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221章 

  何掌柜吐出带血的断牙,恶狠狠地盯着高念:“是你, 你们故意做戏?”

  高念提着裙摆, 去看卫洗有无受伤, 听见他说话,哪还有刚才的虚弱,转头便做了个鬼脸,极力邀功:“我装得像不像?”等何掌柜怒火攻心,拂袖冷哼时, 她便向后一缩,悄悄朝姬洛眨眼睛。

  贺管事一脚踹在他心窝,等人四脚八叉地滚地,他再上前拂穴。何掌柜梗着脖子, 立时不再折腾。

  “骆济, 你怎知是他?”刚才虽然是卫玺第一个去追, 但贺深却认出,那个发令的声音是姬洛。

  “一切全仰仗高姑娘援手, ”姬洛步出, 脸上挂着浅笑,边走边道,“这个地方其实什么都没有, 非说要有,那便是高姑娘的夜光粉。”持火把的人往后退开两丈,中心光线瞬间暗下来,姬洛走到何掌柜身前, 一把捉住他的手,指甲里果然有点点青绿色的光。

  众人恍然。

  便是何掌柜自己,看着指甲缝也万分惊疑,竟未察觉。

  “这一侧外檐下没有挂灯笼,加诸二楼无人,房内所有的灯都熄了,基本可说伸手不见五指,想准确又快速地找出东西,必然得随身带着火石。火石一燃,夜光不显。且我在土中埋了一根针,针扎了手,他必然惊疑,为免露出破绽,一直将手指掖在袖子里,自然也发现不了。”姬洛继续解释。

  贺管事蹙眉,微一沉吟:“理是这个理,若侥幸被他先一步察觉后洗去,又待如何?还有一点,饭后我在院中寸步未挪,四方房子就那么大,我敢保证,没人出客栈!”

  “是,正因为你在院中,他始终没有机会。”姬洛顿了顿,看了臊眉耷眼的何掌柜一眼,又道,“但那一个时辰没机会,不代表一直没机会,敢问贺管事,我们聚人的时候耽搁了多久……”

  迟二牛抢着开口:“半盏茶!俺去催的时候,这俩个蹲茅坑的家伙,非要让俺再给半盏茶的功夫,俺还笑话他们,最近只晓得吃荤肉,半点素菜不沾,怕是屙的石头!”

  两个女孩子都红着腮别过脸去,被他指摘的匠人又气又无奈,年师傅憋着笑,贺管事埋汰一眼,贺远咋呼一句“恶心个人!你怕是脑子装满石头”,甚而连姬洛也没料到他将粗话说得如此直白,愣怔片刻,倒是忘了自己该接什么。

  “俺说错什么话了吗?”迟二牛后知不觉。

  “没错,”贺管事很快收敛了表情,颔首示意,“有道理,人往来嘈杂,我亦不敢说尽在掌握之中。半盏茶时间太短,匆促去匆促来,他没发觉指甲里的粉末,倒也说得过去。”

  何掌柜气性不小,被摆了一道,顿时胸腹起伏,青筋暴跳,颇有些不甘。

  公输沁瞧他毫无悔意,滑跪上前,一把揪拽住他的前襟,将人拉起,狠狠斥道:“你这黑心的!为何要杀他三人?”

  只见何掌柜狭长细眼一眯,立即服软,大呼冤枉:“天理王法!别以为你们捉了人就能屈打成招,平白泼脏水,人不是我杀的,我不过……不过就是想要那花瓣木头而已!”

  贺管事扇了他一巴掌:“老实点!”

  何掌柜挨了个实在,左脸高高肿起,鼻血顺流而下。他冷笑一声,呼出口气,把血沫子吹到了公输沁脸上:“呸!别跟我说你们不想知道那玩意儿是啥!”

  公输沁松手,将他推到地上,起身拿手巾擦去脸上的秽物。贺管事看他人不老实,又补了一脚,狠狠踹在心窝。姓何的呛咳两声,忙道:“别打别打,只要你们保证不动手,我全都说!”

  贺管事收脚,公输沁走回来问:“是什么?”

  “是……”何掌柜向林子里的人看了一圈,缩头缩脑,“是去北海故鸢宫的钥匙。我在这里做了十年生意,或多或少听人提过。”

  “那你杀我,也是为了钥匙?”公输沁质问。

  “天可怜见的,谁说我想杀你了!杀人?我哪儿敢呀!我就贪点小财,想打晕你抢钥匙罢了,只是你突然转过身,我怕被认出,才……”何掌柜抬了抬眼皮,一脸无辜,“哪想你是公输府的人,在青州,谁不知道故鸢宫是公输家设计的,万一你晓得内情,发财没成,那我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的武功?”

  何掌柜瘪着嘴:“乱世总要会点功夫傍身,我开门做生意,往来的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有人上来给我捅一刀,那我多年积蓄不就全没了?”

  贺管事却不怎么信他,挥起拳头威吓:“你还不讲真话!”

  “杀了我也讲不出。”姓何的狞笑一声,硬气起来。

  公输沁姑且信了他的鬼话,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跟贺管事先把人抬回客栈锁起来,自己却落在队伍最后,用手戳了戳姬洛的脑门,指着高念的背影,嗔道:“你个小机灵鬼!”

  姬洛一瞧她细长指甲,怕给戳个窟窿,忙往一侧横跳,躲了开去,攀着一棵香樟的树干,乐得直笑:“还不是为了帮夫人你,谢你救命之恩。”

  公输沁长出一口气,摆手放他一马:“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他不是凶手,”姬洛敛了笑,做了个指引的手势,把公输沁引到刚才何掌柜被截住的位置,指着地上黑泥正色道,“你瞧他方才逃跑时落下的脚印,很重,既然武功都暴露了,如果他当真怀有绝世轻功,根本没必要再藏拙,甩脱了人一头扎进山中,我们根本不可能搜山。”

  “但我看他却亦不似个好汉!”公输沁留了一步,用指腹搓了搓刚才三人相斗时摧折的断木截面,皱眉道,“若凶手真不是他,那便是说,这个人还在我们之中?毒蛇伏于身侧,真叫人不寒而栗。”

  姬洛颔首:“蛇伏于草丛不可见,但若引蛇出洞呢?”

  “太危险,我不愿我的人涉险。”公输沁不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也许只需要一晚,便可真相大白,但这样对她来说,对她来此的任务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她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但愿真是因为危险。”姬洛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

  公输沁被他盯得不自在,忽地打了个激灵,心中不悦,也便冷了声,干巴巴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除了你的人,便只剩下卫洗夫妇和客栈小二,你在怕,”姬洛勾起嘴角,“公输家主,你在怕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会是你认识的人。”

  被他一言道破,公输沁一怔,骤然心跳加快,却仍死鸭子嘴硬:“不会!我现在宁可相信就是怪力乱神,不用说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离开这个鬼地方。”

  姬洛摇头叹息道:“一夜变数太大,也许明日晨起,又有人身首异处,如此,你又希望那人是谁?”

  四下黑寂,纵使持着火把,也有被山林妖魅包围窥伺之感。公输沁摸着手上一圈鸡皮疙瘩,越想越怕,散漫躲避的目光最后还是定定地,落在了身前的青年脸上。

  必须要刺激她一下。

  姬洛暗自想:这位女家主,小心谨慎,怕行差踏错也便罢了,心肠偏还又软又固执,也不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人,岂不是藏狼于羊窝?何掌柜贪财夺钥,说明钥匙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中,那给公输沁送钥匙的自然是真凶,真凶既然已经得到了东西,那么杀人的动机便有待考究——

  要么是处心积虑利用,那么最后他一定会从公输沁这里再取回钥匙,和公输府有关的东西,这妇人会让?会乖乖搁回门前等人来拿,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然不会,只要她敢随身携带,就有可能发生流血事件。

  要么对钥匙不感兴趣,如此一来,杀人的动机就不是为财。没有动机的动机才是最可怕的,万一是个疯子,就想每晚杀个人来祭天呢?

  公输沁心头煎熬,反复思量,始终不语,直到行至客栈篱笆边儿上的槐树下,她抬头看着木楼灯火,才嘘声长叹:“你一次说完,免得叫人提心吊胆。”

  “其实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夫人愿意把你那竹蜓借给在下一用。”见她妥协,姬洛微微一笑。

  ————

  天将下雨,骊山里闷得如同炼丹炉子,顶头上黑云低沉,仿佛悬于头首,阴森森压得人气息难匀。手脚处的旧伤虽已长好,但伤筋动骨,落下病根,一到这个时候,公输就蜷缩一团,痛得在地上打滚。

  今次多了个李舟阳在身侧,替他按穴推血,只是,内力能使人舒缓,却不能彻底根治伤痛,更不能减轻心头负担。

  “莫白费力,若是看不下去,便往山中练剑即可,我忍忍就好。”公输撑着虚弱的身子,缩进角落,用破庙里的烂板子把自己挡住,同李舟阳隔得远远的。

  李舟阳皱眉打断他:“我是怕你痛到咬舌。”

  “咬舌?”公输干笑,干涩嘶哑的声音从飞舞的尘屑中透出,极尽疲态,“哈哈哈,你不知道,咬舌自尽的人都是被活活痛死的吗?我才没那么蠢!”冷汗顺着鼻梁滑进张开的嘴巴,公输的舌头吃到腥咸,整个人闷了一会,眼神蘧然黯淡:“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李舟阳盘腿坐在地上,没说话也没走。

  公输大口抽冷气,牙关发出“嘶嘶”的气音,等一轮痛楚之后,他像只被剔了骨头的公鸡,瘫软在地,犹如烂泥。

  这时候,跟着李舟阳寸步不离的小奶狗呜咽了两声,公输探出头来,盯着那个背影,勃然大怒:“滚呐!滚呐!”

  李舟阳被他催烦了,便说:“我今日的剑已经练完了。”说完,伸手往地下一拍,砸断的木条凌空飞起,被他左手一搅,疾电般冲出庙门,在正前方的树上凿穿个大洞。

  只听得他冷冷道:“没有人能强求我做事。”

  公输咽了咽口水,趴在破木架上,盯着那挺拔的背脊和漠然的背影,不由自嘲:“年轻人脾气还挺大。”

  小狗舔了舔李舟阳的手,李舟阳张开左手掌,罩着狗脸,欲将推开,却没曾想,那小家伙以为这人在跟自己逗玩,撒腿蹦跳两下,蹿进了剑客的怀中。李舟阳失笑,只得将奶狗抱起,一边顺着皮毛抚摸,一边问道:“你有这力气,不如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输缩回干草堆上,背身依靠堆起的烂门板,默了一晌,问:“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我的仇人已经死了。”

  “真幸运,不必活在仇恨中,日夜相煎。”

  公输如是道,李舟阳闻言,手上失了轻重,蓦然一顿,那小狗呜咽叫了一声,好不可怜,他却恍若未闻。

  短短三字,真如个天大的笑话——无法手刃桓温,曾是他痛苦的来源。

  也不说非要杀人,杀人无趣,但手起刀落更像是一种仪式,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信仰,良心得安,好似能亲自证明,天道好轮回不是空话。

  公输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顺着方才的话说,骨子里竟有股悲凉:“一直活在仇恨里,最后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衣衫褴褛,形容丑陋?亦或是夜夜难寐,怆然凄苦?可男儿顶天立地,仇怨在前,可能作壁上观?不能,常言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舟阳闭眼,长长一叹,身上的杀气不自觉涌了出来。怀中的奶狗一惊,哀叫一声,在他手臂上一撞,冲出了破庙,在石阶下一步三回头。

  过了一会,叆叇层云勉强散开,痛苦缓和些许,公输“呵”地笑了一声,两手展开,向后一仰,整个人挂在架子上,像农家暴晒的枯瘦肉干,哑着嗓子说道:“适才你不是问为何我会落到如此境地……别急,续上一回,容我先说个兄弟反目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小可爱们~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