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审探子得了土匪缺药的消息,叶骁不动声色地放出风声,又特意从流霞关运了一次药材,果不其然,列古勒周围的探子就多起来,他心中有数,干脆专门辟了一间门房,专门卖药材,就不怕鱼儿不咬钩。

  转眼就到了七月中,这天天好,艳阳高照,秋高气爽,叶骁约了张大户在店头喝茶:沈令想在东城外避风的地方再修一些供牧民越冬的房子,需要县里大户牵头,出人出力,这种捐钱派役的事儿本来谁也不愿意干,但被叶骁一谋划,愣是弄成一桩人财两得的好买卖,大家趋之若鹜,张大户仗着最开始结交的情分,吃下大头,今儿就是特意来给叶骁道谢的。

  叶骁收了谢礼,两人正说话,叶骁瞥到一个衣着寒朴的女子畏畏缩缩地在店门口探头探脑。

  看有人来,张大户起身告辞,走到外头,他犹豫一下,看着天气太好,便没上轿子,慢悠悠带着小厮沿着街朝家走,顺便看看早到的商队都有什么好货。

  快到家的时候,对面的生药铺子正卸货,门口有等货的人,一色商贾打扮的人里头,立了个气质清冷的清俊公子,一身丁香色袍子,长身玉立,极是好看。张大户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忽然一怔,他似是想起什么,不着痕迹地飞快向生药铺子那边看去,他盯着公子身边一个随从看了一会儿,像是被烫到一样调过视线,他心内狂跳,拖着肥胖身子沉重地蹿进自家大门,满背的冷汗。

  一进门,他立刻吩咐手下去跟着那个穿丁香色袍子的公子,去哪儿和谁说话待了多久,全部仔细回报!

  看着随从领命而去,他回到堂屋,颓然坐倒在炕上,才觉出浑身都在抖。他思忖片刻,仰头灌了一大杯热茶,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张大户走后,女子畏缩站在门口,不敢跨步。

  女子大概二十出头,容貌姣好,但是眼角下垂,嘴唇菲薄,生了副苦相。叶骁认识她,是个西魏人,今年嫁过来的,旁边街上刘屠户的娘子,叫阿菩,她给县衙送过几次肉,极是能干寡言的一个女人。来他铺子里却是第一次。

  叶骁迎上来,“刘娘子?进来坐坐喝杯茶歇歇?“

  阿菩似乎被吓了一跳,她迟疑片刻,慢慢把身子挪进来。

  叶骁把她让到柜台里,点了杯茶,里头浓浓地加了姜片橘皮,阿菩局促不安,在位子上左右挪了挪,缩了缩身子,叶骁等她把茶喝完,又给她斟上一杯,才慢慢地道,“少见娘子啊。”

  阿菩捧着杯子,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腔,“杨公子,我、我有一个事想求您。”

  “但凭娘子吩咐。”

  “您这里有……冰片和海马么?”

  这两味药是南方特产,运到这边来价比黄金,整个流霞关也只有一家铺子有售,叶骁却点头,“我这里有,只不过价格甚高。”

  阿菩面上露出一点凄苦,她又道:“那……有没有梅花点舌丹?”

  这是一味成药,用料精良,价格不菲,整个列古勒只有他店里才有。这三味药一个功效,就是治肿毒疔疮。

  叶骁点头,“娘子想要?”

  说罢,他起身从货柜顶上摸出了一方精致小匣,里头满满一匣朱红水衣裹着的丸剂,药香扑鼻,“大概什么症候?我好数出来给娘子包上。”

  阿菩嚅嚅地道,“两岁小儿……疔疮发背……”她说道最后眼圈蓦地一红。

  “那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先服三天,好了便不用再服,不好就得找个医生来瞧了。”叶骁一边说一边用黄纸数出药来包上,阿菩看看纸包,怯怯地抬眼看他,声若蚊蝇,“这……这要多少钱?”

  “一粒二十文,一共一百八十文。”

  阿菩从怀里掏荷包的手一下停住,她愣愣地看着叶骁,眨眨眼,慌忙低了头,低声道,“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公子您看能不能容我赊几天,我凑出钱来……”

  她忽然慌张起来,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荷包,一下没拿稳,里头铜子儿叮叮当当落了一台,弹到地上,一下滚远。

  阿菩急忙蹲下身去捡,有一枚滚到柜台地缝里,她伸手去抠,不成想彻底滚了进去再拿不出来,她怔了怔,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臂膀间,低低地哭了出来。

  叶骁把她搀起来,扶她坐下,给她端来茶,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跪下把落在柜台里和角落的钱一枚一枚捡起来。

  ——李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日方晴好,天高云淡,藏蓝色的门帘卷着,叶骁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给一个正在哭泣的贫苦女子捡落在地上的钱。

  他把整个柜台下面摸了一遍,把钱洗干净,擦干,捧到女子跟前的时候,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叶骁衣上那抹蓝就变得极淡,似是云被染上了色,他抬眼刹那,眉是远山,眸是清河,俊美五官没有他往日嬉笑风流,只有一股沉静而远的丽色。

 

  第二十八回 一斛秋(下)

 

  

  李广面无表情,定定站在门侧,看叶骁和煦问道:“娘子身上一共有多少文钱?”

  阿菩擦擦眼角,咽声道:“三、三十五文。”

  “这样,娘子平日对我们也很照顾,药钱我算您一百五十文,荷包里的钱抵偿三十五文,娘子手头宽裕了,剩下一百一十五文钱,慢慢给我就是,不用急。”

  听了他的话,阿菩的脸色一下就亮了起来,她又哭出来,抹着眼泪颠三倒四的道谢,小心翼翼地揣着药包出门,李广待她走远,迈进屋来。

  叶骁早看到他,两人在驿站打过照面,这人清冷独行,身上毫无凡尘之气,一身丁香色都不能给他染上一点暖意。叶骁对他印象颇深,李广驿站没和他们同行,看样子应是现在才到列古勒。

  两人见过礼,原来李广本在附近采药,听闻列古勒有一个新开的药铺,种类甚是齐全,便飞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