局势。

 

  但是他没那个能耐,这座王城真真假假,人心啊!他看不透!防不住!

 

  不过将一切杜绝在莫二身外,总能防的住吧!

 

  莫二暗自握紧洗显的手,将自己的心意和坚韧一起传给洗显。

 

  关心则乱的理,莫二心里知道。

 

  摇了一路,进了正阳门,马车前行不了,只能步行。

 

  进到崇德殿,莫一倒是和平日并无太大的差距,平静沉稳,但是洗显总是能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血臭味,不是杀伐的血臭,而是权谋的味道,冰冷的权利,味道也是冷冰冰的。

 

  那张椅子就那么好吗?

 

  洗显不免想出了神。

 

  莫一不喜欢洗显探究的眼神,那若有若无的怜悯,让他觉着自个受到了侮辱,眼下他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乃万人之上,其余人只需要臣服就好,余下的多余的感情他一概不需要。

 

  “洗大公子怎么一块来了?”莫一故意问。

 

  洗显和莫二的关系在瓯越传得沸沸扬扬,尤其他还添油加醋,补了些不能细细推敲的细节,引得番禺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下崇德殿远远不止莫一,卫斯在,四司司长在,能来的九越势力都在,听了莫一的话,难免都想起了传言里的那些香/艳画面,尤其洗显长相漂亮,虽说被他的傲慢掩盖住了,但眉眼间的魅色更引人遐想。

 

  不少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种不刻骨的厌恶,浅浅的,附在骨上,挥之不去。

 

  莫二斜眼瞥了下莫一,不悦就差写脸上。

 

  反倒是洗显一反常态的平静,他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握住莫二的手,算是给众人一个态度。

 

  事实本就如此,何须掩饰。

 

  至于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洗显拦不住,但可以选择忽视。

 

  “王上的意思是我不能来吗?”洗显理直气壮。

 

  他曾放低姿态,原以为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洗家东越便就不再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然而他错了,他的退步,只能招来更多的恶意,那些等着撕碎洗家与东越的人,等着的就是这一刻,他的屈服反倒可笑。

 

  他依旧是他,东越洗显。

 

  顽劣不堪,百无一用的洗显。

 

  莫一似乎从洗显身上见到了洗家主,那个高傲强悍的男人,他佩服他,也讨厌他。

 

  “自然能来。”莫一微笑,“我原本就打算让人请你,你现在来了正好。”

 

  洗显尖利:“我还以为王上将我忘了。”

 

  莫二不着痕迹捏紧了洗显的手,眼里的担忧浓得几乎滴了出来。

 

  洗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自己心里有数。

 

  “洗显!你难免太过目中无人!!”王尧臣厉声。

 

  洗显斜视:“王大人,此话诧异,我哪里是目中无人了,王大人可别借题发挥,拿大帽子压我,是不是看着我父亲不在了,你老人家在这欺负我。”

 

  王尧臣一辈子将礼提得很高,对自个要求严,对别人要求也严,尊王重道被他一笔一划刻在了心上,他看不惯有人破坏礼节。

 

  先前吃了莫二的亏,一口气就压在心上,现在又在洗显处吃了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过去了。

 

  王尧臣气得全身哆嗦:“不要脸,你还好意思提你父亲,洗家主若是知道你是这种不忠不孝的畜生,早一脚踢死你了,你以为和莫二那个杂种搞上,就能翻身,不过是可笑!!你和他除了能在这逞口舌之能还能做什么!!”

 

  自己重视了一辈子的礼节,被人践踏了,王尧臣心头之火越烧越旺,若是能手持利剑,他有勇气和洗显拼命。

 

  他重视的礼,决不能再被践踏,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若是在不做些什么,世道还为世道吗?

 

  莫二心中的火气也提了上来,眼神愈加黯淡。

 

  今个还有要事,莫一不想让事态进一步发酵,出声干预:“王卿,孤知道你是为了社稷好,但是这是朝堂之上,不是菜市场,你是国之肱骨,不是为了三瓜两枣的利益和人逞口舌之快的长舌妇。”

 

  转脸:“老二既然来了,那咱们商量好了的事情就与你讲讲,你也知道了今晚菊会祭花神的事了吧,眼下还缺个巫师扮山鬼,你知道往年都是由王室人扮,今年孤继位了,扮不成山鬼了,你看……”

 

  还看什么看,让他扮山鬼明说便是。

 

  “不如便由我扮吧!”莫二顺从地让莫一心惊。

 

  但莫一依旧爽快:“既然如此,便有劳老二了。”

 

  菊会为期三天,第一日夜祭花神,第二日斗菊赏茶,前两日都是王公贵族的消遣,第三日才轮到平民百姓,番禺城内许是会开一出新戏,适龄的男男女女彼此携手同游,在花神的保佑下,缘分到了,便就在一起了。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这第一日夜里的祭花神。

 

  传言那朵菊是在夜里变成人身,所以合着夜里祭祀他。

 

  此次祭祀的傩戏共四出,重中之重便是第三出花神斗山鬼。

 

  莫二扮山鬼,至于谁扮花神,莫一买了个关子。

 

  “散了吧!”莫一像是累了,“洗显你留下。”

 

  “是!”

 

  莫一起身更衣,崇德殿内的臣子们三三两两准备离开。

 

  王尧臣没动,蔑视:“看你狂到什么时候,洗显!!你这种废物也就合着能配莫二那种窝囊废。”

 

  老头也一把年纪了,洗显本来不打算和他多做见识,王尧臣脾气又臭又硬,不过是几句话不痛不痒,算不上数,但是洗家人都护短,洗显也不例外,说他可以,捎带上莫二,便是王尧臣的原罪了。

 

  他离王尧臣不算远,就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三两步走过去,拍着老头肩膀,“王尧臣啊!我洗显看你也一把年纪了,算是个长辈吧,一辈子过去了,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还不知道,这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了。我洗家虽然不比父亲在时,但你得记住东越洗家不是你能得罪的。”

 

  洗显语气很平常,但是王尧臣感觉到了杀机,尤其是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让他半身冰凉。

 

  “洗显,你敢!”王尧臣强撑着一口气。

 

  洗显冷笑:“洗显也是你能喊得。”

 

  九越酋长地位极高,在瓯越都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尤其是洗家更胜,洗家主在时,除了让瓯越王几份,放眼瓯越无人敢与其争锋。

 

  “王大人,一向重视礼节,怎么这么不懂事。”他语气透着危险,王尧臣似乎也看见了洗家主的影子。

 

  “你……你……”

 

  洗显:“现在的洗家主虽是胞妹,但是王大人是谁给你的脸胆敢指着我,风神吗?”

 

  王尧臣面红耳赤:“洗大公子。”

 

  洗显满足地扫视了四周,还在的大臣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洗显。

 

  “我去后面见莫一,你先回去。”洗显不避嫌地拍了拍莫二后背,动作透着异常的亲昵。

 

  崇德殿分前殿和后殿,前殿用来朝会召见大臣,后殿便是日常生活的地方,一般私下召见都在后殿。

 

  “我与你一起去。”莫一这些日子来,从不曾理会过洗显,只是将他软禁在宫中,眼下忽然召见,莫二生出什么事端。

 

  他不知洗显为何突然间,放弃了韬光养晦,又重新变得盛气凌人,洗家人的身份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成也洗家,败也洗家,即使洗家落败,也被众人深深忌惮着,然而若是触底反弹了怎么办。

 

  “不用,我待会就过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