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楼兰堡的信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好在青山青水先一步传信回来,说温阮目前为止还安好。但上次人眼亮出的白玉铃明明白白说明有人在监视她,二人还是不敢放松,紧赶慢赶地到了楼兰堡。

  青山陪着温阮出来接他们去往地下的暗道——为了躲避人眼的追踪,温阮借助了楼兰城下复杂多变的地道掩人耳目。那条肮脏的地下河上架了一座桥,他们走过河,到了一间隐蔽的屋子。

  “之前青山青水跟我说了圣阁的事情,”温阮给他们拿来了两个杯子,从咕咚冒着热气的壶里倒了些茶水,“但奇怪的是,在最早我召集的时候圣阁就没回应。”

  “没有回应?”秦宿舟蹙起了眉。

  “现在应了我的召集而来的,除了四庭的残党之外,就只有滨南柳坞和子夜眼。”温阮点头,“而且我也排查了一遍身边,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眼线。”

  秦宿舟不赞许地摇了摇头,“眼线如果这么容易被发现就不是眼线了,不然青水的皮早被你们扒掉了。”

  温阮挑了挑眉,在一旁添柴烧水的青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讪笑着望了过来,“几位爷啊,咱行行好,能不能换个话题?”

  “你这语气怎么像窑子里的?”温阮皱了皱眉。

  青水尴尬地笑了笑。

  “那就换个话题,”秦宿舟从晏珏手里接过吹凉的水,抿了一口道,“你顾哥哥呢?”

  “……”温阮瞪了他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他刚到这里,我让他去歇歇脚。”压低声音嘀咕道,“顾宁来是来了,但不大愿意派人跟着我去中原,所以前阵子他去子夜眼游说他爹了。”

  “去中原?你们要去哪儿?”晏珏突然插了一句。

  “之前还没想好,但你们不是说圣阁跟人眼是一伙儿的吗?所以就打算直接去圣阁了。”

  “胡闹!”晏珏眉头拧了起来,“你身边多少人就敢以卵击石?圣阁都没有响应你的号召,肯定背地里做足了准备,你就敢这么过去?”

  “不过去怎么知道?难道就一直躲在这里看着生灵涂炭吗?”温阮与他争辩道。

  “那也要从长计议。”

  “师兄一直不在,怕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吧?”温阮突然站了起来,话音之中带了哭腔,“碧海角上下八千弟子现在只剩三成都不到,大多都是死在了人眼的手下!”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压下溢出眼眶的泪花,哽咽着问他,“师兄!你不要碧海角了吗?”

  晏珏不由怔住了。

  “他不会不要碧海角的,但你现在这样无异于带着剩下的三成弟子去送死。”秦宿舟出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无澜的所在之处,而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早就离开碧海角了。”温阮瞪他。

  “但这不妨碍我恨人眼和无澜,远比你恨得多。”秦宿舟平静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就好像凝望深渊的时候胆战心惊,温阮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温姑娘!温姑娘!”顾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安鸿说做出了解药来,可以……”他一头扎进了屋子里,见到秦宿舟和晏珏明显愣住了,下意识止住了话头。

  “什么解药?”秦宿舟问他。

  “啊……人眼不是用公主当虎符控制尸体吗?”顾歌眨了眨眼,飞快地说,“安鸿说这个可以解。”

  “这也能解?”晏珏奇怪地看着秦宿舟,“安鸿又是谁?”

  “滨南柳坞的坞主安鸿,你又忘了?”秦宿舟无奈。

  “那人不是叫安鸟?”

  “……”

  ……

  更深露浓,楼兰堡安静得像是座坟场。

  温阮说滨南柳坞的人一直在积极研制解药,所以特地为了他们在楼兰城里修筑了一个巨大的熔炉池,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有成果。

  秦宿舟和晏珏都觉得不太对劲,这可是魔魅族的能力,怎么会这么短时间内能研制出所谓的解药?因此临走前,二人留下了青水,吩咐他召集人马围在楼兰城附近,一炷香之内如果得不到消息就直接冲进去。

  “诶?”晏珏望着前方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温阮和顾歌突然道,“顾歌,你还长个儿吗?”

  “啊?”被点到的顾歌茫然地回过头,看晏珏在他头顶比划。

  “我感觉阿阮都快比你高了。”晏珏拍了拍他略显瘦弱的肩膀,“多吃点肉,长结实点啊,不然怎么保护阿阮?”

  “师姐这么厉害,不需要保护吧。”青山在一旁小声说着,不出意料地收到了温阮的一击眼刀。

  “我我我我可以的!我会保护温姑娘的!”顾歌红着脸底气不足地说着。

  “还喊温姑娘呢?阿阮都喊你顾哥哥了。”晏珏笑着打趣道。

  “师兄!”

  “哎呀,这老大不小的姑娘终于嫁出去了。”晏珏笑嘻嘻地说。

  青山一边笑一边忧伤,“哎,有对象真好,师姐出嫁那天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哈哈哈哈哈!”

  “你们——!!”温阮跺着脚气呼呼地瞪着他,顾歌的脸则是跟烫熟了的虾一样,红得根本没法看。

  “顾歌。”一团哄笑声中,秦宿舟平静的声音显得特别格格不入,就跟往开水里投了一块冰一样,顾歌下意识吓了一跳,见他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肩。

  “顾歌,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手心吗?”

  晏珏不笑了,看着秦宿舟将顾歌的掌心翻开。

  左手,空白;右手,也空白。

  “师兄……”

  秦宿舟朝他道了一声抱歉,转头对上晏珏的视线,摇了摇头。

  “约莫是我记错了……”他小声自言自语道。

  “没事没事,”顾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地带着他们去了熔炉池边。

  ……

  熔炉池边用砖块垒砌了一人高的墙头,靠外的地方有一扇沉重的铁门。拉开铁门的一瞬间,顾歌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敛去了在掌心用的障眼法。

  熔炉池边不设护栏,冒着滚烫热气的汤药就在池子中翻滚着,安鸿穿着那身月白的衣裳跪在池边,身后整齐地站着一排排身着白衣的滨南柳坞弟子。顾宁则带着子夜眼的人站在门边,见他们进来了,转身便去把门合上了。

  铁门重重地砸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饶是再迟钝的温阮此刻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来了?”安鸿撑着膝盖从池边站起身,脸上仍然带着那副优雅的笑容,却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衬托得有些扭曲。

  晏珏不与他多语,上前一步抬手唤出了冥骨。

  “你是谁?”

  “不再聊一聊吗?”安鸿有些苦恼地拖着腮,“我还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呢,每次想替你疗伤都被拒绝了,我很伤心的。”

  晏珏嫌恶地蹙了蹙眉,“你说话好恶心。”

  兴许是没料到他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那张面具覆盖下的完美脸皮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

  “罢了,本来看在零儿的面子上想与你好好聊聊的,我也不想跟小舅子关系那么糟糕,”安鸿耸了耸肩,“但你好像不愿意。”

  “……”晏珏怔了怔,“小舅子?你、你——”

  “我同你阿姐签下了并蒂莲,只可惜多方阻挠,最终还是没能完婚,不过……在我心里,我与零儿早就是夫妻了。”

  安鸿说着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熟悉的、丑陋的、不堪入目的脸,温阮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但是没人注意到了,安鸿人皮面具后的脸已经完全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是那个在晚樵村侵犯刘珠的犯人!

  ——是那一晚迫使秦宿舟发狂的男人!

  ——是活着的无澜!

  短暂的震惊过后,秦宿舟怒从中来,抬手召出了落日,张弓对准了他。

  “我劝你们动手前先三思,”无澜悠悠道,“先不提我身后这些人,可别忘了你们身后也有人。”

  身后?

  没看错的话……顾宁刚刚守在门口!那么如果说除了滨南柳坞,顾宁和子夜眼也是人眼的人,那么顾歌……

  心底一直在担心的事情骤然发生了,秦宿舟脑袋里啪的一声,一根弦崩掉了。

  “师姐!”青山的吼声从背后传来,下一刻便被顾宁拍飞到了身后的铁门上,发出了沉重的轰鸣。

  顾歌一手勒着温阮的脖子,一手掐着她的腰,拖着她来到了无澜的身边。他身后就是咕咚沸腾着的药汤,只差一步,他就能把温阮扔进去。

  然后,连骨头都不会剩。

  “什——”晏珏下意识要上前,被顾歌威胁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顾哥哥……”温阮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成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打在顾歌的手上。

  有些被烫着一般的,顾歌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收回手。

  “其实是顾姐姐。”他,不,她说。

  “你用了障眼的法术,刚刚,在手心。”秦宿舟盯着顾歌的脸。

  “最开始在影山药坊的时候,你看见了我手中的痣吧。”顾歌道,“没想到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

  李兰儿的女儿,真正的牧烟,跟着无澜的女孩儿,激怒刘珠的女人——牧恒即使死也在守护着的人。

  她合了合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其实我一直很想与你相认,却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见面,表哥。”

  秦宿舟觉得自己的心沉重得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叫姐姐

  温阮:“顾哥哥……”

  顾歌:“乖,叫姐姐。”

  温阮:“……”

  卧了个大槽,喜欢了个寂寞mmp

  #排辈

  场上的辈分关系。

  池子里浮着个死人(公主)、无澜(公主她爱人)、晏珏(公主她弟)、秦宿舟(公主她弟媳妇)、顾歌(公主她弟媳妇的妹妹)。

  温阮:那我是啥?

  呃……公主她弟媳妇的妹妹的媳妇……?

  ……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