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恶虎正陪着孟莲蓬在房中推枣磨,夜深了,但见妹子自宁安居房中出来,和丫鬟竹琴一同离开西厢院,他立刻跑去看白映阳。
进屋时见到桌上的粥碗已空,张恶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肯吃东西了。”一转脸却见小白羊失魂落魄地挨在床头,不知何故,走过去摸摸他脸蛋。
白映阳猛地跳起身,大声道:“全部都是福儿的错,他欺辱了阿绣!”
张恶虎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已说了几百次了。”
白映阳大怒,抓起枕头朝他脑袋一通乱砸,骂道:“他们主仆一屋子都不是好人,明日全都赶出去,再不许他进咱们家一步!”
张恶虎道:“这是小桥儿的家,可不是咱们家。”
白映阳道:“小桥儿走的时候,房契、地契都交给你了,现下这就是你的房子。”
张恶虎叹道:“那也不必赶他走吧。”
白映阳跺脚道:“他侮辱了阿绣,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他!”说着就哭了。
张恶虎忙把他抱进怀中安慰。
白映阳哭了一会儿,道:“你赶不赶他走?”
其实张恶虎不晓男欢女爱,他至今仍不甚清楚表弟到底对妹子做了什么,小白羊说是福儿侮辱了阿绣,在张恶虎心中想来,多半就如同上回在仙人亭,温玉福强吻孟翠桥那种程度,这虽令人不快,但他并不明白,张绣元为何因此要闹到跟白映阳分手的地步,微一犹豫,说道:“你若还生气,我把他捉来,你再打他一顿如何?”
白映阳道:“他是你表弟,你偏袒他,不肯赶他走,是不是?”
张恶虎道:“不是……”
白映阳怒道:“那你就赶他走!”
张恶虎叹道:“你听我说……”
白映阳顿足道:“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赶走他,我从此不睬你!”挣开他手臂,跳下床,赤着脚就往屋外跑。
张恶虎跟随其后头,见他跑出西厢院,想他怒气冲冲,多半是去找温玉福理论,正要赶上,忽想他身上只穿了寝衣,便回转屋内去取棉衣棉鞋。
自白映阳知道温玉福与张绣元的事后,怨怼极深,张夫人担心温玉福若仍住西厢院,日夜相对,白映阳难免激动,与孟府管事岑伯商量后,把温玉福跟温家人,移到后罩房暂住。
白映阳正是去找温玉福,他一路小跑来到三进院,那儿楼上楼下,少说也有二十余间房屋,他不知温玉福住哪间,一个个拍门找。
后罩房住的大都是张府的粗使下人,见二少爷来势汹汹,忙出来迎接。
温玉福原本在屋内看书,听闻屋外吵哄哄,便出来看看发生何事,怎知一开门,陡见白映阳杀气腾腾走过来。他以往与白映阳感情甚笃,情若兄弟,今番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内疚不安,见他突然杀到,立刻就虚了,站在门口迎也不对,退也不好,不知所措。
白映阳更不打话,走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温玉福未曾躲闪,登时鼻血长流!
张、温两家人都知近日二位少爷不和,白映阳来此,必是找温玉福晦气,但他们却不知二人何故争执,如今白映阳一上来就打伤了温玉福,双方家人无不大惊。
温家人怒而指住白映阳道:“你为何打我们少爷?”
张家人见状大怒道:“你竟敢用手指我们二少爷,恁地无礼!”
温家人怒道:“他无端打我们少爷,难道就是有礼了?”
张家人怒道:“便是如此,也该等我们大少爷来了再处置,由得你们放肆么!”
温家人怒道:“大表少爷一心偏袒他,来了又有何公道可言?”说着推推搡搡,拉扯二表少爷,定要他向自家少爷道歉。
张家人见二少爷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到表少爷身上,双双一起跌倒,无不大怒,冲上去就跟温家人撕扯。
他们打成团,反倒把两位少爷晾在一边。
白映阳见温玉福就在身下,当即坐在他腰腹,双手不停打他耳光,嘴里骂道:“你为何那样对她!你为何那样对她!”
温家人大惊,同时抢上扯拽白映阳,欲把他拉开。
张家人怒道:“放开了二少爷!”也一同抢上阻止温家人扯拽白映阳。
这下可好,双方不但没把白映阳或温玉福拉起,反而又再动起手,而且这回是在白映阳和温玉福身上打,两位少爷给一大群人压在下方,动弹不得。
等春秋二画一干人闻讯赶来时,双方已打得不可开交。
冯秋画又急又怒,喝道:“快住手!”
但他的话只有温家人会听,张家人怎可能理会?张家人既不住手,温家人自然不肯白白挨打,只停得片刻,又再打成一锅粥。
这时张恶虎赶到,见状目瞪口呆,他适才不过是回转取衣鞋,慢白映阳几步罢了,哪想得到片刻功夫,下人竟打起群架来。
打架的下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青年,老弱妇孺都在一旁干着急,见大少爷来了,如见救星,喜道:“大少爷,你可算来啦!”
张恶虎道:“他们搞甚名堂?”
一老仆急道:“二少爷和表少爷被他们压在下面!”
张恶虎唬了一跳,心想那两个粉团捏成的人儿给这些人如此碾压,岂不得成粉饼,大喝道:“全给我住手了!”
恶虎县令的话,全梅龙县恐怕没多少人敢不听的,张温两家人闻声果然同时罢手。
张恶虎见小白羊和福儿躺在地上,上前双手各提一人衣领,把二人都提起来。
白映阳被压得晕头转向,略定了定神,又要去打温玉福,但被张恶虎提着打不到。
春秋二画等赶忙把自家少爷扶开。
张恶虎抱住白映阳道:“好了、好了,打够了、打够了。”
白映阳叫道:“没打够!这个可恶的畜生,我要杀了他!”
温家人听他这样骂少爷,愤怒异常,少施春画首先忍不住道:“你为何这样骂我们少爷?”
白映阳怒道:“正是你教唆他,你是禽兽,跟你爹爹一样心肠歹毒!”
听父亲被人辱骂,少施春画如何能忍,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扯着白映阳要他道歉。
白映阳如何理他,仍想打温玉福,可被张恶虎抱在怀里,急得双手张牙舞爪。
温玉福见状走上前几步,愧疚道:“小白羊,对不……”但话还没说完,右颊已给对方抓出五道血痕。
冯秋画忙道:“二表少爷,手下留情!”
正在这时,张氏母女携同众下人来到,原来适才双方打起来时,已有人前去禀告。
张夫人一看就差不多知晓前因,对女儿道:“你快劝小白羊,让他乖乖回房去。”
张绣元点点头,跟石书、木画一起去扶白映阳。
白映阳一看见她就安静下来了。
张绣元笑道:“小白羊,天晚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
白映阳“嗯、嗯”两声,便呆呆望着她。
张恶虎见他已平静下来,即松开抱住他的手。
哪知白映阳一得自由,便朝温玉福冲去。
温玉福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他猛地冲来,猝不及防,给撞得退至门边,后脚跟踢上门槛,一个倒栽摔下去,脑袋先着地,却没晕倒。
白映阳冲得用力,又没收势,也跟着扑下去,摔在温玉福身上。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待白映阳也已摔倒,方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何事,慌忙抢上前搀扶。
此时,一少妇惊叫道:“少爷受伤了!”她是冯秋画的妻子林氏,她叫的“少爷”,自是温玉福。
众家人顺她眼光看去,见地上有一滩血,自温玉福头部缓缓散开,无不大惊失色。
温家人手足无措,少施春画哭道:“少爷,你受伤了!”
冯秋画也急道:“少爷,你觉得哪儿痛?”
温玉福坐起来,并不觉痛,说道:“我没受伤。”
张夫人急道:“你流那么多血,怎会没受伤,是不是后脑勺磕到了?”说着就去摸他后脑勺。
温玉福道:“我没磕伤。”
张夫人确实没摸到伤口,正自奇怪,又听得雄红惊道:“是二少爷在流血!”
众家人又朝白映阳看去,果见他额头中央破了一大块,鲜血涌出一片。
原来温玉福见白映阳扑过来,虽倒栽下去,但他的头往前倾了几寸,虽仍碰到地面,却没撞痛磕伤,反倒是白映阳盛怒之下,不顾死活朝他撞去,重心不稳直往下冲,反把自己额头磕破。
这回轮到张家人慌了手脚,张夫人叫富贵、花开去请大夫,张恶虎取芙蓉露凝膏给他敷涂,张绣元撕破手绢给他包扎,张家下人见他仅着一件薄寝衣,赶紧把他抬进一间屋内,用被褥盖上,烧火取暖。
温家人嘴上关心几句,暗地却想:“是你打我们少爷在先,今反自己磕伤头,正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