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蜀中地势复杂,大大小小的山峦层叠,两个人勉强挣脱了青城剑无双的追踪,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镇子里。

  “师兄,这怎么回事啊?”刚一停下,晏珏便拉着秦宿舟急急地问道。

  秦宿舟靠着墙根喘了口气,拍了拍翻山越岭一整天而酸痛的腿,“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首先,我们看到的林月亭和李兰儿肯定是假人,其次,山中那咒术陷阱发动需要施咒人在场,所以我才拉着你赶紧跑。”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竟然是白言。”他摸了摸下巴,“难道那个女人跟他有关?”

  “说不定,所以我觉得可以赌一赌,”晏珏眯起了眼,“所谓二十八条人命背后真正的凶手。”

  秦宿舟点了点头,“同意。”

  晏珏抬起头看了看夜色,“似乎也不早了,我们去镇门口找李兰儿吧。”

  结界里没有太阳,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二人走到镇门附近的时候才发觉来早了,镇门前站着的不是李兰儿,而是林月亭。

  她神色憔悴,头发散乱,那白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襟也松松垮垮,样子颇为狼狈。

  “怎么就她一个人?李兰儿呢?”

  “喏,对面。”

  秦宿舟顺着晏珏的指尖看去,在一幢矮楼的墙根处隐隐约约瞥见了一个人影。

  林月亭一只脚迈过了镇门,却突然一顿,往回看去。

  “兰儿,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阴影中的人影一动,却又往深处缩了缩。

  “好,我明白了。”林月亭深吸一口气,一掌用力拍在墙上,生生将石砖砌成的墙头按凹下去一个大洞。

  “既然你不愿解释,不愿和解,那便算了,就当我这些年识人不清罢了,”她抬起头,定定地望向镇子外的方向,“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师姐。”

  “而你,将是我的仇人。”

  阴影中的人慢慢蜷缩起了身子,在她的话音声中颤抖着。

  沉寂的夜里,风声,落叶声与不可言说的情感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月亭的身影消失在镇门之后,李兰儿才跌跌撞撞地从墙角跑出来,倚着门无声地目送她远去。

  “呀,这情形看着有点眼熟。”晏珏挠了挠头。

  秦宿舟给了他一个眼刀,“你还有脸说?”

  晏珏抿了抿唇,抬眼看着李兰儿孤寂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可是李兰儿是为什么呢?”

  “你又是为什么呢?”

  晏珏眨眨眼,讪笑两声推着秦宿舟走了出来,“出结界再说吧,咱们先去找李兰儿。”

  秦宿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两位,这次有答案了吗?”

  李兰儿照例转过身子,脱落下浑身的画皮,露出原本的可怖模样。

  “是白言吧,白言是二十八条人命的幕后凶手!”

  晏珏自信满满地说出答案,却见李兰儿仍然迟缓地抬起了脸颊旁的肌肉。

  “错啦——”

  “什么?!”二人纷纷一愣,开始细细回想白天看到的一切,然而结界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复盘的时间。

  天地轰然崩塌,一切复始。

  ……

  “糖葫芦啊糖葫芦,果大又甜水又多啊——”卖糖葫芦的小贩数不清第几次的经过他们身边。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糖葫芦了。”晏珏苦着脸蹲在地上,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到底哪里错了啊!”

  秦宿舟也蹙着眉,“之前你在山头看到那个红裙女人之时,是不是说过类似于‘我知道了’这种话?”

  “啊。”晏珏怔了怔,“是有这回事。”

  “你那时候觉得是谁?”秦宿舟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这……”晏珏摸了摸鼻子,“我现在觉得是错的,不值一提。”

  “说出来看看,指不定呢。”秦宿舟道。

  “呃——”晏珏眼神四处乱飘,落在了之前经过的那个糖葫芦小贩身边,“诶,你看,那是不是李兰儿?”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李兰儿走到了那小贩身边,掏出几枚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便快速离开了,脚踝上的镯子急切地碰撞着,眉目之间紧皱着仿佛心里藏着什么事情般,不似在林月亭面前那般天真烂漫。

  “有问题。”

  正事要紧,秦宿舟暂时绕过了晏珏。二人迅速地跃上屋顶跟了上去,悄悄从屋檐上探出头,见李兰儿躲进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中,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一只手拿着方才买的两串糖葫芦,咬破了另一只手的食指,将鲜血洒了上去,并竖空了一个奇怪的咒印,不多时,便见两个糖葫芦化作两道火光,从她手中落到了地上,成了她自己与林月亭的模样!

  “原来两个假人是她摆的!”

  秦宿舟点头,“而且她用的跟影山药坊用的是一种咒术,不,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是牧恒和牧烟学的她?”

  李兰儿伸出带血的指尖,在两个假人眉心一点,血珠融进了皮肤里,两个假人眼中便有了神采,手脚都能活动了,但李兰儿仍旧不怎么满意,摸着下巴想了想,将假林月亭腰带的结换了个方向,又给扯掉了假李兰儿的脚镯。

  “守着城西的牢笼,有任何异动回报。”李兰儿吩咐道。

  两个假人点头领命,刚要离开,又被叫住了。

  李兰儿蹲下身子卸下了自己左腿的脚镯,放在了掌心。

  “师兄,那个铜镯子上好像挖空了一段放了别的东西,”晏珏小声跟他咬耳朵,“我看着有一块白的在中间。”

  只见李兰儿指尖凝起一抹红色的灵力,直往那块白色的东西注入,镯子上白色的部分也在不断变大扩张,形态也在灵力的裹挟下发生了改变,形成了一个铃铛的形状。

  白玉铃!

  秦宿舟一怔,原来这么早就有人用白玉铃了吗?可是这里用瞳言术能做什么呢?

  “白玉瞳铃,无舌而言,以眼为口,尽述汝往。”李兰儿念着咒语,用灵力在假人面前画着符咒,符咒一半落入了假人的眼中,另一半空中汇聚成一面玉镜,她轻轻一点,漆黑的画面中呈现出了景象。

  “行了,不用回来通报了,我这里能看得见。”李兰儿拍拍两个假人的肩,“去吧。”

  晏珏回头看看兀自蹙眉的秦宿舟,“这好像跟师兄使的不太一样。”

  “我的确不知道还有这种用法,”秦宿舟摇了摇头,“李兰儿似乎很精通咒术,算起来她应该是我们的前辈,要是她还活着还能请教一番。”

  “师兄,李兰儿要走了,要不要跟?”晏珏惆怅地看着李兰儿的身影,“会不会再被赶走啊。”

  “……”秦宿舟若有所思地弯了弯唇角,“说起来,我似乎知道怎么出去了。”

  “嗯?!”

  “不过还是得等晚上见到李兰儿。”秦宿舟从墙头跃下,捡起刚才被李兰儿丢掉的脚镯,又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白玉铃。

  “白玉瞳铃,无舌而言,以眼为口,尽述汝往。”

  “师兄?!”晏珏跟着翻下墙头,只见火色的灵力从脚镯里流出,尽数汇聚到了白玉铃当中,黑点迅速在白色铃铛中聚集起来。

  秦宿舟将李兰儿在幻境中使用的灵力“借”了过来!

  “还可以这样?!”晏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一般来说是不行的,但这是李兰儿在结界中发动的咒中咒。”秦宿舟随手扔掉了失去灵力的“脚镯”,它已经完全失去了灵力,变成了糖葫芦签子的模样。

  秦宿舟食指牵起一些白玉铃中的灵力,在空中画下了刚刚李兰儿写过的咒符,一半汇成了玉镜,一半落入了街道尽头的李兰儿体内。

  很快,一片漆黑的玉镜开始呈现出流动的街道景色——那是李兰儿的视野。

  “现在可以不用跟着了。”秦宿舟扬了扬手里的玉镜。

  “你这现学的未免也太快了些,我连她画的是个圆的还是方的都没记住。”晏珏挠了挠头。

  秦宿舟心情颇好地翘起了唇角,足尖一点跃上了屋檐。

  “找个地方歇着,等晚上吧。”

  ……

  跟之前他们看到的一样,李兰儿跟着林月亭为了抓犯人跑了一天的青楼,知道日暮西下才分道扬镳。李兰儿回到了约莫是客栈的地方,展开玉镜看见了金珠交易的过程和半路杀出的白言。

  镜中镜里,白言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两具假人的尸体。

  “少掌门,”有弟子走了过来,“这山间无人逗留,查不出来是何人所做,要不要属下再扩大搜查范围?”

  “不必,打草惊蛇就麻烦了。”白言垂下眼眸沉吟,“这假人是兰儿和林月亭的模样,那应当不是她们二人设下的,否则平白给自己增添嫌疑……”

  “但我们这个陷阱动静很大,必然惊动了那人。”

  白言点头,下了决定,“掌门与魔魅公主的交易,我们不需要越俎代庖,禀告掌门去。”

  “不必,我都看见了。”沉稳的男声从一旁传来。

  “掌门!”众人齐齐矮身行礼。

  “此事先放一放,”老掌门走到白言身边,递给了他一个匣子,“最后二十八颗灵力珠交付完成,这是我刚从公主下属手中得到的药,你拿去,给月亭服下。”

  “辛苦师父,”白言谢道,“这是最后一个疗程了吧?”

  “没错,待此疗程结束,你就能得到一个堪比魔魅的炉鼎妻子,”老掌门叹了口气,“要不是碍于门规无法纳炉鼎为妾,哪里至于这么麻烦,还得生生扭转月亭的体质。”

  “她近日来身体出现了一些初期症状,诸如掉发频繁,皮肤毛糙之类。”

  “这些都是小问题,按照公主的意思,之后她会灵力失衡,逐渐四肢瘫痪无法行动,这样她就成为你的掌中之物了,而你也将因为炉鼎的滋润,功力更上一层楼,好将咱们青城剑无双发扬光大。”

  “……是。”

  “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在想李兰儿?”老掌门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那女人太活络不好掌握,我便将她赶走了。”

  “原来是您——!”白言一张冰雕的脸庞蓦然被震惊撑出了几个裂痕。

  “你放心,牧恒要本事有本事,要样貌有样貌,除了优柔寡断一点并无什么缺点,况且他还那么喜欢李兰儿,”老掌门摆了摆手,摆出那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道,“林月亭才是适合你的东西,又傻又蠢,还对你死心塌地,像条狗一样撵都撵不走,就算她知道了这个计划,以她的性子也断然不会相信……”

  话音戛然而止,玉镜里的画面陡然一暗。秦宿舟下意识地拍了拍镜面,才意识到是那头的李兰儿掐断了瞳言术。

  玉镜逐渐恢复明亮,李兰儿掀起自己的袖子,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那里有一朵小小、红润的梅花。

  缓缓地,明亮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湿润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那朵梅花上,将袖珍的花瓣润泽得鲜艳欲滴。

  “师姐,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