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264章 

  满座哗然,宁永思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怒目狠狠盯了斩北凉一眼, 随后皮笑肉不笑道:“哟, 看这样子,怕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但他救了我,按江湖规矩,我也该保他一命, 何况,他是为抵御我斩家堡的敌人才负伤,若不讲信义,传出去, 我斩家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斩红缨还算冷静, 面对横眉冷眼, 倒是未失分寸,只是她本人固执, 干脆提枪横呈身前, 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免去一切回环的余地。

  斩北凉叹了口气,重情重义是好事, 但她这个女儿,却又太看重情义。

  “斩大哥,看来令嫒不省心,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不过,年轻人嘛,总是容易冲动的。”宁永思啧啧两声,继续施压。

  斩北凉没立即回应,斩红缨的做法是对的,有凭有据有江湖规矩,只是他老了,有些事不若当年果决,在加上人近知天命,背上背负更重,心中对故国的向往更深,生出偏袒,也是无可厚非。

  宁永思也瞧出了老大哥的迟疑,怕他先把话说死,于是转头提议:“这样吧,都说江湖规矩,谁拳头硬谁说话,那好,输了交人,赢了,这事儿小妹我不再过问,至于别的,斩家堡需不需给个交代,与我无关。”

  她这么一说,方才那单手挑大木头破坏闸门的,低声要劝。宁永思阻了人,压低声音说:“我不管,你们还可以管。”

  闻言,那壮汉也有些不是滋味,知道这“金刀燕子”狡猾得很,想拿好处,又想摘清自己,免得和斩家堡撕破脸皮,伤到刀谷的清誉。

  刀谷的一切,大致比命还重要。

  斩北凉端正不动,既不发话,也不驳斥,只阴着脸两眼珠子四处慢看,包括斩红缨在内,都拿不准他的态度。

  宁永思手心里浸满涔涔汗渍,心头有些发虚,她虽打着正义的旗号,却着实揣着私心——

  想那斩北凉占据河间,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地有地,什么都有,却还不如自己一介女流有勇气,一直龟缩,左右逢源,心里头发狠便跳出取而代之之意,总觉得只要污臭了斩家堡的名声,叫斩北凉失信,自会有人来投奔她刀谷。

  想到这儿,还不见人有反应,宁永思气急难稳,正要开口大骂,刚巧有人挤到她身侧贴耳小声说了两句,她换了一副嘴脸,少了怒火,却多挖苦:“斩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非忠奸,莫不是……呵呵,刚才你们可还纵容这小子伤害谢家的人呢!”

  天下姓谢不止一家,方才没回过味儿的人不少,此刻点明,居心叵测。

  见有人嘴快给透了口风,苻枭挣扎两下,想要开口阻止她说出谢叙的身份,可惜没成。如今那个谢字,无异于把南方朝廷摆在了台面上,对斩家,对谢叙都没有好处。

  “我们只是想讨个理而已,”野心膨胀,宁永思鼠目寸光,根本管不得许多,立即捧着金刀,朝周围同道抱拳:“各位意下如何?”

  苻枭愤懑,张口呼道:“‘金刀燕子’是吧,有什么冲着我来,斩家忠心昭然可见,是我以救命之恩相威胁,你若有何不满,自可以上长安论理。”

  “那倒要看看这忠心是为谁?”宁永思翻脸,指着他的鼻子,将那个“忠”字咬得十分沉重——

  只要斩北凉敢说忠于南方,不需她出手,苻坚也会着人铲除,到时候河间的武林势力无主,正是自己笼络的好时机;若他说忠于大秦,只怕从此在流人之中再无威信可言,人马流失,只是早晚。

  “别说了。”

  斩北凉喝止住苻枭的话头,转头朝前后左右致意,朗声掷地:“我斩北凉这一生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非要论忠,唯有斩家堡,为弟兄们,自是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斩某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这小子既救我独女,我必按道义承他这份情,‘金刀燕子’要战,我应便是,至于堡中杀人一事,我亦会给诸位一个合理解释。”

  苻枭气滞,还想跳脚,姬洛用力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摇头阻止。

  宁永思目光从斩家每一个人脸上滚过,最后停在郭益身上,招呼人离开:“好!七日之后,荻芦岗,你我一战!”

  樊学成带着人早在四周埋伏,若有异动,必然是要誓死守卫斩家堡,好在宁永思领人暂退河间小镇,免去一场风波。而堡中的人有担心小命怕死的,有想看热闹讨说法的,去留各一半。

  郭益留在西闸门善后,斩北凉召集心腹,回了内堡议事,斩红缨把苻枭送去安置妥当后,方才离开,饭后演武堂练枪这等雷打不动的习惯,终是破了,屏退了前后的人,径自端了热茶去书房。

  “父亲,你为何要答应?就这无理要求,我们不理会便是,斩家堡立身河间,什么人没见过,她若要强来,我们亦不怕!若是为了揪出凶手,时间虽紧,但堡中那些人现今不也安抚得好好的?”斩红缨搁下茶碗,十分不解,她打小在斩家堡长大,视斩家堡如命,自是不容许人轻贱。

  斩北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先前那么坚持,是因为苻枭替你挡了一刀,你想保他的命?”

  “是!”

  “为父也想保宁永思。”斩北凉不急不缓道。

  保宁永思?

  这些年宁永思的作风谁不了解,哪里有热闹准有她,说得好听,那是不遗余力联络人马、挖掘人才,复兴门派,说得不好听,就是各家搅屎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一榔头锤子再说。

  斩红缨实在不解,瞧那“金刀燕子”气势嚣张的样子,哪里需要人保,她不带人闹事,已叫人谢天谢地。

  “你那是江湖规矩,为父这儿,亦然。我欠宁不归一条命,现在得还。你可知她为何要来?”斩北凉问话,斩红缨思忖片刻,心中有感却思路杂乱,只得摇头。

  见状,斩北凉自问自答:“不是为了所谓正义道义公义,就是为了刀谷。宁不归说过,他这个徒弟性情非常偏执,年少遭逢灭门大难,如今更是一根筋,她一介女流在北方活动那么多年,想复兴刀谷的心不可谓不诚,但她坚持不下去,没有兵马,没有人。”

  斩红缨登时反应过来:“所以她就来抢夺我们的人马?疯了吗?这样有什么好处?宁永思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欲,而损害他人的利益!”

  “谁不是呢?人都很现实。”斩北凉感叹。

  斩红缨的心好像被灼了一下,她失神间,竟乱了脚步,撞在了身后的枪架上:“爹,您也是吗?”

  过了很久,斩北凉才缓缓吐出口气:“不然你以为为何独我斩家堡能发展壮大,就因为郭家堡那援手立威的一战?不,你不明白,在这之前,数代人穷心竭力,下了多少功夫,都是看不见的,或者当看不见。”

  他脸上忽然掠出一抹饱经沧桑的笑容,决然而凛冽,只听他又道:“当年虽有手段和牺牲,但能撑到如今的局面,撑过石赵的攻掠,撑过北方三易其主,功过相抵,自然不会再有人谈论我的是非。”

  难怪,她从来不知道。

  自她出生起,她的父亲已经为人拥戴成名,过去种种,无从经历,更无从了解。人只会在过得不好时怀念旧时,真正过上了好日子,过去的糟糕绝没有人主动再提。

  “女儿知道了。”斩红缨拿起银|枪,转头出了书房,走得急,连门也忘了阖上。

  斩北凉亲自去关,闭上眼,缓缓摇头:“在我年轻的时候,斩家堡只是坞壁里一撮无人问津的势力,没有丁点名气,那个时候,我也曾想过借助刀谷的名气,闯出一番名堂,所以才会二上太行啊。”

  南院。

  苻枭平躺在榻上,忧心忡忡,是睡也睡不好,歇也歇不下,把眼皮掀开,鼓着眼珠看桌案灯烛前的姬洛,又缓缓闭上,再掀开,再闭上。

  这动作该是悄然无声,可姬洛明明头也没抬,却已将他的小动作拿捏在心:“没见过哪个重伤的人有你这么闹腾。”

  苻枭眼睛没闭上,憋不住话:“姬大哥,你的书简拿倒了。”

  “武功可以正着练,反着练,谁说书不可以倒着看,这叫倒行逆思。”姬洛阁下竹简,瞥了一眼,一本正经答道。

  “我只知道倒行逆施。”

  嘟囔的声音大了些,姬洛笑眯眯地看着他,苻枭忙改口:“我是说……先前为什么不让我接着说……斩宗主他……”

  “说了也是白说,斩北凉一定会答应。”

  苻枭语塞,姬洛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却一反常态吹了吹沫子,才又道:“谢家的小少爷来了?别瞒了,斩大小姐已经跟我说了。他走的时候你都没那么着急,斩红缨挺身相护,就让你急眼了,可见你对她……”

  “不是!”苻枭急忙打断,“姬大哥!我……我只是……只是觉得,她和我很像,我们都是追逐希望的人。”

  “怀迟知道了,估计要再吐血三斗。”姬洛揶揄他。

  哪料,苻枭却回答得十分坚定:“不会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那个时候我会用行动证明。其实,往后他不信我也好,就像姬大哥你说的,我应该坚强自立,尽可能做到毫无后顾之忧。”

  “傻小子,”姬洛哭笑不得,“谁说自立坚强叫做没朋友,难道一个人想要变强大,就非得要背负血海深仇?没有道理的事,朋友弥足珍贵,这辈子能有几个,生死之交就更少了,若能珍惜自得好好珍惜。”

  苻枭情急,翻过身去,背对墙里:“我又做错了。”

  “没有,你今天做得很好。”姬洛怕他置气扯动伤口,忙起身去将他翻过来。

  “别说了。”苻枭把脸捂在被子里。

  姬洛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好与坏都是相对的,可别像那个‘金刀燕子’一样偏执,好事也做成了坏事。苻枭,你来北方,究竟有几分是为了谢家,几分是为了复仇,几分是为了谢叙?”

  苻枭怔怔地看着房梁,低声自语,一时忘了痛:“我很喜欢南方。那一剑,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不然以怀迟的脾气,事情闹大定是很难全身而退,而我也会有危险。”

  “‘芥子尘网’,或者说风马默,就算一时不察,但不出两日也会反应过来。”姬洛摇了摇头,对于他说的方法,不置可否,怨恨是激一个人离开最好也是最笨的法子,最主要的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就是第一个念头。

  姬洛替他掖了掖被角,又道:“不过已经很好了,至少我发现,在谢叙的事情上,你总能果决地做出选择,并做对选择,现在,希望他能尽快赶回京口。”

  不止苻枭,谢叙也需要成长。

  实际上,还有许多话,并未说尽——

  宁永思找上斩家堡,与斩北凉公然决斗,这种事情,“芥子尘网”不可能捕不到一点风声,苻坚唱红脸,结亲招安,风马默未必不会唱白脸,借机敲打,待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

  一旦被盯梢,斩家不敢轻易派人保护谢叙,只能试图给谢家制造机会,而姬洛暂时也走不脱,所以对谢叙来说,头几天最难捱。

  “所以,为什么倒着看书?”

  姬洛轻声笑了,拂袖退到案边,一边将桌上的竹简裹卷收纳好,一边答道:“因为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换个方向,倒着想。”

  苻枭反应足够快:“难……难道,你知道今天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自然指代那所谓的杀人魔。

  “卫洗。”姬洛语气笃定,并未遮掩。

  听过,苻枭摇头,确定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姬洛又道:“宁永思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么么哒小可爱们~

  自从我日更过后,突然不知道作话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