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距梅龙县有好几日路程,孟翠桥亲自驾车,快马加鞭,想尽快回到梅龙县见儿子。
白映阳自车门探出头来道:“莲儿就是怕见到你才跑的,你现在追上去,岂不是又吓到他?咱们还是放缓了脚步,让他缓几日,到时他已平心静气了,再见到你,你跟他说话,他便听进去了。”
孟翠桥听得有理,放缓脚步,但沿途的明媚风光,却无心欣赏。
白映阳钻出马车,与他并肩坐着,说道:“别愁眉苦脸的。”
孟翠桥道:“万一回到梅龙县,莲儿一见我又跑了,可怎么办?”
白映阳笑道:“那小胖子不是跟着他吗,福儿也在,他要是跑,大伙一起捉他。”
孟翠桥长叹一声,过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老虎跟婆婆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教的?”
白映阳笑嘻嘻道:“自然是我教的,要不然他哪能这么机灵,你怎么谢我?”
孟翠桥瞪眼道:“专门教他胡说八道。”
白映阳悄声道:“若不这般说,难道要老实交代骗婚么,娘娘定不会原谅你。”
孟翠桥道:“可这样总不大好……”
白映阳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怕老虎委屈,放心吧,老虎说了,能为你分担一些事儿,他不觉委屈。”
孟翠桥道:“可是这样一来,又欺骗了婆婆。”
白映阳道:“你是跑了儿子,怎么连同脑子也一并跑了?夫妻间的事儿,岂能老老实实都向婆婆坦白的,又不是恶意欺骗,只要家和万事兴,说两句谎话,无伤大雅,难道你希望婆婆知道真相,搞得鸡犬不宁么?”
孟翠桥道:“那倒不是……”
白映阳笑道:“不是就行了,你若觉得心里不安,以后加倍孝顺婆婆、伺候老公就是了。”把被孟翠桥赶进马车内的四名小厮叫出来道:“你们慢慢赶车吧。”挽了孟翠桥,进车内坐好。
温玉福对孟翠桥一直不能忘情,虽知与他再无缘,但突然听说自己深爱多年的人竟然是个男子,不免有些难以释怀,如今他既不敢跟孟翠桥说话,也不敢多看他,好在孟翠桥记挂儿子,白映阳一路上又叽叽格格说个没完,车厢中倒免去许多尴尬。
走到黄昏,沿途没见有城镇村庄,也没有客栈野店,于是就在道旁的树下过夜。
四名小厮分别扎营、拾柴、生火、煮饭。
温玉福见孟翠桥给白映阳换药,自己没事干,站起来道:“我去树林打些野味回来。”
白映阳道:“树林里有野兽,很危险的,你别去,咱们带的食物够吃啦。”
温玉福道:“那……我去打点水。”
白映阳奇道:“我们带有水啊……”但孟翠桥朝他轻轻摆手,他便闭上嘴。
他们是在道路右侧树下扎营,道路左侧下游就是宽阔的湖水,温玉福要打水,绝对用不上一刻钟,但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未回来。
白映阳有些担心道:“饭菜都熟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掉进湖里了吧?”
孟翠桥站在小土丘往湖边眺望,笑道:“没有,他在湖边发呆。”又道:“我去叫他。”越过大道,来到湖边,见温玉福仍呆呆看着湖面,微笑道:“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温玉福唬了一跳,一脚踏歪,踩在水中,鞋袜都湿了,好不狼狈,支支吾吾道:“表……表……”却不知该怎么叫他好。
孟翠桥道:“饭菜煮好了,去吃饭吧。”
温玉福呐呐道:“好……”
孟翠桥见他茫然若失,问道:“福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温玉福凝视他半晌,嘴张开又合起,最终道:“我没甚话好说的。”脱下袜子拧干。
孟翠桥迟疑道:“当初你问我为何拒绝你,现下你知道了,但那时我无法跟你解释。”
温玉福苦笑道:“但你却答应了表哥。”
孟翠桥道:“我从前只想与女子成婚,可遇见你表哥后,想法便不一样了。”
温玉福道:“是么……”
孟翠桥微笑道:“快回去罢,待会饭菜都凉了。”
二人返回树下,白映阳还等着没动筷,看他们来了,扁嘴道:“你们怎地这么久,说甚悄悄话?”
孟翠桥笑道:“我们说了很多你的坏话,不能告诉你。”
白映阳“啊”的大叫,气急败坏地扑上来乱捶乱打。
孟翠桥忙抱着他笑道:“我逗你玩的。”
白映阳瞪他一眼,走到温玉福旁边,挨着坐下,往他碗里夹了一条鸡腿。
温玉福受宠若惊,忙道:“多谢!”
白映阳笑道:“谢什么?”又连续夹好些烧肉、虾仁、春卷给他,道:“快吃啊。”
温玉福道:“好、好!”
孟翠桥吃醋道:“我的呢?”
白映阳随手夹一大把蕹菜塞在他碗里道:“吃吧。”
孟翠桥叹道:“真偏心。”
酒足饭饱即犯困,温玉福躺在帐篷内,倦是倦了,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必是在野外不习惯之故。
白映阳捧着茶杯进来道:“福儿,你睡不着么?”
温玉福忙坐起来道:“是啊,有些不惯。”
白映阳把手中茶杯递给他道:“我泡了安神茶,你喝一杯,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玉福道:“多谢。”
白映阳笑道:“你喝完了叫我,我来把杯子收走。”
温玉福拉住他道:“小白羊,你怎么啦?”
白映阳道:“什么怎么啦?”
温玉福道:“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白映阳脸上一红,嗔道:“难道你希望我对你不好?”
温玉福忙道:“不是!”
白映阳笑道:“不是就行了。”转身出了帐篷。
孟翠桥自然也注意到白映阳的反常行为,温玉福来到金陵,白映阳一直对他没好脸色,后来从张恶虎处听说,温玉福跟张绣元有了肌肤之亲,张绣元嫁给温玉福,自此白映阳就恨他。
但没过数日,白映阳对温玉福态度大变,一改往昔冷漠,变得殷勤切切,前后差异,一目了然。
孟翠桥等白映阳回到帐篷,拉他坐下,询问原由。
白映阳沉默良久,方道:“我一直以为是福儿强迫阿绣,因为之前,秋画一直很希望他娶阿绣,我疑心是他们联手设计,霸占了阿绣,故而恨他……”
孟翠桥道:“莫非当中另有内情?”
白映阳点头道:“阿绣和福儿都以为是自己脑子糊涂,把持不住犯的错,其实他们相互间没有爱情,平白无端的,怎会把持不住?全因他们吃的食物里,早被人下了春|药。”
孟翠桥道:“是谁下的春|药?”
白映阳道:“你进南京城那晚,可还记得我在厨房为老虎炖鸡汤?”
孟翠桥道:“记得。”
白映阳道:“鸡汤中有春|药,你知道吗?”
那盅鸡汤孟翠桥喝过一口,当时就尝出来了,奇道:“那春|药不是你放的吗?”
白映阳摇头道:“我怎会在老虎汤里放这种东西。”
孟翠桥道:“老虎一向不知那事,我原以为是你故意放药,让他和我相好。”
白映阳道:“怪不得那晚你突然跟我说多谢……但我就算有这个心,你那晚回来,我预先并不知情,怎能提前买好春|药?”
孟翠桥心道:“我还以为你一向用这种药增加情趣,随身携带。”
白映阳猜到他心思,笑道:“胡乱吃药不好,何况我一向不喜干那档子事,不吃药的。”又道:“那晚我在窗外瞧见了,老虎行为很是反常,照说,他不知作那事,怎会突然如此对你……不过那时我只道他与你重聚,心情激动,便自行领悟了,并没往心里去,可前几日,芙蕖说了一句话,我才发觉不对劲。”
孟翠桥道:“是什么?”
白映阳道:“前几日,阿绣和福儿来看我,我心中不快,等他们走了,抱怨了几句,芙蕖道:‘大小姐失身于他,这才下嫁,既做了他妻子,自要给面子,心中未必爱他。’我大觉奇怪,阿绣失贞福儿,除了春画、秋画、琴棋书画四鬟、徐姑姑等贴身信任的下人,并无外人知晓,连时常服侍我的丫鬟都不知道,我更从没对芙蕖说过一句,他却怎知阿绣失身于福儿?”
孟翠桥道:“原来是芙蕖下的药。”
白映阳微微点头,道:“我把一切都想通后,依然不太相信是真的,就把他找来试探口风,没想到他听见我问起,居然笑嘻嘻道:‘被你发现了,你身子受伤了,脑子倒不糊涂啊,你想知道为何表少爷明明跟大小姐全无情意,却会睡在一起是吗?很简单,只需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一点春|药,再把他们关进一间房内,即便无情,也还是会做一些好事的。那夜大少爷不也是吃了这玩意,兽性大发,把大少夫人给办了么?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孟翠桥道:“那日老虎喝的鸡汤,也是他放的春|药?”
白映阳摇头道:“春|药是他无意混在我拿的药材中,我不认得,还道是大夫开的补药,就一并放进鸡汤里,事先并不知……”
这时,背后响起温玉福的声音自道:“他为何要给我们下药?”
白映阳大吃一惊,跳将起来。
温玉福早已察觉白映阳与往日不同,前不久,他明明还对自己满怀怨怼,可这一路上却一直跟自己示好,前后相距不过数日,变化竟如此之大,实是匪夷所思,适才他送安神茶来,就打算询问,却一时没想到如何开口,待他走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问清楚才安心,就往白映阳和孟翠桥的帐篷,没想到竟听到这些谈话,当下问道:“芙蕖一直很喜欢你,他这样做,莫非是不想你娶阿绣?”
白映阳垂头道:“我不知他为何这样做……”
温玉福心想:“那日我与阿绣一起,醒来时,是在阿绣房内,我明明记得前一晚,是在自己房间睡,怎么突然到了阿绣那里?看来必是芙蕖趁我入睡后,弄去阿绣房中,唉,只怪我不好好学武,他潜入我房内把我带走,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白映阳道:“娘娘早看出芙蕖心术不正,把他撵走,便是要我跟他断了,是我不肯听娘娘的话,最终自食其果……还冤枉了你和阿绣……”说完流下泪来。
温玉福坐到他身旁,伸手搂他肩膀。
夜深后,白映阳久久不能入眠,脑中全是那日揭破叶鹰时,叶鹰道:“二少爷,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玩吗?总喜欢设圈套戏弄旁人,一旦计谋得逞,就开心得哈哈大笑,我这回也是学的你,设个小小的圈套,没想到真的成功啦,你难道不觉得开心吗?”说完哈哈大笑。
叶鹰一向含蓄,就算开心也很少会如此大笑,白映阳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张狂,不由又惊又怒,颤声道:“你这么做……是何用意……”
叶鹰笑了一会儿停下来,柔声道:“二少爷,我自小就在你身边,平日虽然有些懈怠,但侍候你时,我可没半分偷懒,你不是也挺喜欢我侍候你么?这么多年,我可尽心尽力,连心中都只记着你一人,你却总是记挂着另一个,实在令人不美,但也没法子,谁让她是主人,我是仆人,也无话可说。可我侍候你那么多年,她只说一句话,你就对我弃如敝履,说断就断,半点旧情也不顾念。”
白映阳颤声道:“因此你下药……坏她清白……报复她么?”
叶鹰道:“我与她无仇无怨,又有甚报复不报复的?只不过你抛弃我,我伤心许久,生了场大病,死又死不去,痛苦不堪。等病好了,我心想这苦头不能白挨,总要想个法子跟你讨回来。”
白映阳脸上变色。
叶鹰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只有大小姐抛弃了你,你才会跟我一样痛苦,但大小姐怎么才会抛弃你呢?我思前想后,总算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于是去药铺买了些催情散……”
白映阳听到此,再也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叶鹰更不打话,反手也还了他一个耳光。
他力气比白映阳大,这一巴掌打得很重,把白映阳打得眼花缭乱,左颊登时通红一片。
叶鹰道:“大小姐是贞烈的女子,她既失身表少爷,自然不会再嫁与你,她是好女子,可这样好的女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属于你啦。”
白映阳怒道:“你简直无耻下流!”
叶鹰道:“是啊,我真是无耻下流,二少爷,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白映阳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叶鹰道:“你恨我,那很好,你越恨我,证明你越痛苦,我见到你痛苦,我就开心了。”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