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昀庭轶事>第5章

原先赵毅、船家等人都没有提到活邪神到底是在那个山头,不过,慕如羽觉得赵毅并不会完全不知道,昨天便问了此事,赵毅没说准话,却透了大概,慕如羽便让他带他们一行前去。
舒弋先走出了门,淳于夜来随在慕如羽身边,两人对视一眼。慕如羽曾和淳于夜来说起过身上的问题,遇到强敌,调动大量法力时,会有点心脉阻滞的感觉,并不明显,应该不会影响今天要做的事。
慕如羽在淳于夜来的肩上按了按,用以宽慰他。淳于夜来对他一点头,表示心领了。
其实严重的,让慕芷蘅担忧的,并让卿岳去寻白桦神医的,并不是这点心脉阻滞感。

 

 


      第45章 第 45 章
北麓峰山道上,山顶就在不远处。林木参天,舒弋向四面八方望去,估计方位。赵毅在前面领路,不知舒弋在做什么,虽然这一路上,舒弋动不动就不见了人影,但他不好过问,也就索性不问。
慕如羽事先幻化出的归雀传来几声鸣叫,却没有飞回来,看来这座山林里并没有迷雾阵法的阵脚。
慕如羽对淳于夜来摇了摇头,淳于夜来会意。而后,又不禁笑了笑,慕如羽放出归雀探查山林里的阵脚,像是饮食之前用银针试毒一般。
“你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陌黎?”
几人来到旧庙前的空地,空地上杂草生了半人高,庙宇像是空了许久,显出破败的样子。
“是的,”赵毅许久没有来过这里,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庙这么破败了。
慕如羽看向突然又跟上他们的舒弋,“舒弋,你怎么看?”
舒弋右手抬起,凌空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末了,双指并拢,轻喝一声:“破。”
山风接连不断,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舒弋道:“这个庙就是这个样子,没有施加幻境。”
慕如羽点点头,又问赵毅:“你说到的山村,怎么走?”
赵毅,“这后山不远处就是。”
慕如羽,“带我们过去。”
赵毅便在前头领路,绕过旧庙,往后山走去。
当他们路过旧庙的外墙时,里头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淳于夜来猛然看向慕如羽,慕如羽对他一点头,揽过他的腰,往墙头跃去。舒弋见他们行动,立刻跟上。
从上方望去,旧庙后院的空地里,杂草丛生,方才听到的破碎声,像是曾经听到过的幻境破碎的声音。
舒弋双指并拢,在眼前缓缓移过,仿佛为双眸加持了一道什么技能。
“不是后院。”他言道。
那是殿宇中?
三人跃下围墙,悄声踏足在石阶上。四周静谧,连穿堂之风都止歇了。他们快速地在庙殿里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
“赵毅还在外面吗?”淳于夜来说道。
慕如羽,“没进来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淳于夜来,“方才真是幻境破碎的声音?”
舒弋,“不错,是这个声音,定然我刚才施的法起了作用,但这个幻境设在哪里呢?”
慕如羽,“幻境的碎片能存留多久?”
舒弋,“一小会儿,过了方才我们搜寻的这段时间,应该就没有了。”
慕如羽,“那我们赶紧出去,恐怕是调虎离山。”
三人来到旧庙之外,却没有了赵毅的身影。
“不对,”舒弋望向四周。慕淳二人也知道此时情况不对,但舒弋说的显然不是赵毅不见了这件事。
慕如羽,“怎么?”
舒弋,“我方才在林间挂了许多四时铃,每隔一盏茶的时间自动发出声响,但我此时根本没有听到铃声。二位护好自己,恐怕我们已经身在一个幻境中。”
舒弋抬手,在虚空中画符。慕如羽看着他作法,心说那赵毅与活邪神果然关系匪浅。
舒弋再次喝道一声“破”,无数透明的碎片在四周的虚空中滑落。
幻境之外,依然没有赵毅的身影。
“不用找了,”慕如羽说道,“方才庙里传出来的声音,显然是那活邪神引我们过去的。”
舒弋,“那,赵捕头真是……”奸细?
淳于夜来,“不一定,不过如果这个幻境没有被破解掉的话,困在里面的就是我们三人,而那个活邪神,或是说陌黎,想把赵毅摘出去,这倒是真的。”
慕如羽对他一点头,这么推论的话,陌黎应该就是活邪神了,是没错的。
“那,”舒弋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舒弋是慕如羽请来的帮手,反正他们两位说什么,他跟着走便是。
淳于夜来,“有没有不被困入幻境的方法?”
舒弋,“那就得待在阵法里了。”
待在阵法里不就是不能去往目的的了吗。
慕如羽,“舒弋,你说,如果我们依然被困在幻境里,我们会遭遇什么?”
舒弋,“说不准,要看幻境主人要做什么。”
慕如羽,“幻境能杀人吗?”
舒弋,“幻境就像一个梦,梦能杀人吗?”
慕如羽不语,淳于夜来言道:“能,若是见到惊惧之事,或是总是入魇不醒,有的人,是会性命难保的。”
“哦,”淳于夜来这么说了,舒弋当然没什么好疑问的。
慕如羽,“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陌黎要用幻境,他若是要杀我们,安几支冷箭,效果也差不多。”
几人既然觉得赵毅性命无忧,便也不去管他,毕竟性命更忧的是他们几人。说好的,要去陌黎所在的山村,他们便一路往后山走着。
慕如羽从袖中取出一张从案卷上临摹过来的陌黎的画像,舒弋一看说:“这人挺俊的嘛。”
淳于夜来闻言,又言道:“他被赵毅就下来时,昏迷不醒,因而案卷上没有记载他当年是为什么被黑衣帮盯上。”
舒弋又说道:“没准那个黑衣帮作恶多端,有害人的爱好也不一定。”
慕如羽笑了一下,道:“不管有没有害人的爱好,那帮子人的魂力应该已经被陌黎吸得一个都不剩了。不知道有没有害人爱好的倒是这个陌黎了。”
按照以往办案的方式,应该是捕快或是查令史根据线索先行探查嫌疑人的方位,在进行捉拿。可如今,嫌疑之人太过特殊,如果让一般捕快或是查令史去捉拿,估计是自损八百都不知能不能伤到对方。那么慕如羽他们自然是能者多劳、身兼多职了。
可是,这样很危险。当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村落时,这种危险感在慕如羽心里越加浓重了些。
“我有种危险感。”慕如羽直言。虽然前方的村庄追烟袅袅,看着普通至极。
淳于夜来也言道:“我也是。似乎我们忘记了什么事。”
“那怎么办?来都来了,会不会打草惊蛇?”舒弋问道。
慕如羽心想说,哪里是打草惊蛇,对方都已经知道我等来了,就怕被瓮中捉鳖了。
不过确实,来都来了,当下除却他们,也没有谁有能力去寻那活邪神。

 

 

      第46章 第 46 章
“老伯,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村口一小块田地上,一个农人正在耕地。他听见问话,回过头来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看不清楚。
 “怎么了?年轻人?”他问。
见他眼神不怎么好使,画像拿出来让他辨别,似乎也不合适。
“老伯,认不认识陌黎?”慕如羽问。
“谁呀?”那农人问。
好吧,这位老伯耳朵也不怎么好使。
“谢谢啊没事。”淳于夜来说道。
他们继续往村里面走,在他们身后那个老伯自顾自地回头耕地,待他们走远了,却又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露出些阴狠的光。
这个山村真的是极普通,普通的茅屋,普通的夫妻对骂声,普通的小孩吵闹声,普通的朗朗读书声。
但在这普通中,总隐含着一些极不普通,让人觉得行走在其间,虽然知道这周边的景象都是实体,但总有一种轻轻一吹便会涣散的感觉。
慕如羽看向淳于夜来,后者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视他。
你也觉得不对劲?慕如羽微一偏头。
淳于夜来轻轻点点头。
忽然间,前方像是有什么震动整个村子的大事,男女老少听到了响动,都或急或徐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不关你们的事,这等伤风败俗的窗外事,你们不去看也罢,好好背书。”远处学堂里传来教书先生的训斥声。
哦?伤风败俗的事。
慕如羽将听到的与两人一讲,三个人也没商议,就不约而同地跟着那些人走去。
溪水虽不深,流速却急,隆隆之声从不远处传来,前方是个瀑布。
溪边聚集了不少村民,包围圈的中心是一个被缚住双手的女子。老远就传来那个女子的叫骂声。
“不公平!不公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稀奇,是不公平,而不是救命。
三人在包围圈外挑了个位置,袖手在旁边旁观。
女子,“不能只绑我,凭什么!”
“臭娘们手都被绑上了,怎么还这么不老实。你自己做的缺德事,还拿出来嚷嚷要不要脸了?”
女子,“你们这帮混蛋,老娘死可不怕,但现在只抓我,不公平!”
“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是谁偷了汉子?还叫嚷着公平,要不要脸啊。”
女子,“你们懂个屁。我和阿郎从小金梅竹马,是那个姓曹的强抢我做他的妻子,还把阿郎打了一顿。当年我求你们主持公道,你们特么的谁站出来了!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如今又要来杀我!”
“这些东西口说无凭,谁知道了。快快快,随便审一审,好推到水里去了。”
女子,“口说无凭。那你把阿郎和那个姓曹的都找来,我们对质一番如何?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坐下的,阿郎呢,把阿郎找来。”
“傻婆娘,你怎么还不懂,你的阿郎早就已经跑掉了。”
“是啊,苦命的鸳鸯是一对,但这水里的水鬼就只有你一个了!”
女子,“不,不公平,凭什么!救命,救命啊!”
那些村民已经把一个一人高的大竹筒抬了过来,要将那女子塞到竹筒里面去。
“这,滥用私刑!”舒弋瞪大眼,轻声说道。
“但那女子如若死了,若没有人为她告到上一级官府。那么这些人动用私刑的行为,就不会被人追究。”淳于夜来言道。


慕如羽补充道:“其实在乡间,滥用私刑的现象并不少见,打着惩恶扬善的名头,行着作奸犯科的事。”
舒弋道:“那怎么行,这里水流这么急,那竹筒在水里一滚,那姑娘恐怕半条命都没了。”
慕如羽明了他的意思,言道:“救人,问题是怎么救。”


若是他们现在硬闯那个包围圈,很显然,若不在他们眼前飞身而走,那么要被这群村民追着跑,可若是他们飞身而走……
诶,为何不动用术法呢?这一代本就有邪术师出没,飞天遁地应该并不稀奇。怕被人见着泄露身份?把脸一蒙不就行了,便是记得他们的形貌,报到官府里,不就是自找没趣么。
慕如羽嘴角牵了牵,在盛京里谨慎惯了,如今到了外面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慕如羽将计策与他二人一说,舒弋心急救人,自是一口答应,不就是带着个姑娘嘛。
见那头,一人高的竹筒将要被推入水中,蒙着面的舒弋凌空掠去,一手抓向那竹筒上沿。竹筒一侧触水,一侧方方触及舒弋的掌心,霎时,奔流的溪水凝滞,升腾起巨掌一般的波涛。
便是在这异端闪现的霎那,慕如羽五指收拢,无声拈诀,四面八方的劲风齐齐朝那仿若将舒弋拢在中心的水浪涌去。却是下一刻,舒弋不见了,那些村民也不见了,劲风相撞发出空洞的隆隆声。
中计了!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幻境中。
左手仍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和力度,淳于夜来从舒弋离开他们的那刻便握住了慕如羽的手。
此时,慕如羽牢牢地回握他。
“幸好。”
幻境没能分离牵手的两人。
前方的景象变化,一条道路出现在眼前。
淳于夜来询问地看着慕如羽,慕如羽点点头,两个人便牵着手往那条小路上走去。
道路的尽头,视野开阔起来,一座竹屋立在竹林中的一方空地上,有个年轻人正在屋前侍弄花卉。
他听到有人前来的声音,便直起身看向慕淳二人。
这个人脸色带着病态的白,身形挺拔却很瘦削,气质上带着些老城,但仍能看得出来还十分年轻。
“陌黎?”慕如羽开口问。
陌黎似乎许久都没有听人这么称呼他了,他闻言,不算明显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转而问道:“请问高人是从何处来的?”
慕如羽,“赵捕快没有同你说吗?”
陌黎听他反问,倒也不显得生气,言道:“我是会将一些讯息传递给赵捕头,不过,其余的事我们并不会多言。”
听他这么一说,慕如羽倒是觉得赵毅与这陌黎感情真是不错,都这个时候了,陌黎言里言外都要把他撇干净。
“那便不知晓也罢。”慕如羽回道。
淳于夜来心说,身处在别人的幻境中,还能这么横的,恐怕只有你这悠然王了。
“哦,”陌黎倒也不好奇了,却看向淳于夜来,“那么高人身边的这位高人又是谁呢,我曾见过他的画像,本想将人请来比对一下。”
陌黎这话在慕如羽听来就很欠揍了,不仅承认了那天晚上对淳于夜来设下幻境这件事,还承认得十分轻巧,只是“比对”一下。他有股火气,但他知道不能动怒,因为陌黎的话语中还有其他的意思。
淳于夜来从他手掌的力度上就能感觉到因为陌黎的话,慕如羽生气了,他便开口询问:“陌公子,你是在哪里看到我的画像的?为何看到画像,你便想把我困在幻境中?”
这些问题由淳于夜来来提却是最合适的,确实是陌黎不对在先。
陌黎笑道:“这也是我想把二位请来的原因——之一,一同坐下来聊聊如何?”
舒弋还在对方手上,对方既然说聊聊,真是没法拒绝。
这竹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但一个人生活的日常所用却是一应俱全,看来这里确实是陌黎的住所——之一。
陌黎见他们进屋后便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一边斟茶,一边笑言:“寒舍简陋,见笑了。”
“不会,很整洁。”淳于夜来言道。
一张四方桌,慕淳二人相邻坐在一侧,仍是牵着手,陌黎看了看他们,终于露出了一点奇异的目光,不过也没多言什么。
待陌黎坐在了他们对侧,慕如羽问道:“陌公子,与我们一同的年轻人,他现在在何处?”
陌黎,“他很安全。”
慕如羽,“陌公子想谈什么,便开始吧。”
陌黎既然说了聊聊,慕如羽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高人真是爽快人,”他没什么诚意地赞赏了一下,继而言道,“几个月前,我在几个邪术师手里看到过这位公子的画像,他们要抓了画中之人回去交差。”
又是“交差”,这倒和淳于夜来现前遇到的情况类似。慕淳二人心中都有点惊讶,不过显露地恰到好处,仿佛第一次听闻一般。
淳于夜来,“交差做什么?”
陌黎笑了笑,言道:“原先我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却是问出来了。”
两人欲听他继续讲下去,陌黎却转而言道:“二位可知,北麓峰这一带原先是一群叫黑衣帮的人的地盘,在下运气不好,被这群人捉了来练邪门的功法,不过那黑衣帮的头儿功力不到家,练得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我这个被捉来的,稀里糊涂地便成了这里的头儿。”
慕淳二人不作声,便只听他将。
陌黎,“当了头领才发现,原来练邪门术法的不只这黑衣帮一家,占山头的更不止这一家,其他山头的见这里头领已亡,便总想找我麻烦,我请二位过来,也是因我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可否做个交换?”
慕如羽听完,沉默片刻,言道:“挺像这么回事。”

 

 


      第47章 第 47 章
听他这么一回复,陌黎不免错愕了一下,随即又略冷下脸来言道:“高人这是何意?”
慕如羽没有去触碰眼前的杯盏,只将手肘在桌案上一支,稍微靠前了点,“整体应该是陌公子的经历,不过其中应该有不少细节并不像陌公子这么说的吧。”
“哦,”陌黎作恍然大悟状,言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在下想说的是交换。”
淳于夜来听他这么理直气壮,倒不得不有些讶异了。陌黎说的话存在问题,慕如羽便抓住了这点,本想议一议,交手上几个来回,那么之后说到所谓的交换,自己这边筹码看着也可以多一些,不过,这个陌黎并不上钩,摆明了一副自己的说辞有问题,事情另有一番真相,但即使你们知道了,又奈我何的态度。
慕如羽也发觉了,不过他也并不纠结,既然在对方布下的幻境里,还有一个人在他手上,那么对方说交换,那便听一听吧。
“哦,”慕如羽言道,“交换什么?”
“我的安全。”陌黎直视慕如羽。
慕如羽,“陌公子擅用计,也擅布幻境,会有什么威胁到你的安全?”
陌黎,“便是那些同黑衣帮一样的邪术师。不瞒二位,当下他们是不能将我如何,但不代表之后不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想总是与他们过招,自然要寻求像高人这样的高手庇护。”
使了“暗箭”的人却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有点讽刺了。
慕如羽倒也并不想问他为什么会选他,想来他是找人往沐晖县里查探过他的身份,饶是严松没有对外宣扬悠然王正在沐晖县,却自然有很多人会知晓,不然那时的接风宴又是如何来的。
慕如羽,“拿什么交换?”
陌黎,“我将二位,不对,三位,完好地送下山,还有一个,关于这位公子的秘密。”
淳于夜来听到他的话,便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他的右手仍与慕如羽的左手紧紧握着,少了方才的紧张感,多了几分自然感。他感觉到,慕如羽脸上没有显出什么,但对于有什么人在找他,想要拿他做什么,却是十分关系,手指又不由得拢紧了一些。
慕如羽不语了片刻,然后,笑了。
“怎么了?”陌黎问。
慕如羽,“我只是好奇,陌公子当真敌不过那些人?”
陌黎又错愕了一瞬。
慕如羽,“即使敌不过,陌公子隐姓埋名离开此处,另寻他处过活,想来也是不难的,为何,要紧抓住这里不放呢?”
陌黎不语,看向慕如羽的眼神阴毒了几分。不得不说,陌黎的长相是偏清秀的,除却变得苍白的脸色,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他经历了许多困苦,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但这样阴毒的眼神并不适合他。
“陌公子,不如我们再坦诚一点。”淳于夜来语声温和,仿佛为着僵持的局面注入了一股清泉。
陌黎神色稍缓,言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淳于夜来,“陌公子,在下略通医术,医道讲究望闻问切,但光从你的脸色上看,也能发现,公子你得了重病。那么,公子的原因是否与此有关呢?”
陌黎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便是个普通大夫也能看出来,听闻淳于夜来这么说,他也不觉得奇异。
淳于夜来接着道:“在下师父是神医白桦先生,在下虽不才,但也随师父学了许多年的医术,陌公子所患疾病可需要诊治一番?”
陌黎听到此,却不由得显出一些紧张,“我患的并非是寻常的疾病,却是……”他言语一顿,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淳于夜来与慕如羽对视一眼,慕如羽言道:“陌公子,虽然赵捕头记不清他救你的时候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但,我们对你如今的状况也已有了一个猜测。你说你想要安全,但若是找上门的那些邪术师被捉拿归案后,又继续被你吸取魂力,这也并不是我等想看到的。
“你曾被黑衣帮所害,想必你也知道邪术师为祸一方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局面。你可以说你不再为恶,但你吸取魂力,不断增强力量,平心而论,我等会将你视作一个隐患。这是迟早的事,我不想做虚假的保证。“
还是慕如羽先选择坦诚一点。
天平似乎往慕如羽和淳于夜来一端倾斜了。
陌黎站起身,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即使很克制,眉头却仍是皱了起来。
“我患的并不是普通的疾病。”他的声音显出一些疲惫。
慕淳二人皆不出声,听他道来。
陌黎,“我曾被放进一个阵法里头,被挑破手筋脚筋,血流了满地,流进那个阵法的图案里。是赵捕头中断了那个阵法的进程,救了我,不过,如今的我可能也不能算是完全活着。”
他回头,看向淳于夜来,“淳于公子是否有听过活鬼降这个名号?”
淳于夜来,“鬼降不为实体,虽然能帮饲主为非作歹,但力量有限,可是活鬼降的话,保留了那个人原来的身体和魂魄,却被消去了自我的意识……但这据称没有人制出来过,都失败了。”
淳于夜来接触的病人中,玄者为少数,邪术师则为更少数,幸好他还在野志里面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陌黎,“不过那混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这恶毒的法子,那个阵法就是用来制活鬼降的。”


他的眉头不可遏制地皱起来,他言道:“我可能算是半个活鬼降吧。没有失去自我的意识,却拥有了鬼降的能力。可是,这还没完,我若没有获得新的力量,便会想在阵法中那样,不断地失血,不断地濒临死亡。”
慕如羽想起了赵毅曾经提过的,陌黎在府衙消失的当夜,有人见到了要吃人的怪物,其实那时是想要噬血的陌黎克制着没有伤害那人吧。
那么后来呢,陌黎是如何熬过去最初对血或是对力量的渴望的呢。
慕如羽问道:“黑衣帮的人去了哪里?赵毅说他那时赶到黑衣帮的巢穴的时候,黑衣帮早就闻风而逃了,那么他们等赵毅走后必然也能得到风声,你之后是不是见到他们了?”
陌黎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陌黎不屑扯了一下嘴角,“我是见到他们了,那个要把我炼成活鬼降的人被我杀了。”
慕如羽,“但你放走了其他人。”
陌黎对他的所言倒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慕如羽继续道:“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应该就是原先黑衣帮的人吧。黑衣帮风头正盛的时候,用他们的名号吓人简直比山里的大虫还有用。那个村子跟黑衣帮的老巢之间,相隔连条河都不到,是那个村子的人太有胆量,还是那个村子本就是黑衣帮的人,答案不言自明了。”
淳于夜来听他言说,点了点头。他们到达村子的时候,他所说的不对劲也正是这一点,这个地方离旧庙近得有些离谱了。
陌黎听他说完,倒也不瞒他们俩:“他们的头领被我杀了以后,他们慌里慌张的就想拜我做头领,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就让他们相互揭发,手上有命案的人么……”他“啧”了一声,眼角露出了一点寒光,没有说下去。
慕如羽知道,那些人想来是被他取走了魂力。
“那其他邪术师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来找你呢,是来为前头领寻仇吗?”淳于夜来见他没有就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便转而问道。
陌黎,“寻仇?倒不是。那些老手下都没有寻仇,外来的邪术师自然也不会。他们不过是来与我动手,争地盘的。所以——”既然将一些旧事都说了,他便以一种更坦白的姿态,“我就向赵捕头传信,一来我可以多个帮手,二来他那里也可以多些功绩,三来么,我也需要魂力。”
“其实,”淳于夜来想了想,言道,“邪术师被赵捕头捉拿归案,已算是伏法,你却又去取了他们的魂力,难道不觉得残忍吗?”
“残忍?”陌黎是站着的,俯视了一眼淳于夜来,似乎咂摸着这个词,“以死换生,个中滋味难道好受?逆天而行,自有反噬之力,可是我能如何?”
他语声已是克制,但仍掩盖不住内里的痛苦纠结:
“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出,仿佛要沥干的滋味,你怎么会懂?!”
淳于夜来一噎,突然之间心中出现了一个画面,一点念头将要冲出来,他差一点想说,“我是懂的。”可是转瞬之后,这点画面和念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痕迹,仿佛没有出现过。
慕如羽感受到他的左手忽然一抖,看向他,淳于夜来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淳于夜来,“陌公子,你如今是真真实实活着的,身为医者,我并不敢说所有的疾病我都能医治,但我信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有方法能够去除你的症状。且你也意识到了,逆天之书,必有反噬,并非长久之计,我想尝试为你医治。”
他回头,看向慕如羽,慕如羽会意:“清微山术法如果有所裨益,我等也可以将你举荐去清微山医治。”
世间所存的玄法之宗,声名远播的神医之门,如果他的疾患还有治愈的可能,那么这两处必然是最好的地方。
面对这样上佳的机缘,他简直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了。
但是,“条件是什么?”他冷静地问道。


慕如羽,“不得再取人魂力。”
“好,如果医治不成,那么就是我命该休矣。”
淳于夜来笑了笑,言道:“休矣,应该不会,有他举荐,即便最后是用玄术护着心脉,不比他人强健,但活着是没问题的。”
陌黎,“那便更好。”他知道淳于夜来已将可能有的最坏结果告诉了他。
“不过还有。”慕如羽又言道。
“什么?”陌黎想来也没有这么轻易。
慕如羽手指点在桌案上,抬眼看向他:“帮我们揪出古质堂。”

 

 


      第48章 第 48 章
陌黎听到“古质堂”这三个字时,脸色不明显地变化了下,慕如羽读出的是一种诧异感,不过,他并不想做过多解读,他更想听听看陌黎的说法。
陌黎随即便言道:“那些来寻事的邪术师跟古质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包括黑衣帮。”
这个设想慕淳二人之间也交流过,此时听闻倒也不觉得奇怪。
陌黎看着他们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继续道:“我想提醒二位的,关于这位公子被人盯上的事,那帮人也跟古质堂有关。”
慕如羽,“请详细说来。”
陌黎便将所思所见告知了他们,包括一些他觉得不便言说,原本想隐瞒的。但之后打算将性命也托付出去,这点隐瞒更显得没有必要了。
黑衣帮原头领再加上一帮他的老手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原本以为这样一来这一带摆脱了邪术师的控制,能够安生一段时间,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接手黑衣帮的消息不胫而走。沐晖县以外的邪术师一来觉得年轻人可欺,二来对黑衣帮占的地盘垂涎已久,这下终于等来了机会,便常常或明或暗地加害陌黎。陌黎不胜其扰,却也给他了吸魂夺法的契机。
淳于夜来的画像,是他在几个月前无意中见到的。他逼问了那个持画像的人,原来是上头下令,要找到这个画中之人,找到以后要去如何,并不知晓。
这个所谓的上头,便是古质堂总堂。
根据陌黎前前后后得来的消息,古质堂总堂隐身在沐晖州的某一处,而分散在各地的邪术师组织多少都与古质堂有所关联,或许是分堂,又或许有利益关联。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们倒也不会对外去说,原因便是在于古质堂早年风头太盛,怕此时冒头会被朝廷注意到。但古质堂那么多年的邪术积累却令修邪术之人趋之若鹜。黑衣帮用的伎俩据说也来自古质堂。陌黎这样一个外人接手黑衣帮自然也是古质堂所不愿看见的,因此陆续几波来占地盘的邪术师,其中也不乏有古质堂的授意。
陌黎,“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很好奇,是什么人会让古质堂撒下大网来捉呢。而且据说许多邪术师手上都有这个画像,可见连古质堂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但是,恰好,淳于公子你出现在了沐晖县。”
陌黎看着淳于夜来言道。
慕如羽略垂了垂眸,然后又直视对方,说到:“那我便直言了,陌公子当时想把淳于捉去,恐怕是要跟古质堂谈条件吧。”
陌黎笑了笑,不语。
慕如羽便也笑了笑。他其实也猜到,若不是淳于夜来握住了他的手,陌黎无法用幻境将他们俩人分开,此时谈判的朝向却不是如今这样了。
陌黎问道:“淳于公子,关于你自己是否是有什么传说?”
“为何这么问?”淳于夜来不解。
陌黎,“因为有时候邪术师相信的东西很奇怪,比如传言何时何地何种天气出生的男童的童子尿有助于提升法力,便真的有邪术师寻了来喝下去。古质堂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何处,却想找你出来,是不是有点像……”他忽然觉得方才举的例子不太恰当,便不再说下去。
淳于夜来听完,却觉得不无道理。
淳于夜来,“陌公子,你那里还有这幅画像吗?”
“嗯,还在。”
这里确实是陌黎的一处住处,他转身回书房里搜寻了一下,不一会儿就取出来一副画轴。
淳于夜来展开一看,画上描绘的脸庞确实与他很像,可又有些不同,画像讲究整体的气势,可是这画中人的整体却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和谐感,像是,像是有人续笔,即出自两个人之手。
慕如羽也在一旁看着画卷,没有出声。
淳于夜来知晓,他的父王自小让他跟随白桦先生学医,一来是想让他练就一门本事,二来,兴许也是更重要的,便是让他远离权利纷争,平安长大。是以,王府之中存有的是他到十二岁时的画像,之后便没有再请画师画过像。画像中人的面貌兴许比如今弱冠之年的他还大上几岁,更莫论与十二岁时的他相比了。那么这个画像不是从王府流出去的,却是从哪里来的。
淳于夜来心中疑惑,略抬头,看向慕如羽,却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深沉。
慕如羽对陌黎言道:“陌公子,这幅画像可否让我们带走?”
陌黎,“自然可以。”
慕如羽又道:“揪出古质堂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还请陌公子先归还与我们同来的那个少年。”
陌黎听出,他们是想先离开这里,便也不阻拦,应到:“出了这个幻境,你们便能见到他。”
慕如羽,“如何再与你联络?”
陌黎略想了想,言道:“阁下若使用归雀的话,只要它飞入北麓峰的林子,我便能察觉到。”
慕如羽在他面前已动过手,会法术这件事对方已知道,便不打哑谜了。
慕如羽,“如此便好。”
慕如羽正想牵着淳于夜来离开,淳于夜来又问道:“你还能撑多久?”
问的是,陌黎体质特殊,作为一个半活鬼降,还需要多久便需去吸取魂力。
陌黎答:“还有好一阵子。”
淳于夜来点了点头,“那便好。”
从方才淳于夜来的右手不明一抖开始,他的脸色便一直不好。他与慕如羽携手走在山道上,不由得往他肩上靠,慕如羽便将他搂过来一些,问:“怎么啦?”他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先前突如而来的情绪是怎么了,因那股情绪带来的浑身无力又是怎么了,他只能解释,歇一歇便好吧。
当他们再次见到舒弋的时候,舒弋正蹲在山道边生闷气。他用树枝拨弄着几棵野草,脸上有些气鼓鼓地发红,倒真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了。
淳于夜来觉得有些新奇,蹲下身问:“你怎么啦?”
舒弋默不作声了一会儿,淳于夜来便也不做声。之后,他言道:“打架打输了。”
慕如羽没忍住笑,嘴角牵了牵。
舒弋说了第一句,就像打开了一点堤坝,心里的牢骚便像流出的水一般倒了出来:“我光顾着应对那些水浪了,还以为谁会斫冰之术,其实还是幻境,没想到是那个姑娘……”


那些村民是原先黑衣帮的人,他们三人在溪边看到的场景是他们演的一场戏,为的便是分散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引开能够破除幻术的舒弋。用幻境对付舒弋自然不是后招,真正的后招是那些村民,或称黑衣帮的邪术师。
淳于夜来听舒弋说完,言道:“那现在你可知晓整件事了?”
舒弋点点头,“嗯。”
“那么我们三人都安然无恙,且还和陌黎达成了协议,是否可说是有得无失?”淳于夜来看着他问道。
“嗯,”舒弋又点点头。
淳于夜来,“那么就记着这件事带来的教训,不要总是苛责自己的疏忽,谨慎机敏可以力挽狂澜,郁闷生气却不能。”
舒弋仿佛想通了一点。
淳于夜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走啦,我都快饿死了,下山吃饭去。”
“嗯!”舒弋答应到。
用罢了午饭,舒弋回了自己房间,慕淳二人这几日来难得舒心地吃了一顿,此时坐在房里的太师椅上,根本不想动。
淳于夜来忽问道:“赵毅在哪?”
慕如羽摇了摇头,言道:“不知道,不过应当无事,以陌黎和他的交情。”
淳于夜来会意。
慕如羽带着一点笑,目色温柔地看着他:“你方才教舒弋那小子的话,我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夸我。”
淳于夜来并不否认,不过也不想直白承认,转而言道:“舒弋年纪轻轻就成为尊长,看来修法之路一路顺遂,走得太顺的人遇到一些挫折,可能会钻牛角尖。学着看开不那么紧要的事,把力气花在紧要的事上,对他会有用吧。”
慕如羽赞同。
淳于夜来又道:“你真的觉得陌黎会与我们合作?”
慕如羽言道:“是,而且这也是他最好的选择。陌黎动过想拿你去跟古质堂谈条件的念头,其实他是在选择同盟。他如今的力量已经让古质堂忌惮,况且他还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邪术师,仅凭他吸取魂力存活这一点,即便他与古质堂谈过了,古质堂最多也只会容他一时。与其倒是落的被赶尽杀绝的境地,不如现在选择一个好的同盟。”
淳于夜来,“可能,他也并不想再靠害人性命续命了吧。”
联想起对谈时的一些场景,慕如羽也赞同这个看法。
淳于夜来转过头,言道:“还有……”
慕如羽起身,二话不说抱起他。
淳于夜来,“诶?”
慕如羽,“累不累,先一起睡个午觉?”
淳于夜来,“嗯……不过,现在别……”
慕如羽看他欲言又止,红通通的脸色,赶忙亲了他一口,调笑道:“想什么呢,白日宣淫也得先养足了精神~”

 

 

      第49章 第 49 章
白日暑气渐生,夜间却清凉如水。
暖帐里,淳于夜来热着周身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慕如羽深深地吻着他,将他压在锦被上,颇有些肆无忌惮,又颇有些章法地抚摸着他。
若是进行到底,对于身下那一方更为耗力,慕如羽怕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恢复,也担心他今天会受那画像的影响,心绪不宁,便没有进一步如何,只是用手解决。
淳于夜来闭着眼,环抱他。
最后,淳于夜来有些困,两人便用温水匆匆清洗了下,赶紧搂着睡下。
夜半,慕如羽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梦中,他透过一个人的视角,向虚空中一抓,霎时,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前,抵挡住那人的步伐。梦中,他不由的五指用力,抓住了淳于夜来搭在他腰间的手臂。
淳于夜来靠在他肩旁,一下子便醒了,慕如羽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便也从梦里脱离出来。
“做噩梦了吗?”淳于夜来惺忪地,轻声地问。
“嗯,不碍事。”那些梦对于慕如羽来说倒是司空见惯了,他只当是透过当事人对视角,旁观一个故事而已。
“睡吧。”他拉了拉薄被,盖住淳于夜来的肩头。
“嗯……”他应到,带着些鼻音,往慕如羽身边靠了靠。
许久,慕如羽闭上眼却仍是醒着,他听闻淳于夜来的呼吸虽然平缓,但却不像是睡着的。他轻轻搂过他,亲了一下他的额角,问:“睡不着吗?”
    “嗯,我在想那副画像。如羽……”
慕如羽知道他想问的是“如羽,你是不是知道那副画的来历”,但他偏偏只欲言未语地悄声唤了他的名字。有点酥,这让他,有点,受不住。
慕如羽心想,不招还能如何?
“爱妃,如果我与你说了,你可别觉得害怕。”
淳于夜来闻言,一下子支起身子,看着他,问道:“你真的知道?”
慕如羽拂开他垂落的发丝,拢了拢他一边敞开太过的领口,言道:“那副画被人修改过了,不过那副原画我记的没错的话应该是供奉在盛京王宫凌霄阁里。”
淳于夜来,“凌霄阁是用来做什么的?”
慕如羽,“凌霄阁是慕氏供奉先祖的地方。”
淳于夜来不由得一惊,“那幅画上的人是?”
慕如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盛安帝慕昭溯。”
慕如羽搂着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淳于夜来听他的声音,低而缓地传入耳畔。一侧是他的语声,一侧是他的心跳声。
供奉在凌霄阁中的画像,画像上的慕昭溯穿着一件华贵的广袖常服,在宫廷中缓步走着,目光中除却以往的坚毅沉郁,还透出些不知名的情绪,画师恰好捕捉了这一瞬别样。
但即便是常服,也是华贵非常的,画师将那些明纹暗纹均细细地描绘在了画卷上,若是将原画临摹出来传出宫廷,光看画中的衣着配饰,便也知画中人非富即贵,容易猜到来处,因而,陌黎交予的那副画上,只留了慕昭溯的面容,衣着配饰却都改了样貌。
淳于夜来摩挲着慕如羽的衣襟,言道:“那我岂不是长得像你的先祖。”
慕如羽笑道:“想什么呢,盛安帝没有子嗣,他的太子是从宗室中过继的,亲缘关系有些远了,但得了他多年教导,之后也是一代明君。”
静默了片刻,慕如羽都以为淳于夜来睡着了,才听到他的语声问:“史书上说,百年前昀庭内忧外患,加之邪术师横行,民不聊生,直到盛安帝登位之后,励精图治,安定四方,并延请宇痕天宫玄者入主清微山悬临殿,压制各方邪术师,才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开启了一个盛世。但是盛安帝却在盛年时激流勇退,传位于太子,此后不久便失踪了。当然,史书上不会说他失踪了,这是野史上说的。”
“如羽,”他抬头,看向慕如羽,“你说过,我见过的那副画上画的是宇痕天宫最后一任宫主,但是最早入主悬临殿的并不是他,他是不是……死了?在……盛安帝延请宇痕天宫的时候……我和你,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帐外的烛光透进来些许,在这一片昏暗中,那一瞬间,淳于夜来却看到了慕如羽眼中闪过的惊涛骇浪,让他讶异得几乎不能直视。
下一刻,慕如羽一手搂住他的背,一手护住他的脖颈,翻了个身,将他压倒在床榻上,吻上他的唇。像是克制着那些想要霸道,想要用力厮磨的情绪,他的吻依然轻缓又深情。
如果说他有一点隐忧,有一点不想让淳于夜来知道的事情,便是这一件了。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爱,从原本的对立面走到了如今一同应对迷局,古人常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他却觉得,是因对方的面容合了心意,引了他的一点色心,因之后的因缘际会,成全了两人血气方刚的冲动,因一路走来,淳于的善与智,让他感到不再是一人孑然独行,因……太多了,他却不想让这些缘由与他人有什么牵扯,他对他有着并未言说的独占欲。
片刻后,他支起身子,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淳于夜来,言道:“天风与慕昭溯之间,是有一些宿缘,也有一些宿怨。”
淳于夜来抬手,拂开他鬓角的发丝,问:“我们是不是……他们的转世?”淳于夜来说到这个词,不由的笑起来,原本只是闲暇时不知在哪个话本里看过的词,那话本中的恩怨情仇、纠葛不断,读得他兴味索然,那时起他便不怎么信这些东西,没想到,如今自己倒要碰上了。


慕如羽见他笑,也笑着问:“笑什么?”
淳于夜来,“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不过,如羽,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前缘?”
慕如羽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虽然世间有玄法,有邪术,有诸多玄妙之事,但我总认为,我便是我,与我相关者,便是我的家人、爱人、朋友,或是其他的相熟者,而不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不过有些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淳于夜来见他嘴角牵了牵,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但慕如羽没有继续说下去。
淳于夜来却还想问他,带着一些莫名的紧张地问他:“你是不是早先就见过我,比我们在雨中见面还要早的时候?你……为何会屡次救我?为何会注意到我……?”
慕如羽言道:“我并没有见过你,我只看到过盛安帝的面貌。”仿佛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紧张的是什么,慕如羽又补充道:“你怎么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了?我知道天风长什么样,我甚至知道他们的恩怨。但我心悦于你,和他人无关。不过,我也不否认,最初在雨中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但是之后的事,如果换一个人,我也会施救的。”
淳于夜来听罢,一下子紧紧抱住他。慕如羽一只手差点支不住,便搂了他的腰,侧躺在他身边,将他紧紧揽进怀里。
其实天风与慕昭溯之间的恩怨,慕如羽已是明了,但他不解的却是,以他们俩之间的铭心仇恨,以天风的决绝态度,若淳于夜来真是慕昭溯的转世,应该是见不到他才对,但如今他们却是在恰如其分的年华里遇见了,却不知其中是有什么缘由。
不管了,美人在怀,却还想这些陈年的事,太破坏气氛了。
慕如羽将淳于夜来搂得更舒服一些,赶紧抱着夫人睡觉了。

 

 

      第50章 第 50 章
有了陌黎这个帮手,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事关重大,慕之徽也下了密旨,着清微山与沐晖州守军襄助慕如羽。经过前期多次小心探查,慕如羽带领手下一鼓作气将古质堂的贼巢掀了个底掉。
不只是古质堂总堂,还有那些林林总总跟古质堂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邪术师,都被一网打尽了。
慕如羽觉得,漏网之鱼肯定还有,但是抓了这么一大波,要查其他人实在容易的多。
此番行事还算顺利,可能还要“归功于”邪术师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古质堂总堂藏身在一个小山谷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是个不认路的人真不好找到地方。但古质堂堂前一年要办两次“庙会”,虽然都是人头攒动,来做交易的,但此庙会非彼庙会。
许多与古质堂有关的邪术师,都“有关”在施用的邪法或多或少都来源于古质堂,其中不论是不是古质堂分堂之人。古质堂作为邪法的老派,私藏有大量的邪术秘籍,随便挑一页传出去,也够那些截山道的吃一年了。古质堂总堂隐匿之后便索性以此为业,赚得盆满钵满。
截山道的邪术师偶尔也想去截截官道,成长一番,不被他人比下去,因此更早些时候便是一些邪术师偷偷去古质堂购买新的邪术技能。差距一出现,大鱼吃小鱼也出现了,由此,互相防备着去买技能也出现了。一来二去,索性定个时间一道去古质堂买技能,顺便交换消息,拉拢下情谊。
古质堂最初想隐匿起来,闷声发大财的作派被这群送银子上来的人搅和散了,想到邪术师本身就行踪诡异,而且相互签了契,不准像外人透露古质堂一事,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可是,他们没料到出了陌黎这个变故,。
日头正好,可却让人感觉比昨天更好,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陌黎正在翻阅一册从古质堂总堂那里搜来的书,上面绘着活鬼降的制作方法。画面简单,旁注了了,他心中波澜万千。
原先已被他吸魂放血的黑衣帮头目也够是丧心病狂,活鬼降的制作还只是一个猜想,他就敢拿来试。既然将他人的性命视作草芥,就也别怪他心黑手狠了。
待清微山玄者和沐晖州守军收拾了完了一干邪术师,慕如羽他们便要挑出那些头目,好好审问一番。
大牢里,慕如羽随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空气里的味儿有点重。不只是因为大牢里难免有霉味,还有眼前这被称作古质堂堂主的人已经枯老而呆滞,实在不像是掌权人的样子。
慕如羽,”牢中何人,报上名来。“
那老人的目光微微动了动,身上抽搐着,没有其他回应。与他关在一起的人赶紧跪下叫道:”大大大人,小人是古质堂的,没,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家就是个卖草药的。“
慕如羽”哼“了一声,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言道:“你现在还能好好的跪着说话,就珍惜这个机会。”他话音一落,便有机敏的差吏上千,作势要提人上刑。
“大大大人,我我,别,我都招!都招!”
古质堂毕竟已经被一网打尽了,忽悠不过去至少少吃点苦,慕如羽见他识相便听他从实招来。
古质堂堂主真是这个已经呆滞了的老头,这几年掌权的却是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人称小堂主。
按理说小堂主这样的位置一般是传给子嗣的,却怎么交给了外人。那人便说,那小堂主是早几年堂中的一位长老举荐的,很有才干,除此之外,那位小堂主长得与老堂主过世的儿子有七分像。老堂主在独子去世之后,忧思过度,身子骨渐渐不行了,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像少堂主这样,又有才干,又相似的人,便急急地重用了。
慕如羽,“长得像,怕不是戴了个□□,易容的吧。”
那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有人这么猜测,不过老堂主的身体不好,有人缓解他的哀思也是好的……”
慕如羽一听,便感觉内有蹊跷,哪有这样急着招供的人,会顾着这失权人的哀思,“那个举荐你们小堂主的人,是谁,在哪里?”
“在……斜对面的牢房里。”
陪同而来的官员一听便点了点头将此记下。
慕如羽,“那那个小堂主在哪,怎么没和你们在一块?”
“昨天傍晚起就没有看到小堂主了,堂主想找他,我找不到……”
昨天傍晚,正是慕如羽手下的人开始往古质堂藏匿之地赶去的时候。若是算上慕之徽下密诏,清微山玄者从清微山动身前来,慕如羽他们的准备时间则更长,而那个小堂主正算好了时间潜逃了。这个手法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青崖县的师爷似乎也是这么个路数。
慕如羽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们的少堂主,就是这老头的儿子,是怎么没的?”
“早年,据说在毗京之战里……”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关于儿子的事,这个老头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慕如羽不耐烦道:“快点说。”
“哦……据说是被悠然王一箭射死了 ……”
慕如羽明了了,怪不得这个老头明明已经散发出垂死的气息,眼神却一刻不停地阴毒地看着他。
慕如羽嘴角冷冷地牵了牵,对着那枯老的古质堂堂主,却好似依然在跟方才那人问话似的说:“信不信,你们古质堂这么多年赚得的银子,已经被那个冒充你儿子的人全数取走了。”
言罢,慕如羽自顾转身离去。
稍稍把前后的状况捋一遍便能发现,那个所谓的小堂主是一早便知道了有人要围剿古质堂,而他就是不动声色的待到了倒数第二天,不是将古质堂视作弃子,还是什么呢。

 

 


宇痕天宫
      第51章 第 51 章
古质堂及邪术师一干人等,该押上京的押上京,该就地关押的就地关押。虽然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慕如羽交给了其他人来办,但此时所涉颇广,轮到他能歇一歇的时候也已经是三天以后。
慕如羽脚步飞快,走在回别院的路上。慕如羽与其手下审理是非,而诸多邪术所害之人,还需得到医治,这件事便交给了淳于夜来。
淳于夜来在这些天里,翻查案卷,医书,为邪术师招出的受害人诊脉、配药,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今天他将一些事务交给了其他大夫,终于可以轮着休息一下。
慕如羽也是知晓了这一点,才急急往回赶。
“殿下!”江上叶追了上来。
慕如羽忍住不耐烦道:“有事先放一放。”
忙了这么几天,这一会儿功夫,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江上叶这么火急火燎的赶上来,只不过是因为他……好奇。
救助受害者一事要名正言顺的交给淳于夜来,光是查令史这个身份肯定是不够的,他是医师这一点,也已经为大家所知。
但江上叶见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别院到也不奇怪,可他刚赶到时想借口水喝,问起淳于夜来所住的厢房时,慕如羽便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完赶紧查案去,而淳于夜来只在一旁笑。
以他的敏锐,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还用说吗,当然住住在一个房间的问题。
江上叶此时也是审案审得心太累,出来看看上司的八卦。
慕如羽一看他那副分明没什么事,却仍然跟着他在别院里走的架势,心里也估摸出了他的八卦心,不过他并不拦着。
主厢房的门开着,淳于夜来还在案边翻阅医书。
慕如羽这几天在大牢、公堂、荒郊野外几个地方来回跑,没什么时间沐浴更衣。他本也没什么洁癖,却在靠近主厢房的时候,停了停脚步,他突然有些怕熏着淳于夜来。
江上叶看他停步,自然也是停步。
“回来了?”淳于夜来抬头,看到门外不远处的人,“怎么不进来?”
慕如羽便也不去在这种时候纠结这些,又举步走过去,言道:“怕身上味道重,熏着你。”
淳于夜来笑道:“怕什么,我也是才刚歇下来。”
他转而看向江上叶,忽略江上叶脸上惊呆了一般的表情,招呼道:“江兄,坐下喝杯茶。”
江上叶方才听他们俩的问话,简直像是寻常夫妻一般了,人家小别胜新婚,自己站哪都有些显得多余。
江上叶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道自己还有事,开溜了。
慕如羽见他走得一溜烟儿的身影,笑道:“我还想正式跟他介绍你呢,他反倒自己跑了。”
淳于夜来也是笑,继而问道:“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慕如羽,“涉案之人太多,一下子肯定弄不完,只把紧要的先处理了。”
两个人分明是来休息的,可要事还没办完,心里的弦却还松不下来。
慕如羽,“你那里呢?”
淳于夜来,“大多数是好处理的,先处理了,还有些不好办的,还得想想办法。”
淳于夜来吩咐府上侍者准备沐浴的水,吩咐完了关上房门,又与慕如羽言道:“关于那个跑掉的小堂主,可有线索了?”
“嗯,”慕如羽喝了一口水,点了点头,“那群人一知道那小堂主推他们进了火坑,检举那小堂主简直比给自己喊冤还积极。”
淳于夜来,“可有什么有用的?”
慕如羽,“我猜想那个小堂主真的是易容加上化名,可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透露的信息多了,也可以多多少少拼出些这个人的一部分。比如说,那个人房里的被褥每日都要熏香,比如他喝不惯古质堂藏匿之处的山泉水,就命人制成清淡的果酒和米酒,掩盖水本身的味道。”
淳于夜来,“这么挑剔?”
慕如羽一点头,“是啊,衣食上比我都挑剔多了。”
淳于夜来又道:“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特别的吗?”
慕如羽,“有一个人记得,不久之前有一个人找过他,那个人自称是‘青崖县来的人,告诉他他便知道’。果真,这个来自青崖县的人立刻被迎进了那个小堂主的房间。”
既然有人记得是怎样的人找过那个小堂主,自然也有人会注意那小堂主与这人的动向。
淳于夜来问道:“他们商量了些什么,可有人听到?”听到青崖县三个字时,心中本就有些觉得不对劲,此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青崖县,莫不是与那逃走的师爷有关。”
慕如羽点了点头,言道:“确实有关。且被人听去了一二。”他补充道:“据说那个小堂主早先行事非常谨慎,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且一下子受到重用,难免被人记恨。而据说,前两年那个老堂主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不过本也有些旧疾加上时而疯疯癫癫,当他情况愈加明显时,那帮人到也并不觉得奇怪。”
淳于夜来言道:“你是怀疑那个小堂主做了什么手脚,让那个老堂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慕如羽,“如果那小堂主不说,或是做了手脚的人不说,到也并不知道具体是如何。当然,我可并不是让你去给那个老头子看病。如今这样,他是咎由自取,报应不爽。”
白鹿年间,世人听到古质堂这三个字可是要慌张的。那些年,古质堂在昀庭做了多少“好事”,可说是罄竹难书。
“那个小堂主掌权之后,就疏忽大意了?”淳于夜来顺着原来的线,继续问道。
慕如羽,“不能算疏忽大意,但也确实没有原先让他人完全听不到墙角的谨慎了。那个偷听的,偷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那个来人说‘那个老头子,后悔了’,那小堂主说‘怕是不想破费’,那来人又言‘事都办下了,没人罩着,他还能活’云云。偷听的人不敢多待,怕被发现,就听到了这么几句。”


淳于夜来听言,却是带着讥讽地笑了笑,慕如羽知道,他已听出来了他们在说什么。

 

 

      第52章 第 52 章
如果推测那个拜访古质堂小堂主的人是青崖县县丞府里的师爷,再结合青崖县丞迫害刘宅一事,那么他们两人之间让他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就会变得显见起来。
淳于夜来,“记得那个犯官,已有五十好几了。”
慕如羽,“不错,据县丞府上的人交代,那师爷是二十许的年纪,若是称前县丞一声老头子,也不冤枉。”
淳于夜来,“这么看来,他们对话中的,‘那个老头子,后悔了’是说那个前县丞对加害刘宅中人一事表现出了一些懊悔与恐惧。‘怕是不想破费’与‘事都办下了,没人罩着,他还能活’结合起来看,便是有人罩着他,他需将收刮来的钱财大量上交,才能换来那个人的庇护。”
慕如羽“嗯”了一声,赞同道:“听到这几句对话,我也是这么个猜想。”
话音未落,门外有侍者敲门询问,原来是准备好了热水和一些充饥的点心瓜果。
慕如羽起身开门,容他们进来准备。待侍者们放置好热水和食物,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慕如羽一边解着外衫,一边见淳于夜来在方才看到一半的书册上批注上几笔,而后搁笔合上书册。慕如羽走上去,从他身后搂住他,在他耳畔轻轻摩挲道:“想不想我?”


他的吐息吹拂在淳于夜来耳畔,温热酥痒。淳于夜来没有躲闪,转过身,回视他,双眸盈盈,轻声而笃定地回应:“想。”
他伸出手,抱住慕如羽的双肩,贴在他的侧脸,继续道:“很想,特别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的时候更想。”
慕如羽搂住他的腰,带他起来,环抱住他。
他仿佛是一个安静的港湾,可以让他怀中的人歇息片刻。
古质堂和那一帮子邪术师为祸世间多年,到如今,曾受迫害的人才可以不再忌惮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慕如羽虽然不像淳于夜来一样身处在救助的第一线,但从呈上来的案卷中,也可以窥得,像陌黎这样的情况不是少数,甚至说,想他这样的情况还算是幸运的,背后却是更多无力的,不幸的。
两个人匆匆沐浴了下,便搂着在床榻上小憩。前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一闭上眼便睡熟得极快。
刚过了一个时候,慕如羽便醒了。经历过多年的行军生活,今年虽然住在盛京城里,吃得好,睡得好,肤色也不知不觉地养得白到认不出自己了,但骨子里的作息严明,还是没有变的。
他悄悄地起身,不想吵醒身旁的恋人。但他起身不久,淳于夜来也醒了。慕如羽差点忘了,这位可是大清早会起来练拳的人。
淳于夜来转了个身,习惯性的抱住他的腰,惺忪地问:“现在是何时了?”
“才过了一个时候,你再睡会儿吧。”慕如羽垂眸看着他。
淳于夜来摇了摇头,坐起来,“睡不着了,方才还有好些事没想明白。”
慕如羽看他脸上还有些被衾的压痕,发丝披散,神色分明是还没睡醒,言语里却想清醒起来。这个样子,实在可爱得紧。
床帐仍是放下的,今天他可吩咐过了,晚间再去看其他官员们整理出来的案卷,现在白天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个念头一出来,慕如羽便觉得不得了了,在这私密的一方空间里,身上霎时像过了火一般。
他倾过身,将淳于夜来抱住,亲吻。
淳于夜来霎时间觉得像是有火从他身上过过来似的,烧得他情不自禁。
床帐轻轻摇晃,一双模糊的人影在里头这样那样。
如此,便又过了一个时辰……
慕如羽很克制,依然用的手,怕他忙起来了那处疼。可淳于夜来觉得他实在太会玩了,肯定背着他看了不少不可言说的画册,直到慕如羽不再抱着他时,他也依然感到脸上发烫。
今天真是歇得身心愉悦啊,慕如羽心想。他已经梳整好坐在桌边喝茶了。
淳于夜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侧走出来,脸色绯红。
此刻,慕如羽可不敢笑,待他在身旁坐定时,便又接上了他放才的话,“嗯……方才说还有好些事没想明白,是什么?”
淳于夜来定了定神色,言道:“他们上头的人是谁?既能派人去青崖县当师爷,又能派人在古质堂总堂站稳脚跟,真可说不是一般人。”
慕如羽点头,道:“不错,那个人府上真可说是‘能人辈出’了。在牢中审问的时候,我也发现了这一点,便顺着线索往上查。那个小堂主是一个所谓的长老推举进的古质堂总堂,可那张老说那小堂主是他一个老恩人的子侄,他帮那小堂主是为了还恩情。不过那个他口中的恩人不是和邪术相关的人,并不在此次抓捕的人中,我已派人去寻了,不过,我有点模糊的感觉,这条线不会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为何?”淳于夜来问道,“你是怕那个‘老恩人’被人灭口?”
慕如羽摇了摇头,道:“这次能抓到一大帮邪术师,虽有我们行事谨慎的原因,但也有许多运气的原因。古质堂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他们心里也清楚,因而邪术师行踪难寻,总弄出些让普通人畏惧的事,正好让人避而远之。比如那黑衣帮明明在山顶旧庙有一个固定的据点,但除了其他邪术师,普通人却是不敢去找麻烦的。”
淳于也来听出来他的意思,许多邪术师很懂得如何藏匿自己,避开危险,这一次却随古质堂连根拔起,是也有些奇怪。
慕如羽接着道:“古质堂能立足多点,行事相对谨慎。那个小堂主刚进总堂的时候 ,牢里那个糟老头还算清醒,就算他不清醒,也还有其他掌权的,必然将那小堂主的底细查了查,没什么问题才敢留他下来。所以我猜从那个所谓的‘老恩人’那里是查不出什么的。”
淳于夜来接上他的思路,“一条线模糊,还有另一条线,那个‘师爷’的底细?”
慕如羽言道:“我派了人过去。”
淳于夜来,“当时青崖县丞府,那‘师爷’盗了钱财离开,这次‘小堂主’又盗了钱财离开,而在行事过程中,那青崖县犯官‘破费’了不少钱,那么在这小堂主做事的时间里,古质堂难道能‘免俗’?这么多的钱财是流去了哪里?什么人管道邪道皆能插手?”
慕如羽目色深沉,沉吟不语。

 

 

      第53章 第 53 章
天色将暗未暗时,慕如羽派去追查的人回到了沐晖县。
夕阳照进窗子,将宣纸书册染上了一层浅红。淳于夜来的目光随着那些光线的变换而移动。不远处,慕如羽的手下正在回禀追查所得。
顺着那个介绍“小堂主”混进古质堂的长老给出的线索,如他们所料那般,没有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搜查古质堂总堂的人却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为那“小堂主”单独辟出的院落里,有人在一个上锁的柴房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仵作已经验过尸,那人死去不久,推算时间,正是古质堂被查的前一晚,一刀封喉。已经找古质堂的人认过了,是原先伺候“小堂主”的小厮,因为得了“大人物”的信任,很得瑟过一阵子。
从那小厮死亡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他与“小堂主”的关系来看,慕如羽怀疑此事和那“小堂主”有脱不开的关系。
“那人身上的伤找人验过了吗,喉咙上的伤是致命伤?”慕如羽问道。
下属回应:“验过了。那人身上有一些陈旧的疤痕和淤青,是已经好透了的伤口留下的痕迹,没有其他新的明显的伤痕,也没有中了什么邪术的迹象。喉咙上的那个伤口便是致命伤。”
慕如羽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淳于夜来转过身,问:“怎么样,你觉察出了什么?”
慕如羽,“奇怪,一个在邪术帮派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原来还是一个动武的高手。”
淳于夜来,“据说狮狼虎豹都有极高的警觉性,其实人也一样,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最能保全自己,也是自己最熟练的方式。”
慕如羽,“你是说?”
淳于夜来,“我怀疑那‘小堂主’在要逃走的前夜,不论作过怎样充分的准备,但一边要瞒着古质堂的人,一边又要收拾好钱财,心里多少是会慌张的。在他慌里慌张的时候,却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他本就没想留古质堂的人一条命,如此慌张之下,使出的便是自己最会使的功夫。”
慕如羽蓦地明白了,他立刻传来江上叶,让他去看看那一刀封喉的功夫是出自哪门哪派。
用过晚饭,是慕如羽先前吩咐好的,去看案卷的时间,两人又得分开一些时间。
他握住淳于夜来的手言道:“我有一点隐约的担忧。如今是有人撒了一张大网,我总觉得那个人想捞起的并不只钱财这一项东西,但我还看不到他/她到底想捞什么。你方才说,什么人官道邪道都能掺一脚,其实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可数出好几个,其中就包括你我。”
淳于夜来听到此,一下子抬眸与他对视,慕如羽垂眸看着他,继续说下去:“我担心的是,有人泼脏水。”
淳于夜来恍然,慕如羽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从陌黎那里搜出了他的画像。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如果我不在身边,遇到事情,不要怕。”
慕如羽轻声地言说者。虽然淳于夜来这么大个人,遇事没那么容易担惊受怕,但是他听着慕如羽的话,觉得很暖,很熨帖。
“好,你也小心。”他抬头,亲了亲他的唇。
江上叶查看过了那古质堂院落里的死者,伤口锋利,手法少见。少见对他们来说却也意味着好查。青崖县那边的事之后则是大部分又吴思越将军经手,他那里应该也有当时别那“师爷”害死之人的伤口记录。慕如羽修书一封,让他将案卷材料赶紧送来,也好与这里的比对一番。
光查伤口却也还不够,万一查不出什么呢?
那小堂主虽然做事谨慎,可毕竟作为一个大活人在古质堂里待了这么久。光从那小堂主日常流露出的行为习惯来看,就知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治果酒什么的倒有些盛京城有钱人家公子哥儿的脾性,难道他在盛京城待过许久?
再继续查,再多挖出些这个人的蛛丝马迹。慕如羽已经吩咐了下去,之后的查探则要交给这些更会审案子的官员了。
过了几天,江上叶送来了封长史的消息。江上叶先前把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封长史,封长史见多识广兴许会知道这样杀人的手法出自何处。
封长史果然不负他所望,信中惊讶之情简直要溢出笔墨了。


“原来叫静影,现在不知道叫什么了。他们老大金盆洗手的时候遭仇家追上门,他为了保门中其他人,立下门人不再杀人的规矩,在当天自杀而亡。”
“一个已经散了的帮派,如今怎么又重操就业了呢?”慕如羽看着封长史信中所写,颇有些玩味。

 

 

      第54章 第 54 章
是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慕如羽已经准备启程回盛京,正在房里收拾行李。淳于夜来也正准备着衣物,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房里忽的大亮,他停下了手,往窗外看去,看着夜色中如注的暴雨。
慕如羽起身,看着他发怔的侧脸,没有打扰,却也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大雨仍是如此,仿佛要将天地洗刷一新,而雷声却是止了的。
烛火忽闪,淳于夜来回过头,看向慕如羽,慕如羽接住他的目光,朝他走来。
“玉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慕如羽靠近他,问。
“嗯,我兄长想要承了镇南王的位。”
“那,他是在派人找你吗?”慕如羽又问。
淳于夜来不置可否,转而言道:“翟叔,他是我很信任的人,前几日辗转找到我,告知了我这件事。”他回过头来,有些叹息,看向慕如羽,“我幼时便离家,与兄长并不熟悉,其实当初也不太明白父王为什么要将爵位传给我。后来我才得知,是兄长太有野心了。”
“野心”二字颇有些深长的意味,不好明说,慕如羽却是能听出来的。
镇南王是目前昀庭唯一一个手下还有军队的王侯,且行事聪明。慕之徽年轻,即便有心收了他的兵权,原先也没寻到办法。
从慕氏的角度来说,皇室权力稳固,对慕如羽自然是有利的。但对白鹿年间封王的老镇南王却不是。根据慕如羽的观察,某种程度上,老镇南王有种抱着手旁观慕之徽施政如何的架势。倒不是说施政不如何,他就要取而代之,毕竟毗京之乱时他是有这样的机会的,却也没有这么做;而是若是昀庭不稳,他也能尽其所能,护好玉城所辖一方百姓。这也是他在白鹿年间做到的。
对老镇南王,慕如羽是怀有一点钦佩的。
但淳于夜来此时所说的他兄长的“野心”,与老镇南王应该是相悖的了。
淳于夜来接着道:“我兄长如果想当上镇南王,自然得有人支持他,但却有更多的旧人不服他。所以……”
慕如羽见他所以不下去,便替他接下去道:“所以他派人来杀你?”
淳于夜来闻言一点头:“那时在去往青崖县的半路上杀出来的人却是是他派来的。翟叔带来的人中的确有被兄长买通的人,所以能把我们堵在路上。”
慕如羽,“那如今呢,你的人找到了你,他的人发现你了吗?”
淳于夜来,“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淳于夜来却没有明说他为何这样觉得,但慕如羽一想便知,他是跟随自己而来,既然自己落下山崖无事,那么只要追踪一下他的行踪,找到淳于夜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一到沐晖县没有封锁消息,倒是失策了。
“你随我走,我不放心你。”慕如羽言道。
“嗯,”淳于夜来点点头。
慕如羽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他还以为玉城出了大事,他会想着回去主持大局,一时便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
慕如羽,“你随我走,我便不想让你离开我的。如果你兄长真的有什么动作,可能……但你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
淳于夜来,“如果我兄长真想要有什么动作,须得调配玉城镇南军,他不是父王钦点的继任者,他没有这个能力。当然,我也不希望他有什么想法,这对昀庭并不好。”
末了,他补上一句,“我跟你回盛京,不回玉城,但依然是以淳于夜来的身份。”
慕如羽点头,“好。”
因为淳于夜来亲信传来的消息,他们知道了截杀他们的人的身份,但是之后,设下迷雾阵法,想把他们俩困死在里面的人又是谁呢。
趁着还在沐晖州,慕如羽想把这些答案都解开。
慕如羽他们接连忙了几天,陌黎就在古质堂的藏书室里待了多久。
按照约定,陌黎功过相抵,不必受牢狱之苦。好不容易不用再躲躲藏藏的陌黎,若是在藏书室里待匿了,便会去街上闲逛。他的肤色较常人依然显得苍白,但普通人一看他,也只会觉得这个男子看着文弱了些。
他在小摊上点了一碗馄炖,正等着,正巧赵毅路过这一片。
许久以来,陌黎与赵毅都是通过飞鸽传书联络,没有再见过面,此时忽然照面,却也还能认出对方。
“陌黎?”
“赵捕头,许久不见。”
赵毅方一坐下,陌黎的那碗馄炖便上来了。两人中间隔着一碗馄炖,陌黎也不好谦让什么“你先”之类的,一是赵毅根本没点,二是两人也没熟络到这份上。
陌黎便自知不那么妥,却有不知怎么才能算妥的状况下,吃起了馄炖。
赵毅倒也没吭声,就这么看着他吃。
赵毅的心里,对陌黎怀着一点愧疚。当年与陌黎同路的那对夫妇到他那报案的时候,他一下子便觉得救人要紧,想赶紧点了人随自己去。可是不论是沐晖百姓,还是他们这些普通捕快,心里多多少少对那些邪门的东西有些畏惧。当时已是夜晚,他的手下都不情愿这么大晚上的听信外来的一双夫妇的言辞,便拖着不想去。若不是那报案的男子言辞太过恳切,驱散了他心里的一点犹豫,也许他会更听一些手下的所言。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如果,他不那么犹豫,如果,他动身再早一点,或许,陌黎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但这些想法,赵毅却也不会说出来。
陌黎吃完了馄炖,放下见底的瓷碗,对赵毅抱拳道:“保重。”


赵毅亦抱拳,“保重。”

 

 


      第55章 第 55 章
在沐晖县抓到的邪术师,虽然人多,但此地牢房也多。
这帮人经历了一波审讯之后,再有精气神的看上去也变得恹恹的了。昀庭尚不兴严刑逼供,若是换做他处,像焉极什么的国度,这帮人可不是看上去精神萎靡这么简单了。
慕如羽正翻看着官员们总结好的案卷,挑看着和淳于夜来可能有关的部分,不过看了半晌,却还是徒劳。这帮人精得很,与自己有仇的,官员们切实问起的,他们答得细致,而其他官员们有问起的,像淳于夜来的画像一事,却没有人交代了。
看来,还是得本王去查一遭。
从古质堂处搜出来的东西,皆已分门别类列在账簿上,慕如羽找了个人带路,去看他们藏有的字幅画卷。
幸好古质堂这拨人专心搞邪术,墨宝丹青什么的少之又少,慕如羽只查看了几幅卷轴,便找到了与陌黎曾经展示给他们看的相同的画像。
“去查查这幅画出自何处,属于何人,尽快报给我。”慕如羽吩咐道。
“是,殿下。”
入了夜,大牢里如果不点灯,阴阴的潮气仿佛如目之可见一般,攀援上来。
一个人刚想出声叫牢头点个灯,就听见有人进来了,是来提人的响动。
“是他吗?”
“是……是。”
“你,出来。”
那个人便被提了出去。
是一间相对封闭的审讯室,一个他曾见过却不知道身份的人正坐在太师椅上,不是那么有坐相的喝一杯茶。
“这幅画认识吗?”慕如羽展开那副绘有淳于夜来的画卷,问道。
“认识……”那人答。
“是从哪里来的?”慕如羽又问。
问的是从哪里来,看样子知道这幅画像并不是出自古质堂。
见那人眼光微动,慕如羽立刻便道:“想不起来?”
“想,想得起来,是那个小堂主带过来的。”
慕如羽笑了笑,“怎么又是小堂主,如今你们那个小堂主不在,怎么什么事他都有份,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了。”
那人见慕如羽不信,笑也笑得不像一个好相与得,顿时便有些慌了,“是真的,真的是他带来的。”
慕如羽,“哦?仔细说说。”
“具体那天不记得了,就是突然有天,小堂主带来这幅画像……”那人将经过描述了一遍,幸好思路还算清楚,慕如羽没怎么费劲就把他话里的有用信息挑了出来。
那小堂主接到了背后之人的指示,要将画中之人捉来。画中人的身份、年龄,甚至是性别一概不知。那么大海捞针一般的找寻这个人,仅靠古质堂总堂的这么几个三瓜俩枣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因此,这幅画像也被临摹之后交给了与古质堂有往来的邪术师组织,放出话说若能将他带来必有重赏。
慕如羽,“哦,那这人找着了吗?”
“听说是找着了……”
慕如羽,“在哪?”
“找是找着了,我们是听到了有人传回来的消息,但谁也没见过那人。他们说是设法想逮住,但是没逮着。”
似乎有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设下迷雾阵法的人露出了端倪。
慕如羽,“‘他们’,是谁?”
“就是……”
这人招出的“他们”,随即被移送到了另一个秘密关押地。
别院里,慕如羽和淳于夜来做着启程前最后的盘点。
画像之事与小堂主有关,小堂主与“师爷”有关,而这两人与“静影”有关,那么静影与什么有关呢?
看似无关的部分似乎连接出了一条脉络,他们需要知道的,便是这条脉络的指向。
“封长史以前,哦,不对,如今也是,在江湖上很有门路,查静影这个事,我已经交给他了。”慕如羽言道。
淳于夜来听言,点了点头。与慕如羽相似,他那边的事也差不多结束了,如今可算是可以松快一下心绪了。
淳于夜来,“说来,我从不知道封长史的名是什么,这是一个什么秘密,不能让他人知道的吗?”
慕如羽回答道:“倒也不算是一个秘密,不过知道的人也确实不多。封长史本名叫封令,自他执掌查令司,任长史一职后,他便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号。封长史原先在江湖上行的是行侠仗义的事,而查令司所为亦是一种行侠仗义,但仗的法度。封长史以职务为名,意为在其位行其政,以公事为重。”
淳于夜来,“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慕如羽,“是啊。有的人行事出色,便是在做一件事时,全心为此。我想封长史便是这样一个人了。”
淳于夜来听闻,露出一点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那我的身份该如何与封长史言明呢?”


慕如羽一笑,“我早想好了,回去就说你是我夫人。本王亲自提拔你,别住在查令司里了,搬来王府,如何?”他越说到后边,语声越低,靠得也越近。
淳于夜来却干笑了几声,言道:“不觉得这样好啊,殿下,话说查令史的令牌你还没给我呢,我最近忙进忙出的,能加工钱吗?”
慕如羽轻声,“加,加本王一个,要吗?”

 

 

      第56章 第 56 章
他们一路从盛京始,至青崖,再至沐晖,脚程不算快,光在路上就耽搁了好几天。但回去的话,有清微山的人在,慕如羽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蹭他们的归雀,一日的功夫就能返回盛京。淳于夜来同他走了这么一遭,着实体会到了归雀的好。
慕如羽回到盛京地界,倒也没有直接回盛京城,而是随着清微山的玄者,携着淳于夜来上了悬临殿。
他们从沐晖州出发时正是清晨,现在已经入夜。
一弯明月洒下一层薄薄的清辉,从悬临殿往外看去,山岭间的云海翻腾不息。
“殿下,尊主正在会客。”带慕如羽他们回来的玄者先去见了下卿岳。
“不用打扰他了,我自回我的院子。若是尊主或是尊主夫人问起我,就说我累了,先休息了,不用来寻我了。”慕如羽的话里有一种请不要来打扰的意思,那位玄者领命,便自行离开了。
悬临殿的屋檐下悬挂着暖色的琉璃灯,盈盈地发出一圈光辉,山风吹拂,也不见这些灯盏晃动,光亮依旧。
灯下,慕如羽引着淳于夜来走去膳堂。没有人指引,慕如羽走得也是熟门熟路。
淳于夜来第一次上到这传说中的清微山主峰封顶,正掩不住好奇地四处看着。
悬临殿里的玄者皆是广袖博带,比他在沐晖州见到的玄者穿着更要飘逸磊落一些。夜风拂动,浅色的衣袂随风微扬,真真是仙气十足。
玄者的人数看上去不多,他们见着慕如羽,似乎多少有些认识,但又不相熟,礼貌地一拱手、一点头,便是打了招呼。
淳于夜来觉得,这里的规矩也不似山下那么多,反倒让人觉得轻松得很。
膳堂到不与饭馆相类,慕如羽点了一些菜肴,并吩咐送到他的院子里,他便又带着淳于夜来离开了。
“这悬临殿里没有侍者吗,还需要你亲自跑来?”淳于夜来询问。
“清微山上侍者不多,若是早一些,会有侍者来笔录菜肴,做好后再送到各人的住处。但现在晚了,就只好自己来一趟。”慕如羽笑答道。
他引着淳于夜来来到属于他的院落。一打开院门,檐下灯火已亮,竹影摇晃,远处似乎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淳于夜来站在门口,不禁想,慕如羽在这里得是多常来的常客,住的竟然不是客房,而是单独辟出的院落。
慕如羽见他愣了愣,伸手将他拉进院子来,淳于夜来踉跄了一下,跌进他怀里。慕如羽揽住他的腰,与此同时,院门一下子关上,淳于夜来感觉到有什么一下子将他们,或是说将整个院落包围在其中。
不好,他抬头看向慕如羽,只见他目光幽深,嘴角却憋不住笑,言道:“先吃晚饭。”
淳于夜来突然明白了“不要来打扰”是什么意思,也突然明白了落在院落里的是什么,是一个结界!今天没有什么能挡住这个人耍流氓了!
月上中天,越发清亮的光照进纱窗。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便洒落进轻薄的床帐。
“如羽……轻点……哈……啊啊啊……”
“这样?”
“……嗯,”淳于夜来摇头,汗水淋漓。
“那这样?”
慕如羽其人,该君子的时候是真君子,此时流氓耍得也是真流氓。
淳于夜来搞不懂,他们距离离开盛京的时候也没过去多久,慕如羽是怎么突飞猛进地变得如此……让他面红耳臊的呢。
清微山对于慕如羽来说是真清净,他说别来打扰,就真的没有人打扰。若是换做王府里,却保不定有什么突发的事件需要处理。
再加上一个结界,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他又恶作剧的将结界缩小,只罩在他们两人所在的房间里。床帐里弄出的声响,若是大一些,往外传出去便像是撞在什么上似的,发出轻轻的回响,惹得淳于夜来更加害臊了。
这一番,慕如羽十分尽兴,淳于夜来不记得之后如何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晕过去的。
半梦半醒之间,身上的酸软一阵阵袭上来,他感觉天有些亮了,有光照进眼帘。
“诶,你是新来的师弟?”真好听的嗓音。
淳于夜来睁开眼,却见眼前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提高了些,像是想看清他的脸。
原来天还没有亮。
眼前这个人……睁大一双略带好奇的,明亮的眼睛,像是变得圆润,哦,不是,年幼了些的慕如羽。
“你叫什么名字?”见他不回答,这个“慕如羽”又好脾气地问道。
“我叫……”
慕昭溯。
这个名字忽的在心中响起,淳于夜来震惊不已。惊讶之间,他一下子睁开眼睛。
原来是梦。
他有些担忧地往慕如羽那里靠了靠。即便在睡梦中,慕如羽仍然顺手地将他搂紧了些。
淳于夜来闭上眼,睡意袭来,那双眼眸,那盏手提的小灯又出现在眼前。

 

 

      第57章 第 57 章
眼前的人长发披散,眉眼精致,肤色雪白,透着点红。
那人见淳于夜来不回答,却带着些惊讶的,怔怔看着他,倒也不再问他,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为他引路。
这里似乎是何处的山道,接近山顶,他的头顶上,星空璀璨,银河铺展。四周仍是暗的,只那一盏手提的小灯盈盈亮着。
“我叫天风,随我来。”前面那人的声音又响起。
淳于夜来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点了点头。天风,听慕如羽提起过。
“这里很久都没有来新的人了,我早就盼着能来一个师弟了。”天风在前头笑言道。
怎么像盼着父母亲生个二胎……
淳于夜来没有出声,倒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似乎他通过这个人的身体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但是说话、行动的控制权都不是自己的。
见身后没有人回答,只有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天风便回过头来,言道:“父亲说你天资极佳,是真的吗,你已经会什么术法了?”
“不,我什么都还不会。”淳于夜来听到“自己”说。他还没能看到自己的长相,但光听声音,像是少年时的自己。
“哦,倒也没事,学一学就会了。”听天风的语气倒也并不为什么都没问出来而失望,反而有点“这个人终于会说话了”的欣喜。
淳于夜来却是一点都不觉得“没事”,宇痕术法并不是“学一学就会了”,前方的少年真是对别人太有信心了。
他并不了解慕昭溯的过往,事实上,慕昭溯当年的确天资过人,对宇痕术法上手极快,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天风领着他穿过殿堂,走过游廊。淳于夜来总忍不住四下打量,但是奇怪的是,周边的景物都是模糊的,像是一个人的视野中的残影,而清晰的,只有前方那个背影,带着一圈融融的暖光。
到了一扇门前,天风停下脚步,回身对他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卧房了,我就住在旁边,好好休息。”
天风对他说话时,眉眼略弯,嘴角带笑,淳于夜来望着望着,便觉得心里又有一丝暖意流过,但这股暖意却不是自己的。
所以这是心动的感觉?他在解读着。
天风不再多留,自顾离开。淳于夜来伸手推开房门,预想中的一片黑暗没有出现,而是一道白光照进了眼帘。
“醒一醒,夜来?”
他混混沌沌地睁开眼,眼前是慕如羽的面容。比梦中显得更加成熟的精致眉眼,肤色偏白,却不是雪白,眼中有星辰,亦有乾坤。
淳于夜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如羽,又一次看呆了。
“夜来?”慕如羽试探着唤道。
“怎么啦?”终于能用他自己的声音说话了,但一开口还是惊到了,又沙哑又无力。一想到原因,他羞得用被子蒙住了脸。
慕如羽则是一脸想要又不敢笑的表情,伸手想把他的被子拉下去。
他没有用力,淳于夜来也紧紧抓着不放,慕如羽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淳于夜来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责怪地说道:“你太过分了。”
慕如羽一秒变脸,积极认错:“是的,我不该笑。但是,你看,这都中午了,你该吃点东西了。”
中午,淳于夜来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个点了。慕如羽见他睡得这么沉,都以为他被魇住了。
慕如羽搂着他的腰背扶他坐起,先喂他喝了一点温蜂蜜水,又喂了他一小碗热粥。
淳于夜来裹着薄被,觉得身上舒服了些,他靠着靠枕,对慕如羽说道:“我昨晚做梦了。”
“梦见我了?”慕如羽穿戴整齐,只是没有穿外袍,斜坐在他身侧,翻着一册闲书,侧过脸来,对他一笑。
“不算是吧,我梦见一个叫天风的人了?”
慕如羽侧过身来,面色有些不善,“你竟然梦到的是别的男人。”
“这,我,不是……”慕如羽面色保持着不善,等着听他解释。
淳于夜来,“我好像是附身到了一个叫慕昭溯的人身上,我能通过他看到外面发生什么。好像是在一个山顶的宫殿里,天风引我,不是,慕昭溯去卧房。“
慕如羽听完他的解释,脸色也并没有转好,而是觉得有些难办。
慕如羽,“真是有些烦啊,他们。”
淳于夜来,“怎么说?”
慕如羽,“我也做过好多次,我好像附身到天风身上的梦。从他的视角上,旁观了他和慕昭溯当年的恩怨。”
淳于夜来,“他们俩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慕如羽觉得淳于夜来既然梦到了,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便言道:“慕昭溯和天风这两个人呢相爱相杀,相杀这一点是真实存在过的,相爱这一点,我是通过后面的事拼凑起来的猜想。天风在世的时候,他对慕昭溯的确是动心了,但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方面的一往情深。但其实,天风自尽后两年,慕昭溯摆平昀庭的国事后,传位给了过继的子嗣,自己则去了宇痕天宫。后人没有再寻到他的踪迹,只知道宇痕天宫被封住了。我觉得太多时候,慕昭溯看天风的眼神是有感情的,但……”但事态的发展却没有给两个人机会。


慕如羽,“猜想归猜想,不如来破个案,在你看来,慕昭溯对天风是什么感情?”
淳于夜来垂眸,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嗯……慕昭溯从见天风的第一面就动心了。他虽然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他看到天风,听他说话,心理就有暖流流过。在他的眼里,天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格外清晰。”


“就像你见到我一样?”慕如羽专注地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笑,“幸好爱妃你主动多了。”
好吧,挽芳苑那时候的事,他到底要拿出来说几遍?
淳于夜来扯了扯被子,红了脸,并不想看他。
对了,挽芳苑。淳于夜来看向慕如羽,“挽芳苑难道是慕昭溯为天风建的?”
“嗯,”慕如羽言道,“挽芳苑的建筑和宇痕天宫中天风所住的地方非常相似,只做了一些改动,我想,他是想把他接到盛京来住吧。”
“我其实不太懂。”
“嗯?”
“天风的模样真是太惹眼了,性格看上去也温和,换做谁都很容易对他动心。”慕如羽听着他的话,心里腾起一点醋意,淳于夜来赶忙凑上去,额头贴着他的脸,靠在他肩上。
“我听说慕昭溯,已经大不逆地这么叫了,就这么叫吧,登基之前,他手段残忍,城府极深,天风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慕如羽搂着他,有些出神地言道:“天风过得一直都很顺,宇痕天宫宫主的独子,有天分的玄者,且长得十分好看。慕昭溯像是闯进他世界的异数吧,沉默,孤僻,年纪轻轻却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这也难怪他,当时昀庭宫廷的坏境比我小时候还要严酷,若不是他的母族还有些势力,他连被封到边地都没有机会。但他又极有天赋,看上去冷酷,其实对无害的人心肠又很好……我也说不清天风为什么会喜欢他,就像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觉得他们俩的经历反一下就是我和你呢,爱妃。”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啊……“哪里,哪里像?”但淳于夜来还是要嘴硬一下。
“你看我以前吧,人在沙场,风餐露宿……”
“等一下,不是在说慕昭溯和天风的事吗……”
“风餐露宿还不止,还要枕戈待旦……”
“等,等一下,如羽,我……”淳于夜来听得心口有点酸,心疼的酸。
“今晚——”慕如羽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嗯?或是现在。”
下一刻,衣服还没有穿上过,一直裹着被子的淳于夜来又被他圈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