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留在宫里没回来,不过似乎大家习以为常,只黛颜派人来取了趟换洗衣服。

  窈娘歇了一日,便接手了府里饮馈的活儿,一天到晚窝在厨房整理核对,黛颜在宫中侍奉叶骁,五娘管着整个王府,结果最闲的,反而是沈令。

  沈令的职务是王府八品典签,说白了就是个高级书办,专为王府处理不大重要的日常往来文书——比如这个舅舅的寿帖、那个表兄的花宴邀请这类。

  然而叶骁的名声这么差,这种东西压根就没有,所以,沈令非常的闲。

  他闲了一天,跑去问五娘能干点啥,五娘干脆回他,没有,他又去问窈娘,窈娘正研究塑月王府菜品规格,他进来都不知道,沈令想了想,退了出来,没打扰她。

  到了第三天头上,沈令快闲得不安的时候,五娘来找他,说吏部刚来人通知,通知他和窈娘的印制好了,要人去吏部走一趟,去领授官的敕授书和铜印。

  其实根本不必他亲领,但是沈令闲坏了,自告奋勇去把任命的程序走完。

  五娘怕他人生地不熟的,特意安排了府里机灵老道的两个仆役跟着,送他去了吏部。

  看是秦王府的人,吏部不敢怠慢,手续办得飞快,只不过沿途似乎有人小声嘀咕,沈令被指点惯了的人,从不在乎,拿了印和文书就走。

  出得吏部正堂,沈令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年轻声音,“哟,这不是下头割了,进了秦王府的那个太监嘛?”

  ……看起来他还挺出名?当然,是叶骁太出名,带个宦官回来惊动天下也说不定,心里这么想,沈令没理,继续往前走,说话那人急了,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我和你说话呢!”

  沈令停住,慢慢转身,身后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六品深绿官袍,容貌周正,面上一派不屑。

  沈令微微躬身行礼,“不知大人唤住下官,有何吩咐。”

  那人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道:“咱们塑月没有宦官,我就看个好奇,不行么?”

  沈令大概花了一弹指的时间想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他在入京之前,叶骁跟他说过,回去京都肯定有人会找沈令麻烦,里头一部分是想找叶骁麻烦的,一部分是看不起沈令的,还有一部分是之前打仗,有亲人部属死在沈令手中的。

  他说,第三种也就罢了,前面两类,我只希望你揍的时候,打狠些,不要丢我嗜血残忍的面子。

  嗜血残忍和打狠些什么的不用当真,不过他现在是秦王府属官,一言一行都代表叶骁,确实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一念及此,沈令心中有了主意,他温和一笑,“大人要看,下官自然从命,只是下官要回王府,若大人想仔仔细细把下官看个够,不妨和下官一起回府,下官备了香茗,让您看个舒爽如何?”

  他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那青年恼羞成怒,抡着拳头上来就是一下,“他妈的你个死太监,杀了我塑月多少将士,少他妈抬秦王出来压人!”。

  沈令一闪过这拳,心想要不下一拳挨了?让他消消气,这事儿就过去?

  青年一拳落空,怒喝一声“还躲!”,就抡出数拳,就在沈令决定挨一拳的时候,突然一道劲风从他鬓边掠过,银光一闪,铮的一声擦着青年耳朵,直直钉入身后木柱——

  熟悉的脚步声慢慢从后面过来,停在他身侧。

  对面的青年一下就僵了,神情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仿佛,然后,他听到叶骁的声音,悠悠闲闲地传来,“……那你也别躲啊,叶永波。”

 

  第七回 天人雪(上)

 

  

  第七回天人雪

  周围看热闹的人呼啦一声全跑了,青年绝望地左右看看,再看一眼叶骁,嚅嚅地说了一句,舅舅我错了,颤巍巍行了个礼,整个人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听叶永波三字,沈令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叶骁长姐楚国王姬膝下一子一女,幼子现下做着起居郎,应该就是面前这个了。

  叶骁哼了一声,沈令侧头看他,叶骁一身公服,没带远游冠,长发却是散的,沈令又望了一眼钉在廊柱上的那物,显是他把发簪掷出去了。

  叶永波有眼力见儿,顺着沈令眼神一看,立刻颠颠儿跑过去伸爪拔了发簪,狗腿地恭敬奉上,得了叶骁淡淡一句“滚吧”,又行了个礼,才一溜烟跑走了。

  叶骁掂着手中银簪,嗤笑一声,转头朝外慢慢走去,“那是我外甥,干啥啥不行,傻小子一个,人不坏,就是脑子不好,容易被挑唆,不知道谁在他跟前下蛆,说了你的坏话,被推成出头傻鸟,来找你麻烦。”

  “叶大人少年气性,嫉恶如仇,合该如此。他提到枉死将士,就这一说,下官挨他一拳也无所谓,只不过……”他顿了顿,“这儿毕竟是吏部,两个命官互殴,被路过御史逮着,未免不大好。”

  叶骁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俩人出了门,叶骁难得乘轿,看沈令一直盯着他头发,叶骁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看他,懒洋洋地道,沈侯不给孤结发么?

  他这玩笑话以前也说过,沈令一笑过之,现在这句话一出,他心脏猛的一震,像是被人捏在手里,先是一疼,然后又觉出点儿无望的甜来。

  沈令上了轿子,轿帘放下,轻轻一动,便稳稳前行。

  沈令一边给他梳着头发,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到吏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