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32章 <br><br>

  晁晨回屋看书时, 公羊月正带着变装后的拓跋香在盛乐城中胡吃海喝,以前碍着身份不能去的,而今都晃荡一圈, 不论赌场还是歌舞坊, 酒家巷子还是曲艺杂耍楼, 再买上一堆零嘴,边走边吃。

  动心忍性廿二载的拓跋香, 终于找回点年轻时候的无拘无束, 同她那乖儿子往集会上买了两把做给小孩玩乐的木制“兵器”,一路乱舞拆招, 入夜方才归府。

  外头起了喧嚣, 晁晨读不下去,扔下书往前院去, 刚过拐角, 就见着公羊月打外间来, 脚步一转,又扭了回去。

  奈何廊道铺地的黑石经年累月磨得光滑如镜, 他没扶住, 左摇右扭差点跌跤。

  公羊月眼尖, 一眼将那青色的影子给捉住, 调侃道:“晁晨,这还没入冬呢, 你怎就开始冰嬉喽?”

  晁晨不得躲藏, 只能走了出来。

  今日公羊月心情大好,上去就勾住他的肩, 把人往正堂带:“走,请你吃鸭。”正把街边摊贩手里买来的卤味交托婢女往后厨装盘的拓跋香闻声, 也跟着帮腔,“小晁,来,一块尝尝去,没那俗规矩,不必拘礼。”

  晁晨莫名奇妙上了团垫。

  刚坐下来,公羊月一脚把食案踢开,两条并成一张。拓跋香往左首一落座,晁晨当即要起,却被公羊月强行摁了回去,后者也不讲主客座次,贴着他右手坐下来,离得略有些近,几乎是膝盖碰膝盖,搅弄得他是如坐针毡。

  好在公羊月只是吃酒,在母亲面前没什么怪动作,晁晨松了口气,这才举杯去接拓跋香的问话,渐渐冷静下来。

  公羊月眯着眼看,果然,陪侍酒席,客座闲谈这种事,还是晁晨比较拿手。今日就出门这一阵,拓跋香刨根问底,他都快把这一年的话讲完。

  一时间,屋中是灯烛摇曳人情满,拓跋香不由感叹一声:“这样才像一家人。”

  公羊月支着下巴,醉眼迷离中望向晁晨的背影,嘴上也化开笑意绵绵,轻哼着应道:“是,一家人。”

  双鲤约莫生了只狗鼻子,嗅着味儿过来,乍一眼只看见公羊月,因而忿忿不平地喊上:“老月,好啊!有好吃的不叫上我!”

  待看清拓跋香亦在座,她舌头打了个结,赶紧闭口。

  拓跋香招她贴身来,公羊月被扰了雅兴,与她呛道:“你睡得跟个死猪样,”看小丫头挤眉弄眼垮脸色,他又将备在空盘里的鸭肉推了过去,“这里,给你留的。”

  “这还差不多。”双鲤嘟囔一声,上手抓来咬。

  “老凤凰呢?”

  “跟塞外一个赤脚大夫研学土方子呢,说什么医术无国界。”双鲤似想起正事,放下鸭腿,把油嘴一抹,对着拓跋香也学人拱手施礼:“老……崔大夫叫我同公主殿下致谢。”

  拓跋香笑起来,又给她碗里夹了许多菜。

  这时,门房来报,说是府外有人求见,还请公主移步。见无帖子,又无名姓,拓跋香心生疑惑,但仍随他前去,双鲤吃得肚腹滚滚,想着消食,也跟去看看。

  公羊月在地上撑了一把,腿脚微麻,晁晨下意识抬手,搀了一把。公羊月忽地前倾,按着晁晨左肩半跪下来,将手中的杯子往前送,送到他唇边,青瓷叩在皓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声,碰得他心也如酒水,点开涟漪。

  晁晨斜眼看去,瞧他一副“你不喝不给我面子”的表情,下巴一收,低头饮尽。公羊月笑着,把酒杯随手一掷,伸手入怀,取来一把骨刀,扔给晁晨,朗声道:“送你的!”

  “这是……”晁晨捧来,仔细一瞧,“昨晚的狼牙?”

  “日间带在身上,坊市里遇见手艺人,便借来工具,趁吃茶看戏时磋磨的,如何?”公羊月颇有些自得。

  晁晨心里有些荡漾:“给我的?”

  “哼,哪那么多话!”见他没捧哏,又不接茬,还傻愣愣地明知故问,公羊月气得咬牙,伸手夺来,将上头串着的织绳分开,绕到人后方,给挂在脖子上,“你那匕首不是断了么,补上!”

  小刀匕首不是藏在袖中,便是别在腰间,哪有人挂脖子上,实在土气。晁晨黑脸,哭笑不得,忙伸手去摘。

  “不许摘!”公羊月酒劲上头,凶狠地按住他的手。

  “我的小侯爷,在下发誓随身带着,只不过换个地方。”晁晨轻叹。

  公羊月却仍旧不放,手指在案上点了点,似醉非醉,似笑非笑:“你以为早间我在同你说笑么?”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前襟上,“不许摘是因为,这里,离心最近。”

  那一刹那,晁晨被他的笑晃花了眼,眩晕中不自觉脱口:“那你为何不送护心镜?”

  公羊月二话不说,一手拽下他的帻帽,只想往他脑门来上一拳,但手臂落下,却没憋住笑,化作两指往那额间一弹。

  “哇,老月,晁哥哥你们快看,好漂亮的花!”

  双鲤在院中喊,却不进屋,公羊月拂袖,飘然向外,徒留晁晨愣在原地,还没回过味儿来。

  前院里摆满了花,从君影草到金莲花,从紫丁香到柳兰,足有二十来种,看样子送花人拖了好几板车,难怪门房非得来请,就这么多货,也不敢轻易卸下搬进府中,还需得女主人做主。

  拓跋香跟在后头,将那花农请进府内,叫婢女赏口茶。

  老农拱手,却哆嗦着不敢喝,还是双鲤劝了许久,才捧过杯子饮下,好话连连如拨珠,直夸公主人美心善。

  “有心了。”拓跋香看向公羊月。

  公羊月却摆首:“不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那花农赶忙解释:“花之所以这么多,乃因足有二十年的量。”

  “二十年?”

  若是二十年,那买花之人便绝非眼前这几个,而那时,正是代国国破之际。拓跋香不由警惕起来,要那老农细细说来。

  “禀公主娘娘,是这么回事——”

  “当时秦国铁骑兵临城下,小的随乱出城逃亡,遇上截伏的散兵,本以为吾命休矣,却不曾想为一侠士所救,约莫是瞧老头子凄苦,便留了些钱银给我,救命之恩大于天,我怎敢再要,便与他推辞。”

  “想来他有要事在身,或是追赶什么人,或亦逃难,不便多言,便说买我往后几十年的花,如果能够活下去,就把花送到公主府,后来他就走了。”

  花农果真活了下来,复国之后大局渐稳,便回到云中盛乐。养花不比别的生意,头几年花品少,人力少,开张糊口已是难得,更谈何履行诺言,就这么拖着,直到近期听说小侯爷归来之事,才猛然记起,赶忙收整,先履个二十年的承诺。

  拓跋香并不关心花,只急声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花农不善言辞,比划两下便已词穷,加上年代久远,怎么也说不清。待就着昏惑的院灯将当前一站的公羊月瞧看清楚后,那花农眼睛都看直了,瞳孔一缩,指着人磕巴道:“和……和这位,轮廓倒……倒是略有相似!”

  “是他……”拓跋香堪堪小退两步,踩着花苗一崴脚。

  在燕凤的妙计下,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已先往阴山行宫避难,宫中贵眷得知消息后,亦在着手弃城。宫里来人,拓跋香却未立即答应,适逢高车部叛乱的消息传来,前有狼后有虎,国中无人堪当领兵大任,她已有决断,于是悄悄部署,想将公羊启和公羊月先送走。

  但事实并未如设想那般,亲信只接应到公羊月,而驸马却自此失踪。

  无人知道,拓跋香披甲上阵的那一天,其实也是她的生辰。

  拓跋香稳住心神,见问不出线索,亦无头绪,先遣府中管家给了些赏钱,把花农打发去,而后将公羊月叫至一旁,摸着心口道:“这些年,我每每望见檐角的风铎,都会想,会不会你父亲还没有死,只是他身不由己,不得归来。”她顿了顿,目光更为凝重,“月儿,刚才那花农的话你也听见,我不觉得是逃难,更倾向于他在追踪什么人,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与他分开时的情景?”

  四岁发生的事,除非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再好的记忆,也回想不起细节,且回忆这东西,拖的时间越长,每回想一次,偏差则更大,阅历、情绪甚至是意志,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将模棱两可之处,修订为自己深信的内容。

  公羊月不敢细思,只凭着第一感觉道:“……城里都是逃难的人,爹抱着我,却没出城,走到一座坛台前,他突然将我放在须弥座旁,叫我等他回来,可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他,直到您的人将我带走行宫。”

  花农只看到公羊启,说明是在他俩分开之后。

  “想来他身上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该是情薄,夫妻一场,我竟一无所知。”拓跋香惨然一笑,该明白不明白的,此刻她皆心知肚明。

  公羊月安慰她:“也许知道,不一定就是好事。”

  拓跋香沉吟片刻,颔首应话,准备着手去收拾堆在前院的花苗,看到那些个姹紫嫣红,桃红柳绿,她心里还是欢喜的:“大概是因为名字带香,我其实很喜欢花,只是花开花落,时不待人,不知今生还有没有相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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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有毒的五香鸭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