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38章 

  灵犀门开, 就算外间的蜃影组发现动静,也不会插手,但现在打里头落锁, 却是见所未见, 那些躲在暗处防着里头那位披发男人的刺客, 登时悚然一惊,吹响腰挂的犀牛角, 这可苦了阴差阳错撞上的公羊月与柴笑。

  “意欲如何?”

  柴笑掂了把手头卷宗, 舔舔唇,操起两把菜刀, 冲入夜色之中:“既然都撕破脸, 不必顾忌,杀出去!”

  两人突围, 一路下到山坳, 退守兰苑, 柴笑讲义气,公羊月既然舍命相帮, 自然不能落了他的人。双鲤早年跟公羊月跑路惯了, 早打好包袱, 在门边伏着, 听见动静,迅速行动起来。

  “就是他?”双鲤指着两把菜刀。

  柴笑磨刀霍霍:“乖, 待会叔给你揍。”说着, 把偷来的东西依次抛还几人,告了一声对不住, 把柴扉一锁,领着人往后院去。最后一间屋子靠山, 榻下有一条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兰苑。

  双鲤早年对柴笑有所耳闻,多是公羊月口传,但真正见面,还是头一回,见这阵仗,她心痒痒可劲好奇,明知时机不当,但憋着老半天没憋住,还是问出口。柴笑简略概括,恰好撞见天上飞起鸣镝之类的传讯烟火,面色登时凛然:“怕是殿主会亲来。”

  “这下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双鲤嘟囔一声。

  话是消极,但该怎么跑路,是一点没慌张,做杀手惯了,从全局到细节习惯性全掌控,山里哪儿有条沟子,哪儿有条僻道,柴笑都门清。

  唯一麻烦的是,他门清,千秋殿的人一样也门清,倒有几分以己克己的味道。

  双鲤又看了看老月:“你们把千秋殿殿主怎么着了?”

  柴笑本是市井出身,什么玩笑都敢说,端的是将菜刀一舞,叉腰大笑道:“先奸后杀,杀了再奸,怕不怕?”

  “怕个鬼哦!”双鲤寻思,这不是上回她哄焉宁时候的措辞么?

  见没唬住人,柴笑干笑两声:“你这个小丫头,胆子还挺……”夸是没夸完,双鲤转身就给山头挂着的风干尸体吓得两眼翻白,全靠晁晨在后头给她托着,才不至于给砸进泥泞中,昏头不醒。

  柴笑咋舌,改口续道:“这就是上一个试图逃离千秋殿的人的下场。”

  众人闻言,再去看那皮肉外翻的干尸,不住打了个寒噤。江湖从来都不平宁,哪里都是血雨腥风,一脚踏进去,另一脚也不得不落下。

  闯出里外关卡后,五人按照既定路线撤退,先去燕郡蓟县接应柴笑的婆娘。房子就在城附近的小镇里,屋里屋外洒扫得干干净净,半大的地儿一眼到头,根本没人。

  “你还敢把人光明正大藏这里?”双鲤有些慌。

  但柴笑却不紧不慢去开柜子:“不是有句话叫做大隐隐于市?”确认暗号后,他又表示人已经提前去了另一个安全地方,“还有个词叫作狡兔三窟。”

  外头风声已起,蜃影组追来倒是极快。

  公羊月开口:“现在往哪去?”

  “进燕山山脉,我知道个地方,”柴笑把牙缝里剔出的烂肉呸出去,拔出菜刀活动膀子,露出少有的凶狠,“这蜃影组的武功还是差了点,就他娘的都属狗,鼻子忒灵,怕是给殿主当探子,得想个法子将他们的力量冲散,再逐个击破。”

  宁让狗咬,别给鹅啄,鹅啄不死人,但甩不掉。

  公羊月心生一计:“我有法子,就是损。”

  所谓的妙法,就是借燕国势力混淆视听,有道是“以暴制暴”,燕代交战,战时不利,燕国如今正防着代国的刺客探子,密云不雨之下,蜃影组的人若是迎头撞上,甭管是不是鬼,先捉来瞧瞧。

  单说好赖是真有效,不过却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赞的锦囊妙计。

  柴笑勉强应下,出门前拦了一手,从柜子后拖出一把长刀塞他手中:“公羊月,你还想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的看家功夫不许使!有什么问题,俺顶在前面!”

  只要不是殿主出面,一柄破刀,对公羊月来说倒是够用。

  晁晨在旁看得有些不解,边走边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柴笑看他气质彬彬,连同那个背着药箱的男人,不像是走江湖的豪客,一边动手一边解释说:“知道刀谷怎么灭的么?当年就是不服羯人朝廷,给出兵踏平的,后来北武林正邪两路道上的人都有个默认的规矩,各家报仇报怨全凭本事,江湖事不许带朝廷,否则就是他娘的叛徒!”

  听来了然,晁晨才惊觉,原来这当中有如此多门道,江湖人看似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听谁,但实际反倒最讲规矩。再看那公羊月,默然不作声,收好配剑,乖乖拿起长刀一路打出去,想来也是认同柴笑的道理。

  毕竟对他柴老大来说,从跟千秋殿撕破脸皮开始,就没打算再上道。

  出镇,杀退第一拨人后,手头上是放松,但气氛却仍低迷,柴笑见惯风雨,惯常会苦中作乐,便有心玩笑道:“你们说,是过去苻坚麾下的那个‘芥子尘网’厉害,还是他娘的蜃影组的狗鼻子追踪调查厉害?”

  “芥子已亡,蜃影组虽存,但若是我们今天跑过了他们,天下第一可就是我们的!”公羊月唇角一勾,无不自傲。

  双鲤受了鼓舞,拍手道:“我要当天下第一!”

  “好,天下第一!”晁晨回首偷偷瞥了公羊月一眼,刹那间也觉热血贲张,遂附和道:“诸君,那可得拿出看家本事——”

  崔叹凤打手不行,便从他那个百宝箱似的药篓子里贡献出些奇奇怪怪的药粉,双鲤则摸出沿途搜集来的乱七八糟的道具,晁晨紧握绕梁丝,在中部防着左右,同时准备补刀漏网之鱼,公羊月和柴笑则一个领路,一个断后。

  双鲤笑着说:“我连诨号都想好喽,就叫——飞羽队,刚好对仗工整。”

  公羊月很不给面子:“柔柔弱弱太难听,怎不叫飞鸟队呢?依我看,要叫急火流星。”

  崔叹凤摇头:“天星摇,彗星坠,意象不好,不可不可。”

  柴笑拍了个巴掌:“还不如叫飞毛腿!”

  “俗!”

  “真俗!”

  晁晨想了想,给起了一个:“那就叫急脚神行!所谓急脚,本就指送递之人,神行又拟作快,又道是《列子》有言: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打住!”双鲤据理力争。

  公羊月径自点了来,不容旁人置喙:“既俗又雅,还有那么几分江湖味,就晁晨说的这个。”而后,还专门在双鲤发顶上揉了一把,“不许偷偷骂我偏心。”

  “不骂就不是了?”

  柴笑拿着双鲤的金拐子,快速奔过城楼,对着望台发射,守城燕军并非肠肥脑满之人,登时招来弓箭,在城垛上列阵以对,朗声高呼——

  “来者何人?”

  “听好了!”双鲤嘴快,上赶着去接,可张口是一激动,就给喊成:“我们是代国顶顶有名的急脚流星飞鸟腿!哦,不是……”

  还没解释,人已给公羊月拉走。

  “晁晨!”

  晁晨刚用绕梁丝绞住一人,听见唤,立刻将蜃影组的扔过去,双手将双鲤接过来,公羊月则接手,起掌把那黑影推往城楼,楼上落下飞箭如雨,将尸首扎进草里。城上的守兵着人禀报统管城防的北军中丞,是否开门追击,趁喘息之机,公羊月先带四人撤离,柴笑操着菜刀拦截活人。

  蜃影组二组势力跟进,没见到公羊月,只瞧他独自守关,不禁喝骂:“你这可是乱江湖规矩!”

  “来吧!狗急跳墙,莫得办法!”柴笑活动双肩、脖子和关节,卡着燕军调派的时间动手。

  城楼小兵传信时,望台顶上跃出个光脚的孩子,穿着银色的鲛纱长衣,紧紧盯着远去入山的晁晨手里那一截绕梁丝——

  公羊月改装,且未使剑,他没有认出,但这东西,他却耿耿于怀。

  晋阳城“俱舍”书馆后花园废墟残存的碎片显示,曾经有人在此布下杀局,借用的就是公输府的绕梁丝,而根据段赞的消息,同公羊月一道诱杀了阿陆的书馆先生,手里头就有这么一截。

  白衣的少年刚要跃走,被随后落下的一道影子绊住:“萦怀大人,您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可,可是段大人要求您刺杀魏王拓跋珪,你乱走,他会生气。”

  萦怀转头,目光空洞,似在“思考”和“衡量”,他对人情世故没有分辨,不觉得这人是监视,也不觉得这话是威胁,只是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段赞那张生气的脸,不经意垂下眼眸,僵在原地。

  前阵子,段赞写信去代国,给一个姓丁的家伙,想让他想法子拖延战事,只道大家同路一场,若是自相斗争,反倒让南边捡了便宜,哪晓得那个姓丁的竟然回信说,除了江木奴,他段家人没资格命令他。

  如果不刺杀魏王,段赞就会很头疼。

  “嘘,不要告诉段赞,我去看看,很快回来。”萦怀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城墙滑落,甫身入草,赤足狂奔而去。

  进入燕山,穿行过一道隘口,峭立的两壁间只有一座吊桥飞跨,公羊月四人歇脚等了片刻,柴笑赶来,身后已是无人,扯着嗓子喊:“崩怕,没人!”

  刚说完,背后就甩来钩子,将他绊了一跤。

  “嘿哟,真是打不死的臭虫!”柴笑拎刀劈断铁链,招呼人赶紧过桥,而他自己则背对着且战且退,点了点人数,见蜃影组第二队浩浩荡荡小二十人只剩三四个漏网鱼,倒是也不怕,学那张飞板桥一喝,刀子舞得哐啷响。

  那吊桥年久失修,就跟个摆子样,双鲤跑在前,身量又轻,脚步虚浮那是一晃一荡。慌张中她下意识伸手去扶绳子,手从腰间抽过,刮落了别在腰带上的小瓷瓶。里头装的是崔叹凤给配的去湿火气的药,眼瞅着滴溜溜滚到垫脚的破木板上边上,轻重缓急心头一过,她是没捡也不瞧。

  偏不巧,崔叹凤正在她后头一位,见着药落,下意识甫身去捞。

  这一捞,没捞住,瓶子往山涧里落。

  崔叹凤当即伸腿,脚背接来往上一踢,直接踢过对岸,落在杂草中。一气呵成后,这大幅动作后遗的症结严重,直接导致重心不稳绳桥再晃荡,且火石电光之间,更有柴笑的呼声从后传来:“快走,快!快走!他们要砍绳子!”

  蜃影组的人也不傻,激战几招后,也不恋战,改换策略,明白只要断了后路折损同伙,柴笑少无接应支援,势必也跑不脱。

  双鲤返身,拉住崔叹凤的手:“快!”

  公羊月只瞥了一眼,命令道:“双鲤,上火雷!”

  双鲤起初犹疑,但看如今形势,只能信他,于是用另一只手探入布包,抓出一把火雷子,向上抛出。公羊月挥袖,也不接触,以内力将暗器扫过去——

  “老柴!”

  只听声如滚雷,对崖上当先两人被震飞,绳索紧随其后崩断,吊桥下落,如摆子一样朝此山撞来。

  已跑过桥的晁晨回头,扶着桥桩向前探身,抓住双鲤的手:“崔大夫,抓紧,护头!”

  受那开山劲力一推,再接轻功飞渡,但柴笑上桥最晚离着最远,仍差些功夫,公羊月腾身起,将手头那柄老柴刀扔出,助他脚下借力。

  柴笑仰天大笑:“来也!”

  公羊月落地,一手助晁晨拉拽人,一手将柴笑接应,而那柄飞出的长刀,正插在往前探步的蜃影组的人脚前。

  崔叹凤爬上崖,将药瓶递还双鲤,而后用袖子拭汗,柴笑也不顾坐姿,两腿往前一摊,坐了下来,骂骂咧咧说了一句:“这下总没了吧!”

  双鲤则是长舒一口气:“幸好段赞的人没掺和。“

  “段赞?”柴笑挠头想了想,浑不在意,“是燕国段氏的那个殿上将军段赞?有仇啊?现在拓跋珪攻打燕国,再吃败仗下去,只怕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你们!放心……”

  他那乌鸦嘴着实厉害,话刚说至一半,草上悉窣,走出个人来。来人高不过公羊月半胸,鲛衣赤足,面如羊脂白玉,两眼“看”向前方,实际空洞无神,没有杀气,却比方才蜃影组中任何一位都教人心生敬畏。

  “你们先走。”公羊月放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