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和鲤鱼精显然是不可能的,晏珏显然是不可靠的。

  秦宿舟蹲在湖边刚刚刨开的藤蔓边上,用灵力切下一根,一些莹润的水珠从藤蔓的断面流了下来,带着充沛的灵力滑入了掌心。

  ——是不冰湖本应该拥有的灵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冰湖化灵成形了?”晏珏蹲在他身旁,托腮看着他。

  “不冰湖在几千年前就存在了,这么多年在灵气的滋润下成形不足为奇,而且只有这个能解释她刚刚高高在上的语气和纵身投入湖水的动作,”秦宿舟斜了他一眼,“把你的鲤鱼精和龙女憋回去再仔细想想。”

  “那昨晚那个发了疯的女人你怎么解释?”

  “不知道。”秦宿舟坦言,“所以要把她逼出来问清楚。”

  晏珏摸了摸鼻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秦宿舟弯了弯唇角,勾起一个算计的笑容,看得晏珏下意识往后蹭了蹭。

  秦宿舟伸手燃起一抹灵力,顺着刚刚挖出来的藤蔓根茎往湖水深处烧去,裹挟着灵力的火焰在水中也可以继续燃烧,他们看着那火光越沉越深,没过多久,湖面上就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啊啊啊啊——老娘要睡觉!”女人的头从湖中不耐烦地伸了出来,看着眼熟的两个人,脸拉得很长,“不是刚刚说了,老娘要睡觉,你们两个兔崽子活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阴沉的灵力卷着隐隐的怒气骤然压在肩头,那是他们完全无法比拟的力量。

  “并非,只是有件事要拜托前辈,”秦宿舟神色如常道,笑眯眯道,“相信前辈人美心善,定然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们这些鼠辈计较小小的无礼吧。”

  女人听了他两句吹捧似乎颇为受用,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她从湖中跃起,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古树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说来听听。”

  “我们需要借一点不冰湖的灵力。”

  “哦——”女人眯起眼,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晏珏脸上,“原来如此,他的灵基确实伤得很重。”

  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不行。”

  “……”

  晏珏偷偷地拉了拉秦宿舟的袖子,“你是不是猜错了,这人压根不是不冰湖化灵,就是一神棍。”

  “胡说!”女人杏目怒睁,一道藤蔓擦着晏珏的脸打在了他身后的巨树上,眨眼的功夫,那两人合抱也围不起来的粗树干被拦腰斩断了。

  秦宿舟瞪了他一眼,转头和颜悦色道,“他话本子看多了,脑子不正常,前辈莫要与他计较。”

  晏珏:“……”

  “也不是我不愿意帮,”女人缓了缓脸色,又道,“你也看到了,地下的藤蔓拖慢了村里每个人的生命,这些几乎用光了我的灵力,分不出来给你了。”

  “所以……为什么要拖延这个小村庄的时间呢?”

  女人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突然从树上跃了下来,在他身上嗅了嗅。

  “你——认识鲲鹏?”

  秦宿舟点了点头。

  “既然是鲲鹏的朋友,那就卖你一个面子,”女人突然阴嗖嗖地笑了起来,“之前问我这些问题的人,现在可都整整齐齐地躺在村口的石碑下呢。”

  ……

  因为千年前的一场意外,不冰湖的湖灵失去了千年的修为,伤痕累累地回到湖底修养。修养的数千年时间中,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陆地上,但修为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好像还差一滴水就能装满的琉璃盏,可他始终找不到那最后一滴。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沉入了湖底。

  ——这并不罕见,当地人对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便会采取溺亡的刑罚。但这个女人却与之前那些戴罪之人不同。

  她不认罪。

  固执的女人即使在死后,灵魂也不愿散去,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湖底,彷徨地寻找着什么。湖灵原本想赶她早些去超生,却偶然间发现,这个充满怨怼和愤怒的灵魂刚好能填补修为当中最后一点空缺。

  他可以选择直接吞噬掉这个弱小的灵魂,但湖灵是有恩必报的,无论对方孱弱或是强大。以汲取灵魂的力量为代价,她答应帮助这个女人。

  女人名叫刘珠,土生土长的晚樵村人,与村里大多数普通女孩一样,她在及笄后嫁给了村头的打铁匠赵猛。不幸的是,刘珠在与丈夫同房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不能人事,是以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婆家虽也知这不是刘珠的错,但不好对儿子下手,只能将怨气发泄在对刘珠身上。

  刘珠是有苦说不出,但好在,不幸中的万幸,赵猛自知亏欠妻子,平日生活对她照顾周全,尽量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日子也就这么紧紧巴巴却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刘珠照例赶集买菜的途中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了家门前,被正好焦急推门而出的婆婆发现了。

  ——你怎么在这儿?阿猛呢?

  刘珠还未怎么清醒,迷迷糊糊地往铺子的方向看过去。照理来说,赵猛从早晨开工到晚上收工都不会离开铺子,连午饭都是她送去的。

  ——他不在铺子里,我找了他许久!你这臭婆娘,将他骗到哪里去了?!

  赵猛平日里经常在母亲面前维护妻子,导致婆婆对她愈发看不惯,常常觉得是狐狸精拐走了她儿子。刘珠自知与这善妒的女人说不清,便要起身去寻丈夫来,谁知婆婆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裳。

  嘶啦一声,那粗制滥造的麻布衣裳从领口裂开了,露出了大片白花花的肩颈。

  两个人都是一愣,刘珠这还未进家门,街上人来人往的,哪里经得住被这样看?她下意识就要拢着衣裳遮住自己,却被凶恶的婆婆止住了。

  ——你等等!你的守宫朱砂呢!

  守宫朱砂?

  刘珠低下头看去,赫然发现自己右手臂上从出生起便被点上的红点竟然不翼而飞了!

  怎么可能?她丈夫不举,没有碰过她,这守宫朱砂怎么会凭空消失?!

  ——你……你竟然偷人!你竟然背着阿猛偷人!!!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

  ——那你说,阿猛没碰过你,你的守宫朱砂怎么会消失?!

  ——我……我……

  吵闹声引来了街坊邻里,婆婆不顾刘珠衣衫不整,死死地按住她要让乡亲评理。那一道道或嫌恶或下流的视线扫过身体,让刘珠羞愧难当,而且对守宫朱砂这件事,她压根也百口莫辩。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虽也曾对丈夫不能人事心存怨怼,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与丈夫的体贴,她已不再介意这些事情,她也有自己的底线,这种事情她想都未曾想过,怎么可能与旁人有染?!

  可不会有人理会她的想法,消失的守宫朱砂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向来那个维护自己的丈夫却在关键时刻消失了,没有人再会相信她,也没有人会为她辩解。

  不守妇道在晚樵村是一桩十分恶劣的罪过,严重的时候是会处以死刑。刘珠不愿承认自己与他人有染,也更无法供出所谓的奸夫,最终,这个固执的女人被处以浸猪笼的极刑。

  笼子一点点没入湖心的时候,刘珠的视线被水汽浸满了。她不甘认罪,更不愿死去。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身有缺憾、有点笨拙、却又很细致的丈夫,她想再见一次他,靠在他的身上跟他讲自己的委屈、怨愤和不满,听他支支吾吾地用拼凑的语句努力安慰她。

  她想活着。

  “所以吾辈就帮她活着了,”湖灵靠在参天的古树下打了个哈欠,“她怕光,所以夜晚来临之时,吾辈会将身体借给她,随她使用,相貌也换成了她的。”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们应该看到了,刘珠喜欢戴着他丈夫送她的金翎花钿,而吾辈不喜欢那些东西,所以用这个来区分我们。”

  “那封住晚樵村的时间是何意呢?”

  “刘珠想找她丈夫嘛,她出事的当天这个晚樵村没有人出海,所以她认为赵猛还在晚樵村里,所以我帮她封住了整个晚樵村慢慢找,所有发现时间不对的人都被我杀了,”湖灵百无聊赖地绕着头发,“但找了几十年了,丈夫没找到,她自己反而找疯了。”

  “您指的是晚上的篝火……”

  “是啊,”湖灵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被丈夫抛弃了,而抛弃的原因则是因为没有办法欢爱,所以下了迷药勾引附近的男男女女欢爱,托她的福,最近几年被浸猪笼的女人显然增多了。”

  秦宿舟跟晏珏对视一眼,这倒是能解释昨晚那场够篝火宴会上她奇怪的言语了。

  “所以,总结来说,我不能借灵力给你们。”湖灵摊手,“但看在鲲鹏的份上,你们能保证保密的话,我倒是能放你们全须全尾地离开。”

  “虽然不冰湖确实是冰灵气最充盈的,但也不是说别的地方就没有灵力,”湖灵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东边有几座很高的山那边灵气就很旺,叫青天涯吧?”

  “惭愧,青天涯碧海角前阵子刚被我一把火烧光了。”

  “那那那……华南那块有座山开满了兰花的,那里也……”

  “那是魔魅族地,六十年前就被毁了。”

  “那还有……”

  “前辈,”秦宿舟不得不打断他,“您太久没出晚樵村不知道,现下修真界战火纷飞,除了您这里和天岭,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哦——怪不得,”湖灵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几年突然来这里要灵气的修士变多了,”说着,他顿了顿,眨了眨眼,“呀,巧了,又来一个。”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从头顶硬生生地刮来。

  “冥骨!”

  秦宿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光素裹的利剑就已经与那人针锋相对起来,不得不说在打架方面,晏珏要比他反应快得多。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的身影已经纠缠在了一处。来袭的那人穿着一身夸张的黑袍,巨大的斗篷将自己浑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一寸裸露的皮肤都看不见。而晏珏终于脱下了那身常年不变的碧海角道服,藕荷与月白相间的浅色衣袍显然更衬他的皮肤,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了。

  不过现在秦宿舟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他还惦记着晏珏灵基上的伤口。

  “晏珏,退后!”

  秦宿舟一张弓拉满,箭尖对着那黑衣人,火光璨目,蓄势待发。

  “住手。”面罩后的声音听起来发蒙,但还是能依稀辨别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慢慢地抬起手,露出了里侧袖口诡异的眼睛标志。

  是人眼的人!

  不等秦宿舟震惊,女人便举起了一枚白玉铃,将上面呈现的玉镜展在二人面前。

  玉镜的画面是从下往上的,人的脸看不清,但熟悉的声音却从白玉铃中明明白白地传来。

  “顾哥哥,筹备得怎么样了?”

  ——是温阮!

  顾歌回答的声音传来过来,但秦宿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尽管不能确定这段画面的真实性,甚至连温阮的脸都看不清,但秦宿舟却没太多的资本去赌。

  “你想要什么。”秦宿舟放下了弓。

  “金翎钿花。”女人不带起伏的声音从斗篷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