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万万不可>第112章 余岁

  第二天清早,虽然梁焕昨天说的只是昨天,但陈述之还是服侍他换了衣裳洗了脸。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梁焕面前行了大礼,额头触地,久久未动。

  泪水已然干涸,他神色平静地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行离。”

  到底还是回头,与他目光相会的时候,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许多情绪。

  “你要保重。”

  悲伤,遗憾,不舍,无奈,绝望。

  也不知是那双眼睛真有这么多情绪,还是都是自己的投射。

  *

  车队从京城出发,一直向西去往边境。这次出兵察多国的主力还是驻扎在边境的几万原叶家军,但他们已被分给了各个将领,每个将领又直接由朝廷管制,所以从京城派了不少文武官员前往督军。

  于问荆主动申请和儿子坐一辆车,没想到一路上儿子不和她说话,只是靠在她肩上闭着眼。

  她以为他睡着了,偶尔去看时,却时常能发现他眼角的泪痕。

  今日的驿站是一栋三层的房子,陈述之爬到顶层,搬了个板凳坐在露台上。夜色降临,与繁华的京城相比,空旷的原野里星子更亮。

  于问荆一直追他到这里,也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边上。

  见她来了,陈述之就伸手往前一指,“娘,您看,那边就是沙漠了。”

  于问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哪里有沙漠,什么也没看见。

  “想起小时候,和娘在沙漠里藏猫儿,我就躺在沙地上,拿沙子盖了自己一身。娘每次都要找很久才找到我,我还以为藏得好。后来娘走了,娴儿跟我玩的时候,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才知道原来娘一直在让着我。”

  听着这些往事,于问荆侧头望向他,“你这哭了一路,到底在哭什么?”

  陈述之叹道:“爹娘分开了,娘漂泊无依,爹另娶他人,我竟不知该身归何处。”

  琢磨着他的话,于问荆觉得这个感慨怪怪的,“你都多大年纪了,哪有跟爹娘过一辈子的?”

  他身上一僵,原本只是想到哪说到哪,没想到还是被她逼到了这里。

  陈述之沙哑着话音道:“那我便无家可归了。”

  听到这话,于问荆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理应插手,“你憋了一路,该给你娘讲讲了。”

  陈述之沉默一会儿,埋着头低低道:“也不是不能讲,但是您不能告诉旁人,任何人,一个人都不行。”

  “知道了,你说吧。”

  他一时间竟也不知从哪里说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好像从没完整地给人讲过。

  还是讲讲吧,再不讲,都要褪色了……

  时间回到崇景四年,九月末的一场大雨。

  一桩桩一件件,很多已经与现在无关,可他想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仿佛多一个人知道,那件事就多一分真实,确实发生过,而非只存在于他的记忆。

  直到一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在京城郊外,狗熊的房子里。

  陈述之在江霁的带领下走进房间,看到狗熊等人都坐在桌边,熊猫说了句:“等你很久了。”

  狼狗开门见山:“陈行离,我们要威胁你做件事,你要先听事情,还是先看筹码?”

  陈述之愣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霁便把他往楼上拉,“还是先看筹码吧。”

  江霁带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前,打开房门。房里摆着两把椅子,每把上面都捆了一个人,眼睛嘴巴都被堵住。

  虽然脸被遮去了一半,但陈述之还是认出了他们:晋州的吴氏夫妇,梁焕的养父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江霁关上房门,浅笑道:“你若办不好我们交代的事,那我们只能把这两个人杀了。我知道他们于你形同陌路,但杀了他们是什么意义、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也十分清楚。”

  “你们这是个什么团伙?”

  “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是京城的流沙教信徒,楼萨是我们的主教。”

  听到楼萨这个名字,陈述之心下一沉。

  二人下了楼,江霁拉他在桌边坐下。熊猫慢吞吞地说:“你让太医院卖合恨草,耽误了流沙教的生意。你想个办法,让大平不要再卖合恨草去察多了。”

  “我只是提了一句,后面的事都与我无关,我有何办法。”陈述之淡淡道。

  “你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只好我们替你想了。”鹦鹉说着,站起来把几张纸放在他面前。

  “我们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别人觉得你是察多国的细作,提议卖合恨草是为了增强察多军力,自然就会停下。至于你要怎么成为细作,这上面写了几件事,具体怎么做,我们可以再商量……”

  狼狗把一个绳结状的吊坠扔在他面前,“你们既然见过楼萨,那肯定知道他戴这个。这东西每个流沙教徒都有,你就假装只他一人有,然后送了你。”

  陈述之看完,压制住手上的颤抖,强作轻蔑:“就为了个草,你们便让我认贼作父、卖国求荣?”

  鹦鹉巧笑道:“别把我们说得那么恶毒嘛,不过是演戏罢了,你可从没背叛过任何人。不把合恨草卖给察多,说不定对大平有益无害呢。”

  江霁话音严肃:“这件事从头到尾,有所牺牲的只你一个。我们既没要你命,你通敌卖国的事也不会人尽皆知,保全了你的声名。你之后就随便找事做,要是真过不下去了,流沙教养你都行。这已是我们为你想到的最好结果了,这件事和杀了楼上那两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听了这番话,陈述之盯着他恨恨道:“江云开,我把你当朋友,自己的事都告诉你,你却拿来胁迫我,你就这般黑心肠?”

  江霁轻轻摇了摇头,“那可真是抱歉了,毕竟我得把流沙教排在朋友之前。”

  望着纸上字迹,陈述之的脸色逐渐发白。

  自己怎样都没关系,可若真的做了这些事,牺牲的一定不只自己一人。

  可权衡之下,自己原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如果筹码是吴氏夫妇的性命,以任何标准来评判,自己都必须牺牲。

  见他那可怜样子,江霁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这样吧,再给你加一条。等合恨草的事彻底过去了,十年二十年的,你再回来就是了,今日流沙教让你做的事你都可以往外说,怎么样?”

  “十年二十年,我还能回哪去。”陈述之惨笑。

  “该回哪去就回哪去。让你往外说是我能给的条件,说了之后如何就不是我的事了。反正我们是要阻止合恨草进察多,你若觉得我们的办法不好,那你就换一种,只要你为我们达成目的,我就不会动上面那两个人……”

  听到的看到的一齐涌入脑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陈述之咬住下唇维持坐姿,在怎么走都是错的死棋中看不到出路。

  最后,他艰难地启唇:“好,就按你们说的办。”

  听完这件事的原委,于问荆第一反应不是同情或悲伤,而是气愤:“你直接说有人威胁你,不要卖合恨草了,这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牺牲?”

  陈述之苦笑,“不要卖合恨草了总得有个原因,‘给察多军治病’这种原因不够用。”

  “原因就是有人胁迫你啊,这还不够吗?!”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根本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他身子一歪,靠在她肩上,闭上眼看种种思绪在眼前飘荡。

  于问荆轻叹口气,到底还是安慰一句:“不是说十年二十年么,那就等到时候再看,要是还舍不得的话,你回去就是了。”

  陈述之勉强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道:“不会的。娘离家时我才十三岁,哭几个月便好了。现在我都二十六了,哪能真记个十年二十年的。再说,真过了那么久,我又怎么回得去。”

  “也对。”于问荆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是摸了摸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头,“这次怎么回去?回去之后,还继续待在京城么?”

  陈述之渐渐从那些情绪里出来,沉静地说:“娘救完人就先回京城,我找机会溜回去,让人以为我在沙漠里失踪了。回去之后娘也别住医馆了,我们再找个房子去,就我们两个人住,以后我每天给娘做饭。”

  “你还会做饭?”

  “一个人住在京城郊外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的。”但是已有两年没做过了。

  于问荆认真道:“让你做饭可是屈才了,你回去找些事做,和你爹一样,当个教书先生什么的,也算这么多年没白读书。流沙教不是说养着你么?你恨他们,就别便宜了他们,天天蹲他们门口要钱去。”

  陈述之勉强弯了眉眼,点一点头。

  做些闲散事情也好,不用像从前一样忙碌,也不用参与那些人的机心算计,日子会过得很舒坦。

  等到和察多国打完了,怀远收回来了,合恨草不影响了,自己这边也差不多忘记了,不怎么在乎了,再回家乡去。

  什么十年二十年的,都是江霁为了骗人上钩的诡计。一切顺遂时都不敢盼的事,这个时候还要寄予希望,那不就是自讨苦吃么。

  反正自己终生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这样,也算是记一辈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陈述之:等回到京城,我觉得我们会在某个有烟花的日子,在某座塔上偶遇,然后就he了。

  梁焕:不会的,这个剧情不能凸显我的深情,狗血作者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就h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