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时候有多踌躇满志,回去的时候就有多落魄难过。

  彼时轻骑单行,此时牢车晃晃悠悠,还压了个石头,晃悠着栽了谢意颜一下,脑袋直接碰到栏杆上,更惆怅了。

  周方骑着马慢慢落后,终于落到了囚车处,看着囚车里面满脸血污脏得不成样子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

  周方问过了,除了脸上那一道他就没受伤,一直让朱衣卫护得很好,脸上的血污也是他自己抹的,想也知道是怕被人看见了真面目。

  他只见过闫毅戴面具时的样子,如今摘了面具又是一脸的血污,实在看不出本来面目,他就有点好奇。

  又扫了一眼,周方越发觉得这人的样子有点眼熟,好像是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见囚车里的人故意转了脸不想让他看,周方抬了抬手叫来一个属下:“将囚车套上,江湖人心险恶,免得有人来劫囚。”

  谢意颜一听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面具掉了,认真看过他脸的只有藏力还瞎了,剩下的周方朱衣卫都是太子的人,就是回京以后他也会先被关到京畿卫的大牢,只要运作得当,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恶名昭著”的闫毅跟当今太子妃用了同一张脸。

  周方不知道闫毅跟太子殿下到底有何渊源,但照他所了解的情况来看,闫毅这次实打实是让太子殿下给连累了。

  林李那两家的人命案子,周方已经查到线索跟古煞教有关联,是古煞教故意要栽赃给闫毅的,另外他还发现了一个疑似藏力的人,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没抓到现形,让那人给跑了。

  现在看来多半是闫毅参与京畿卫抓捕藏力之后才惹来的这么个麻烦,藏力是有心要报复他。

  但问题是,藏力已经被刑部关押,二十年的刑期,他是怎么从刑部大牢出来的?

  周方将此间发生的种种都写了密信呈报太子,同时李晟景也收到了朱衣卫的传信。

  看完信将信放进香炉里烧尽,太子脸上是一片凝重之色,半晌后问送信的人:“太子妃可有受伤?”

  “不成受伤,只是不小心着了江湖人的道,内力暂损。”

  “可有碍?”又追问,语气听着倒是急切了些许。

  “首领已经给了解药,调息三日可恢复。”

  李晟景这才点了点头:“给周方传话,让他路上快些,不要磨蹭耽误时间!”

  李苏二家原本是跟着囚车一路慢慢往京城去的,可谁知半道上忽然就加快了行程,夜里都不投宿了,直接全天赶路,饥了渴了就地解决,硬生生是把这路程给赶快了不止一倍,像是迫不及待准备进京砍了这闫毅的脑袋一样。

  京畿卫的大牢谢意颜没有来过,但看着这越走越阴森的样子,他实在淡定不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周指挥,咽了口唾沫:“老周,咱也算是熟人了,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是京畿卫大牢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虽然没来过,但怎么也是听说过京畿卫大牢的,平时邺京城周边打架斗殴闹事的,都会被抓进来先审一番,情节严重要定罪的才会转交刑部大理寺,这京畿卫大牢就是个中转站,应该是鱼龙混杂各种犯人都有的。

  可现在,大牢里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连个守卫都没见,处处都透着古怪。

  周方看了他那一脸的血污,想到太子的吩咐,便故意吓唬他:“你懂什么,这是我京畿卫的重牢,进了这里面,少有能活着出去的,你身上可是背着血案的,几十条的人命,只能关到这儿。”

  说完又故意警告他:“别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就瞧不起我这大牢。”说着拿手里的刀柄敲了敲乌黑的栏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听见了吗?这是乌金造的,往里去,闻见没?都是血的味道,你小子犯什么事不好,非要犯到我京畿卫的手里,这次不死也脱层皮。”

  “不是,老周我真没杀人!”谢意颜有点急:“是不是太子让你来救我的?”

  “什么太子?”周方装糊涂:“你小子真是傻了吧?我是查案子去的,抓你回来乃是公务,至于你说你无辜,跟我说没用,人家死者家属指认你,我看你是活不到今年中秋了。”

  “小子,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周方继续吓唬他:“等这案子审完,我争取通融通融,给你留个全尸。”

  说完就把谢意颜扔进大牢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谢意颜:……真他娘的!

  他活这么大,哪儿待过这种地方?谢家是首辅之尊,他可是谢家千娇百宠养大的“大小姐”,哪怕练武的时候都仗着天赋没吃过什么苦头,平时吃穿用度全都是上好的,便是在江湖上玩闹的时候,他住的客栈都是天字号的雅间,现在……当然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

  谢意颜就是糊涂得很。

  朱衣卫是太子的人,周方也是太子的人,然后他被朱衣卫识破身份暗中保护,最后他被周方扔进了京畿卫的重牢。

  小景现在是什么意思呀?

  烦得很。

  干枯的稻草,谢意颜把自己扔到上面,大牢里十分阴暗,不过倒是不潮,稻草都是干的,不至于太难受。

  胳膊搭在眼睛上面,谢意颜就很发愁,朱衣卫的出现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看见赤虎的那一刻,他简直如坠冰窟一般。

  小景肯定知道他的身份了,知道他是个男的,知道他欺君之罪嫁入皇室,还知道他有个化名叫闫毅,闫毅这个身份还沾上了不光彩的人名官司,他会不会就出不来这个大牢了呀?

  家里的爹娘可怎么办?

  怎么太子也不给他个机会听听他的解释?也不知道小景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那样一个温柔的人,肯定是被他气狠了,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谢意颜在大牢里面提心吊胆,周方在外面提心吊胆。

  太子殿下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冷得很,他回完话请太子示下的时候,太子就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微的凝重。

  “先关他几天再说。”李晟景终于开口了,这个决定做得并不容易,他松开了握紧的手:“不许任何人接触。”

  “是。”

  李晟景又说道:“你上次说见到的人是藏力,可确定?”

  “不确定。”周方摇头:“只见了一次,他跑得太快,可要跟刑部那边问问?”

  “问过了,刑部说犯人在押。”李晟景又吩咐:“将那林李苏三家带到一处,将你手中的线索告知他们,至于古煞教……”

  李晟景想了想:“宝藏之说实属妄谈,查清楚古煞到底找的是什么东西,三家之中必有人知道内情,查清楚。”

  “明白。”

  周方其实还想问问闫毅的事情,但莫名的求生欲让他把想说的话又生生憋了回来,看着太子的脸色就知道,这不是他能问的问题。

  没回邺京的时候逼着快马加鞭赶紧把人送回来,回来以后又把人扔到大牢里不闻不问,李晟景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的。

  只是,太子妃这次必须得长个记性才行。

  他还是高估了太子妃,也低估了江湖的险恶,以为他武功好,就算不顺遂总不会吃亏的,可当听朱衣卫说他中了暗招内力全无时,李晟景就知道还是大意了。

  太子妃是真的没有经验,没经验也就算了,他还冲动,这次吃亏不能白吃,必须得让他长长经验教训才行。

  大牢里暗无天日的我,根本就分不清白天跟黑夜,牢头一天给他送一顿饭,谢意颜就靠着这一顿饭算着时间。

  到这一顿,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五天。

  除了第一天周方送他进来,其间除了牢头送饭,他就没再见过别的活人。

  一颗心跟在油锅里煎炸一般,还是炸了好几遍的那种,忐忑不安之外,还有担心跟后悔。

  啃着干硬的馒头,谢意颜吸了吸鼻子,忽然就听见了一点不该属于大牢的声音。

  手里的馒头立刻扔了,谢意颜跑到栏杆处往外看,可惜什么都没有看见,声音越来越清楚,谢意颜脸上出现了激动的喜色。

  是轮椅的声音,小景来了。

  “我在这儿!这儿!小景,殿下!”真是异常的激动了。

  跟在太子身后的周方听着这动静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太子要他单独找个地方把闫毅关起来,这样没规矩大呼小叫,叫的还是殿下的名讳,这闫毅到底是什么来头?

  轮椅的声音从远到近,谢意颜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直到看见轮椅上一袭白衣的人,他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声音都哽咽了:“小景,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李晟景没他眼神好,又是大牢里面,轮椅到了谢意颜跟前,他才看清楚太子妃满脸的血污,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受伤了!”

  “朱衣卫明明说没有受伤,这是怎么回事?”李晟景扭脸怒斥周方:“你敢伤他?!谁让你动他的!”

  周方惊得赶紧单膝跪地:“卑职不敢,他来时就受的伤,也不是伤,可能脸上划了一道才沾的血污。”

  谢意颜拐见小太子生气,赶紧解释:“是藏力揭我面具时不小心带到的,一点小伤,不关周大人的事。”

  李晟景:“还不开门。”

  周方赶紧爬起来把门打开,就见太子自己转动轮椅进了大牢里,到了闫毅的身边,从怀里拿出一方雪色的帕子。

  竟然亲自给闫毅擦脸???!!!

  周大人现在很慌,不知真相的慌,他是算是太子的心腹了,可这闫毅之前明明就跟太子毫无交集,太子甚至都不认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太子殿下给他擦脸?

  “水。”

  周方赶紧吩咐人端水来,这脸擦着擦着,他就更心惊了,闫毅这张脸是当真绝色,不仅绝色还他娘的跟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周指挥大人现在已经手脚冰凉浑身麻木了,只知道给太子一盆盆端来干净的水,直到把一个脏兮兮满脸血污的人变成了脸上有道划痕的太子妃,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像个木偶人,完全不知道脑子这种东西是个什么玩意。

  “出去。”

  周方见太子殿下从将膝盖上一直放着的一个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女装,立刻明白闫毅,哦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反正就是里面这人要换衣服了,赶紧转身告退,跑得比兔子都快,生怕慢一点就看见不该看的,他这条小命就留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方: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看见了什么?

  李晟景:是谁说的太子妃一切安好没受伤?

  朱衣卫众人:……在我们那儿确实不叫受伤。

  谢意颜:小景终于看我来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