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昀庭轶事>第3章

 


      第22章 第 22 章
慕如羽换了一身衣服后,在桌案边坐下。他在一张小纸上言简意赅地写了一些字句,盖上私印,而后卷起来,一手拈诀召出一只白羽小鸟。若是淳于夜来在近旁的话,可能会认出来,这只白羽鸟简直就是缩小了许多倍的归雀——其实它就是缩小了许多倍的归雀。
驻守云蔚州的吴思越将军曾见过这只传信的小鸟,觉得新奇非常,比往常所用的信鸽之类靠谱得多。吴将军以为这是悠然王着人驯化的新信使,便问他要了好几次,想在自己军中也驯养一些。
小归雀又不是驯养出来的,慕如羽也不好直说。有一次见着面了,吴将军又跟他说起白羽鸟的事,慕如羽只好对他故作深沉地言道:“这鸟儿有灵性。”
吴将军听得很认真,表示受教,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慕如羽,“所以寻常人养不出来。”
吴思越听出来了,面前这人模人样的是在说自己不是寻常人,而相对的,吴将军则是那不便驯化白羽鸟的寻常人。从吴思越当时的表情看,他有打他一顿的冲动。
不过是因为相熟,所以慕如羽才会开吴将军的玩笑。
小归雀将纸卷吞进肚子,慕如羽用中指指腹轻轻的顺了一下它头顶的羽毛。
“去吧,”他一出声,小归雀便展翅飞出了窗外。
吴思越所率的驻军,离这里尚远,收到信后即便快马赶来也需要花费一些时日。方才依那店小二的所言,这翠竹城到了夜晚可能会有些什么事。倒不是完全因为那店小二的言语,而是慕如羽贯来的直觉,靠近翠竹城时,再入得城中,看见诸般景物,他不明有些隐隐不安。
这是曾在战场上枕戈待旦、决胜千里所养成的,也是必要的直觉。
他又取出一张小纸,提笔书写。这一封将传给他所辖的幽泉暗卫。
天色渐暗,到了夜间。
店家送来了菜肴,淳于夜来整好衣衫,与慕如羽一道吃晚餐。


休息了许久后,淳于夜来的脸色又好了许多。
“我听到那店小二送来衣服时,说了些‘不必惊慌’什么的语句,出什么事了吗?”淳于夜来问道。
慕如羽,“他说晚上兴许会有些声音,叫我等不必惊慌。”
什么样的声响,会与惊慌相关?
淳于夜来有些疑问,他见慕如羽也是信这话的,白天里打开的窗户此时都关上了。
慕如羽自顾剔着鱼骨,他感到淳于夜来似乎看着他,他便一抬眼,迎上了淳于夜来的目光。
“我也有些放不下心的感觉,不过你不必担心,若真有危险,我会护好你的。”慕如羽的语声平淡,似乎在说一件非常寻常而又正常的事。
淳于夜来怔怔地看着他,忽觉心上有一阵清风拂过,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为什么?”他禁不住问。
“因为我有半条命在你手上啊。”慕如羽回答。
是啊,慕如羽在年少时,强行冲开心念,炼成了属于玄者的法力。这样的行为是逆规律而行,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给寿数卖下了隐患,兴许到而立之年就……
对于慕如羽或是慕之徽来讲,镇南王的存在便是一个隐患,但因为他是神医弟子,没准能医治好他的疾病,所以他会护好他。
这话没错,但,淳于夜来还是感到了些微的酸涩,像是吃了一个柠檬,那种嘴里的滋味到了心间。
他觉得自己有点昏头了,色令智昏的昏。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法术的?”慕如羽动手为淳于夜来舀了一碗汤,问道。
淳于夜来,“白桦师傅师父将卿岳尊主托他的事转告过我,虽然卿岳尊主没有明说是谁,且语焉不详,但结合我原先对你的了解,我猜他所说的人是你。”
慕如羽,“那真是再周密也瞒不过你。”
淳于夜来,“但我没想到……”没想到在茶舍那里你会把我护在身后。
慕如羽没听到下文,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淳于夜来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其实你我并不算十分熟悉,没想到遇到攻击时,你会让我待在你身后。不过,你心念气海的位置与他人不同,不然你如何听到我和下属的谈话的。”
慕如羽也坦白道:“确实。”
那时他是装晕,将淳于夜来护在身后,虽是想试一试他,但也有想保护他的意思。
两个人一说到这些,就又变成了两只狐狸的交涉,原先的那点旖旎心思在这些抽丝剥茧的分析里分崩离析。
心思太重,担子也重,不知能否存得了情意。
原先的那两吻真是难得的甜。淳于夜来想。
天字一号房的窗户正对大街,窗外的吵嚷声渐渐小了,应是商人们都收摊回家了。慕如羽可并不想醒等着店小二所说的怪声,该睡觉便睡觉。淳于夜来睡床,他睡榻。淳于夜来正要回去休息时,慕如羽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非常像谁?”
“殿下的旧情人?”淳于夜来回身,带点戏谑地问道。
慕如羽挑了挑眉,显然不是。
如果有一个人对淳于夜来说他长得很像谁,那么这个人要么是为了搭讪,要么就是他见过另一个人有相似的容貌。
淳于夜来有点好奇了,凑近他问:“是谁,长得与我很相像?”
慕如羽见他双眸明亮,略长大眼,带点询问地看着他。“不和你说呢?”慕如羽回道。
淳于夜啦,“那我们来交换呢?”
慕如羽,“交换什么?”
淳于夜来,“我也见过和你非常相像的一个人。”
慕如羽有些惊讶,“是谁?”
淳于夜来,“只是一幅画。有一天我师父带我去集市,我在一个算命摊上看到了一幅画像,画像里那人的容貌与你非常相像,简直一模一样。”
慕如羽,“那画上还有什么?”
淳于夜来,“不太记得,似乎是皑皑雪山。”
“哦~”片刻后,慕如羽拖长了尾音,“我记得那时你在挽芳苑里,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原来是~”
淳于夜来的脸蹭的一红,他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慕如羽抬手,用指尖拂开了淳于夜来肩上落下来的长发。淳于夜来的心里有点痒又有点慌。
“原来这幅容貌得了殿下的惦记。”慕如羽笑言道。
少年时起的那点心思被他当场戳破,淳于夜来感觉真是流年不利,尴尬接着一波又一波。他红着脸,有点恼了,转身就走。
慕如羽一下子伸手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榻上一带。淳于夜来跌坐在榻沿,慕如羽双手扶住他,两人的距离很近。
“那是天风,”慕如羽的脸上收了笑,“宇痕天宫最后一任宫主。”
“哦,”淳于夜来应道,他对宇痕天宫不熟,而且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我见了你以后,还以为那画像上的人是你。”
慕如羽抿唇一笑。
淳于夜来,“那像我的人是谁?”
慕如羽,“武帝,慕氏宗庙里有他的画像。”
淳于夜来笑了,武帝的生平他看过一些,在昀庭也有许多关于这位传奇帝王的传说,但是,这也是百年前的人了。
“不叙旧好吗?”淳于夜来说道,他的意思是,不提原先见过的画像了,也不提以前的人了。
“好。”莫名的,慕如羽的语声有点酥。两人的目光都掠过了对方的唇,慕如羽在他腰上一拢,吻上他的唇。
这不再是像昨日一般的轻轻触碰,慕如羽在唇舌间不断加深这个吻。淳于夜来的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继而抱住他。
其他的所有先放一边,只想留这短暂的时间给忘情的亲吻与拥抱。
慕如羽搂住他的腰,以避开他伤口的方式,将他带到里侧。客栈老板没有说错,这张大榻,两个人睡足够了。


慕如羽一边吻他,一边去解他的衣物,店小二送来的衣物没有他原先穿的那身复杂。淳于夜来躺在榻上,一手搂着慕如羽的肩背,一手虚搭在慕如羽解他衣衫的手背上。他没有阻止,但指尖还是有点颤抖,毕竟神医弟子,还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
忽的,街上传来了人声,又有人在拍客栈已经关上的门板。
所谓怪声,出现了。
慕如羽一手支起身子,深深看了一眼淳于夜来有些散乱的眼神。淳于夜来感觉慕如羽的脸色带着前所未有的烦躁不满,但慕如羽自然是不会对淳于夜来这么说的。
慕如羽温柔地扶他坐起,将他散开的衣衫重新束好。
淳于夜来倾身,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两人没有言语,但对视一眼,又换上了冷静的表情,下榻站在紧闭的窗边,推开了一点缝。
“我们夫人说,昨天买你们家的萝卜买贵了,我们都是老主顾了,你怎么不能算便宜点呢?”
是一个女子站在街上讨价还价,但她的对面没有人,她的面前也没有摊位。
“哎呀,这一大早的这客栈里的人怎么还不起呀,不知少爷的朋友是不是住在这家。”那个敲客栈门板的人自言自语的有些大声了。
一大早?慕淳二人想看一眼,又继续将目光投往大街。
“娘,我要吃那个冰糖葫芦,那个小糖人。”
是小孩子的声音。
“不嘛,我好久都没吃过了。”
“叶儿这几天很乖的,对不对。”
“娘不信的话,可以问姑姑。”
小孩的声音清脆,可他所说的话都太过古怪,分明是对话,但传入慕淳二人耳中的却只有他自己的部分,与他对话的人呢。
这个叫叶儿的小孩身上似乎挂着铃铛,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落入慕如羽的耳中,慕如羽示意淳于夜来往那看去,那小孩子快要走入他们的视线了。
果然那小孩子走了过来,但一见那叶儿,淳于夜来的脸色变了。

 

 


      第23章 第 23 章
从叶儿的身量看,约莫六七岁的年纪,他的步子有些僵硬,但仍看得出他应当迈的是一个跳脱的步伐。他一只手举起,空心握着,像是被一个什么人牵着,但是他身边没有人,只有他一人脸和身体都略朝着举手的方向,独自向前走去。
在昏暗的光线里,淳于夜来看得出那叶儿的脸色白得异于常人。
另一头传来呼唤声,“叶儿,快出来,回去给先生赔礼。”这像是叶儿娘亲的声音。但是那个小孩子没有回应,自顾自的继续着与牵他手之“人”的“对话”。
过了半个时辰,声音渐息,窗外又恢复了宁静。
淳于夜来关上窗,看向慕如羽。
慕如羽却说:“我看街对面的窗子里透出人影,看来有人也想我们一样旁观了他们。明日再去询问那店小二和客栈老板,今天先休息吧。”
他点了点头,转而又说道:“我心里有点发怵,殿下不如陪陪我?”
看他的表情实在是不像是害怕的,不过意中人的邀约,慕如羽怎好不接着。
黑暗中,他们相拥着合衣而眠。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或是其他什么事耽搁,淳于夜来平时醒得颇早。晨光渐亮,窗外有鸟鸣,淳于夜来睁开眼,看见透进纱幔的光线里,慕如羽英俊的侧脸。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线。与慕如羽一样,淳于夜来也见过了不少美人,但慕如羽本身的姿容,再加上纵横沙场后锤炼出来的力量感,都让淳于夜来时而不禁觉得,这个人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意中人,美得惊心动魄。
慕如羽侧过头,睁开眼,嘴角勾起一点笑,轻触了一下枕边人的唇,而后指腹轻抚过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贴。
慕如羽,“在想什么?”
淳于夜来,“想你,想你真是好看,好看得惊心动魄。”
慕如羽睁大眼睛,看着他,觉得枕边人真是直白啊,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礼尚往来地去夸对方。
便也照实,慕如羽言道:“昨夜我梦里,亦是你姿容。”
淳于夜来感觉自己的脸又蹭的一下红了,因为烫得厉害。
两个人视线交错,距离又太近,且是大早上,身上有些变化,不赶紧止住又得出事。不管是昨夜还是现在,时机、地点都不合适。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赶紧分开了点。慕如羽披衣起身,将衣物递给里侧的淳于夜来。
“二位客官休息得可好,天字一号房住着果真很舒服对吧。”客栈老板见慕淳二人在吃早餐,就过来打招呼。
慕如羽,“嗯,榻和床都确实很大。”
客栈老板,“就是说嘛,这是我们全城最豪华的。”
慕如羽,“就是昨晚街上的声音太奇怪,吵得我俩睡不着。”
邻桌的人听见慕如羽的言语,也附和起来。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跟排演话本似的。”
“我从青崖县过来,也听说过这里的事儿,没想到还真见识了。”
……
可见这翠竹城里发生的事,这周边都传遍了,可这在夜半发生的古怪事件,众人都不觉得可怕,反而只是觉得扰民,不知其中是何缘故。
慕如羽,“我俩昨天昨天见了还觉得心里发怵,本想再多住几天……”
诶,你可用了我的词了,淳于夜来看了身边人一下,抬手为他续了些茶水。
客栈老板赶紧道:“哎,他们又不妨事,我们这翠竹城还有好几处好玩的地方,肯定是要多住几天的。”
淳于夜来装做讲与慕如羽听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了什么事,我昨天开窗一看,那些人的脸煞白煞白的,不如我们还是早点……”
客栈老板又道:“他们只是得病了,不过,不传染的。”
淳于夜来,“哦?是什么病?”
客栈老板见已经说开了,就也继续说下去,“不清楚是什么病。沿着这城里的溪流往上走,就能看到一个大宅院,昨晚的那些人都出自那个宅院。”
淳于夜来,“既然生病,为何不去医治?他们的家人还在那个宅院里吗?”
客栈老板觉得这话要说长了,拿过杯子,为自己倒了些水。
“怎么去医治呀。”他摇了摇头,“那个宅子是刘家的,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了。”
他喝了口水,接着道:“大概是两年前吧,对,是两年前,新皇登基,天下太平以后,那户刘家人从外地迁了回来。据说是先前兵荒马乱的,他们躲到一个什么地方避灾去了。刚回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事,可是不久之后传言他们害了什么病。这坏事传千里的,即便他们想捂着,我们这里的人也全都觉得他们不对劲。刘家家大业大,这翠竹城里的谁能管他们,可谁又不怕呢,万一是疫病什么的,打仗的年头里还少么。后来有人就去青崖县,报告给了青崖县丞。”
慕如羽一点头,没错,这个地方是归青崖县管。
客栈老板,“青崖县丞当时就派了人去那刘家查看。那时的刘家人应该大部分都没问题,所以县丞派去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立刻就回去了。不过我们是不太信的,传言说那刘家宅院深宅大院想藏个人,或是藏几个人不是轻而易举吗。果然,之后就出事了。就是你们昨晚看到的那样,保不定那宅子里的其他人是去哪里做戏了。”
淳于夜来,“他们现出这样怪异的行为时,这城里是否有人去探查过,是出了什么事呢?”
客栈老板,“我的店离那刘宅颇远,原本也知道不了什么消息,不过幸好我这店里来喝酒喝茶的人多,跟他们说说话,也知道了个大概。原来确实早就出的事。那宅子里有人得了病,什么病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外头的人说法很多,我也就不在二位客官面前乱猜。但那得病的人没过多久就病没了,那刘家人偷偷把人给埋了,但估计还是个小公子什么的人,那刘家家主想把事情压下来,但经不住那小公子的长辈痛苦难受,是这翠竹城里有人不小心经过他们宅子才得知的。
“不过青崖县丞派人来查时,他们还跟没事人似的。可过了不久,就有一个小女子大半夜的跑到这大街上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听说来买珠钗。我们店对面,就是那户,晚上被吵得睡不着,推开窗想骂几句来着,可一看是个很瘦小的姑娘,大晚上的疯疯癫癫,怪可怜,就没好意思开骂,第二天来喝茶时还黑着眼圈跟我诉苦。”
客栈老板说着说着,夹杂回忆就有些絮叨。但慕淳二人也不打断,耐心地听。他记性很好,虽说是两三年前的事,但还是能记得很多细节,除去这是本身太过诡异,而慕淳二人又恰好见着了这事,不然像是在茶馆里听故事。
客栈老板,“之后,那刘家一整户都变成了那疯姑娘那样,不过也不是天天晚上都出来。城里的人都看不过去,就筹钱找了个胆子大点带了大夫上门去拜访。里面明明有人,可是那人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来应门,他就索性爬了墙上去看。你们猜他看到什么?”
慕如羽和淳于夜来皆一笑,不答话。
那客栈老板就自顾继续道:“里面的人各做各的事,自说自话。小孩子喊着娘亲,可他对面并没有人。两个男子走着走着撞在一起,不吵也不闹,爬起来继续走又继续撞,直到再爬起来时两个人已经错开撞不上了。那个派去的人见过之后,吓得一身冷汗,回来还病了一场。”


慕如羽,“在这之后还有再去报告青崖县丞吗?”
客栈老板,“怎么没有,当然是去报官了,可是他们派了人来一看,那宅子里的人都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不理外人也不是什么罪过,况且他们有血有肉都是大活人,即使大晚上的出来吓人,这城里的人也不能把他们如何了。青崖县丞的人看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我看那个叫叶儿的小孩,都几年过去怎么也不见长啊,哎,幸好刘家小姐早就出嫁了……”
淳于夜来,“还有一位小姐?”
客栈老板,“是啊,是一个大美人儿,嫁到隔壁县的大户人家里去了。”
慕如羽与淳于夜来听完,相视一眼。
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他俩向掌柜道了谢便出了客栈。
初夏的阳光正好,洒在脸上是一股柔柔的暖,照得人心里也敞亮起来。
慕如羽展开一把折扇,边摇扇边笑看着淳于夜来。
淳于夜来嘴角一牵,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有情人对视,总带着三分甜意。
慕如羽将扇子一收,言道:“看来,那位车夫说的话是真的。”
淳于夜来,“嗯,可能真有什么事,令那位刘家小姐偷偷赶回翠竹县。我倒想去那刘宅看看。”
慕如羽,“淳于神医前去治病救人,在下奉陪。”
淳于夜来抬指轻勾了一下慕如羽的下颚,笑言,“夫唱夫随吗。”

 

 


      第24章 第 24 章
溯溪流而上,就可以看到一个占地颇大的宅邸。门上匾额写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原本这样的匾额配着雕镂精致的门楣应是很有气势的,可如今这门面也如它主人们的传言一般,透着衰败和诡异。
刘宅的白墙建得很高,换作平时淳于夜来也不一定跳得上去,更别说如今还带了点伤。慕如羽便搂住他的腰,足尖点地,腾空跃上白墙。淳于夜来被他带上了白墙上的黛瓦,他朝下一看,豁,这高度,慕如羽的功夫可真是扎实。
想来当时带着大夫偷看刘宅中人景象的,也是看到了天井中的场景,不过此时慕淳二人所见,与那人当时的所见又有了不同。
天井之中,只有一个正在低头刺绣的老妇人,在她手下一面未完成的锦簇花团。忽的,有一个小孩子走过她的身边,老妇人与那小孩子之间没有对话,老妇人连抬一下头都不曾。但慕淳二人能够听到堂屋里传来的声音,说着什么事,隐隐的听不分明。忽的,有一女子的声音喊到,“宝儿,快来,要上私塾的。”那天井中的小孩子回过头,应了一声,回身往堂屋里走去。
似乎没什么问题,昨天晚上的人虽然奇怪,但这家人明明就是普通生活着的样子,那今早掌柜和其他人的所言又是怎么回事,以讹传讹么?
淳于夜来对慕如羽点了点头,慕如羽便有揽着他飞身回到了平地上。只是刚落地,淳于夜来心里突的一顿,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慕如羽也仍有些放心不下,遍建议去敲门试试,毕竟光天化日,他们也不好跳墙直入他人的房宅。
他们回到那“耕读传家”的牌匾下,抬手敲了敲陈旧的木门。
笃笃笃,没有人应门。
笃笃笃,还是没有人。
他们俩正想回身时,一个老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今天老爷不在,外头的客人请回吧。”
里面的人怎么知道外面的人是来找家主的?不过,淳于夜来因为昨天的景象是怀疑他们家中有人得了什么怪病,要为他们的家人医治,先询问过家主也没什么问题。
正当二人还在门外站着时,里头又传出了声音,还是方才那个老人,“外面的客人别等了,老爷吩咐过了,他没回来之前府上是不待客的。”
若是这户人家有其他的亲戚朋友来串门,寻这宅子里的其他人,也不让进去吗。两人觉得奇怪。
淳于夜来,“在下是一名途经此地的大夫,医术尚可,听闻府上有人患疾,兴许在下可以医治。”
不过里面却不再传来回应,像是分明下了逐客令,便不想再与门外的人多言。
淳于夜来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便也不想再多言,与慕如羽回身往外走去。
刘宅其实与翠竹城隔开了一段距离,中间是碧绿的田亩,有石板小路相连。
两人走在小路上,慕如羽问道:“还打算做什么?”
淳于夜来眉间微皱,摇了摇头,总不能大夫强闯民宅,出手行医吧。
淳于夜来忽的身手,指尖轻搭上了慕如羽的手腕,慕如羽一点都没躲,顺从地由他搭着。
淳于夜来的这下动作也是突然,换做其他人兴许下意识都要闪避一下,慕如羽却没有,他不由的有些好奇了。
慕如羽迎着他的目光,笑道,“看我做什么,你我都同床共枕了,若是想伤我,”他凑近了些,语声也放轻了些,“昨夜多的是机会。”
淳于夜来知他所说并不只晚上两人搂着睡了一宿,还有先前他差点把他给办了的时候。
晴空朗朗,淳于夜来发现自己的脸皮果然还是没有这悠然王厚,反正这耳鬓厮磨的事,他也只是在极有气氛的时候会多几份胆量,譬如昨夜的邀约,但是这大白天的他是说不出口。
他轻咳一声,脸颊微红,耳根却是红透了。
慕如羽略回过头,不由的微笑起来,揭穿身份前,这人的那些害羞还真都不是装的。
凉风徐徐,经慕如羽这么一闹,淳于夜来心里那点由刘宅的不对劲带来的阴霾散去了一些,但他的手指还是搭在他的手腕上。
慕如羽,“探出什么了?”
探脉象,大夫一般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病人也需平心静气,方能诊得真切些。此时两个人还走在路上,周围有西西虫鸣和潺潺流水声,不知淳于夜来诊出些什么。
淳于夜来回道:“我的五感同普通人无异,但我想练一练在不那么安静的环境里,能不能探明他人的脉象——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安定的环境。”
他为慕如羽拢好袖子,继续道:“光看脉象,看不出你身上有异,是否还有其他不适?”
慕如羽看着他,却一下子没说话。
淳于夜来恍然明白了,玄者有超出常人的力量,像众所周知的,卿岳尊主能够御风,驾驭无色无形之物可说是“宇痕”术法的最高境界了,而其他玄者或可以拈诀引火,又或是在剑术上超出武学已有的造诣。但,慕如羽,他修的是“宇痕”术法的哪一种?是怎样的缘由让他感觉不适?
他是玄者这一点本来也不该让作为对手的淳于夜来知道,那么其他的,又怎么会说与他听。
淳于夜来下意识的松开他的手。
慕如羽却一下子牢牢握住淳于夜来的手,直视他的眼睛,“三年前,毗京之战,我和卿岳尊主合力围杀焉极大法师。那战之后,我也受了重伤,至今未能痊愈。”
慕如羽已经用他的方式回答了淳于夜来的问题,这是当下他能够告诉他的,换做别人,也不会再多。
淳于夜来垂眸。机缘巧合下,他与慕如羽来到这翠竹城;情不知何起,令他们能牵着手站在这里。慕如羽应当已经通知了他的手下,此刻他们应该正在赶来的途中。而只有现在,他们能像是寻常的恋人一般,途径这片稻田,身外没有其他。这些时光,像是偷来的,奇特而美妙。
他回握住慕如羽的手,又靠近了一些,轻靠在他的肩上。慕如羽亦回抱住他。
淳于夜来轻声道:“我打算晚上再见到那刘家人就直接绑一个过来,看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慕如羽闻言,低低地笑了。
淳于夜来,“所以,”他又离慕如羽近了些,“下午没什么事。”
慕如羽垂眸看着他,他却没有回视,侧脸绯红。慕如羽一下子明白了他暗指什么,眼中的笑意潋滟起来。但他脸颊温柔地触着淳于夜来的额头,说道:“你伤还没好完全,再好好休息一下。”
倒不是慕如羽真不想,而是不知道这翠竹城里又会发生什么,如果让淳于夜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岂不是让他多一分危险。
的确,他对自己的某些方面的实战水平,还不是很有信心。
慕淳二人携着手沿着山道往回走去。刘宅里面,那低头刺绣的老妇人依然在刺绣,只是手上的针却怎么都不到已经画好图样却还未绣的地方,已经绣过的花卉却是细细密密的,不知绣过多少遍了。而那个回头跑进堂屋的小孩子却也没有去那什么私塾,而是自顾在屋子里找他的玩具。

回到了客栈,他们见正在厅里的人或是喝茶或是用饭,却也不再谈论那刘宅的事。
他们去掌柜的那点了几个菜肴,顺便说了方才去刘宅,却没见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那掌柜的奇了,说那刘家的应门都不让人进,这下倒是给他们开门了。慕淳他们却不好说自己是爬墙的。那掌柜的随即就补充道:“好多年了都这样,也就没人管他们了。大家也都得忙自己的生活吧。刘家是一个大户人家,自有他们的活法。”
慕淳二人听了也不好多言什么。
到了下午,淳于夜来确实累了,服了些药便睡下。慕如羽为他放下纱帐后,自顾走到桌案边书写着什么。两厢安静,却让人心安。
到了晚上,他俩秉烛言谈,谈的却也都不是什么要事,因为谈要事容易坏气氛。虽然听闻如昨夜的场景一月内可能出现个一两回,也有可能不出现,可是他们却仍然觉得有点不安。
无法轻易挥去的不安,毕竟云蔚州吴将军还没有过来,他们选择硬闯民宅查找病患不妥,暴露身份更是不妥。
怪异之事无法一探究竟,真是有些麻烦啊。
淳于夜来在暖黄的灯光里,下颚抵在手背上,眼眸清亮,笑意温和。慕如羽坐在他对侧看着他,慕如羽心想,就当此时是一个看美人的好时机吧。
夜愈深,本该愈静,忽然之间,有人在外面喊到:“着火啦!着火啦!”
慕淳二人猛然起身,推开窗子朝外看去,却是刘宅的方向燃起了大火,烟尘冲天,火光照亮了翠竹城里的街巷。
照这么看,这火定然不是刚刚燃起来的,却为何众人才知?

 

 


      第25章 第 25 章
有不少人提着水桶前去救火——刘宅建在一条宽阔的溪流附近,取水不难。慕如羽揽过淳于夜来直接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刘宅与翠竹城相隔一些距离,且在深夜,翠竹城里的居民大多都在安睡,待到有打更的或是其他什么人不经意间发现刘宅起火,却也不是火刚起的时候。
走水刚发生的时候,难道刘宅里面就没有人发现吗,为什么刘家人没有出来呼救,甚至于当大家都赶到刘宅前救火的时候,他们竟然都没有听到里头传来的呼救声。
泼水声、跑步声、快走声……落在慕淳二人耳中却是诡异的宁静。
太奇怪了。
刘宅这样的建筑,在建造使用了大量的木料,烧起来火势又大,温度又高,众人都靠近不了这个宅院,只能在外围泼水,更枉论救人。
慕如羽掌心向上,缓缓抬起,淳于夜来离他稍远了些,但他能觉察到,周围的风变了,随着慕如羽的动作,周围的风都往慕如羽的方向聚集而来,仿佛聚拢在他的掌心。只是片刻,慕如羽将掌心推出,四面来风往那匾额下的木门冲过去。
反锁着的木门霎时被冲开,门框上的火焰被冲散开了一些,复又更猛烈地聚拢回来。
那门里面,那天井里的人,有一个正一手执卷,一手负在身后,有一人正坐在矮桌边,不只是在下棋,还是在做其他什么,还有一人……
这个画面仿佛是凝定的,连其他一些在外面救火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不由自主地僵立在当场。
那天井里的人,身上都已燃着熊熊火焰,都已看不出面目,但他们或站或坐,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那么相应的,刘宅里的其他人呢……
那站着的执卷者,竟然似乎微微侧头往外看了一眼,眼神,没有眼神。
慕如羽听到身旁传来短暂的“啊”的一声惊呼。淳于夜来捂住嘴,双眼看着门内,即便是在橙红的火光,慕如羽也能感觉到,淳于夜来的脸色非常差,差得可怕。
他走过去,一手遮住淳于夜来的双眸,一手将他揽进怀里。


“别怕,夜来别怕。”他知道淳于夜来此时并不是因为害怕,但他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光大亮,初夏的凉风吹进屋内,吹动着一侧的纱帐,而另一侧被束起着。
淳于夜来睁开眼,看到慕如羽正在床沿支着下颚垂眸看他。
“是什么时候了?”淳于夜来轻声问。
“不晚。”慕如羽轻声答。
过了一夜,淳于夜来的脸色还是很差,他一起身,慕如羽也直起身子。淳于夜来能觉察到慕如羽是担心他,而缘由自然是昨晚的事,可两人相对而坐,一下子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比较好。
还是淳于夜来先说,“我见过不少伤患,也见过……不少死去的人,但不管是在我师父身边,还是我独自行走,都还没有……”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继续道:“ 我还没有救治,甚至我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问题,甚至我明明已经要去探明,却……”
慕如羽一下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语声却很温柔,“夜来,我昨天叫你夜来,可以这样唤你吗?或是淳夜?”
淳于夜来忽的被打断,还有些慢半拍地应到:“……都行。”
慕如羽笑了,“怎么你的名字里都带个‘夜’字。”
淳于夜来,“母亲说她生我时正是夜间,窗外响起那年春季的第一声春雷。据说第二天花园中,枝叶带雨,满园落英。”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慕如羽仍握着他的手,语声郑重,“那么夜来,听好了,不是你的错,刘家人若是被人所害,你身为查令史,可以去追查出凶手;而你不论身为镇南王还是已经出师的神医,都不能因为旁人的猜测而在被拒之门外的情况下,强行进到刘宅中去查看病患。强大,并不意味着什么责任都要往身上揽。”
慕如羽言罢,便放下他的手,语声又复低柔;“想吃什么?我去告诉掌柜的,你脸色不好,再睡一会儿。”
慕如羽要起身离开时,淳于夜来轻声道:“你很好。”
慕如羽回过头,不置可否。
淳于夜来拉住他的手,“想抱你一下,就一下。”
慕如羽俯身,将他拥在怀里,“多少下都可以。”

云蔚州吴思越将军一早就已经带着人马赶到了翠竹城,原来驻地收到悠然王传信的时候,吴将军正在外巡查,相比驻地,他的巡查之地要离翠竹城近许多。
吴将军带来的兵士已将刘宅围住,外人不许靠近,包括闻讯匆忙赶来的青崖县丞。随军而来的医官则暂时履行仵作一职。
吴将军和他带来的人已将慕淳二人所在的如意客栈占满了,那青崖县丞与并不相熟的吴将军见过礼后,见吴将军似乎在等什么人,便想着是否有其他的什么将军也来到的这翠竹城,他也见一见礼。
吴思越没说他在等什么人,他跟青崖县丞寒暄完了一盏茶,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自顾看着手中的文书。吴思越不出声,周围的兵士也不出声,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了。青崖县丞实在坐不住,便告辞离开,其实是去包下了另外一家客栈。


吴思越在厅堂中一边等着仵作和查看刘宅现场的兵士回报,一边也是在等着慕如羽。慕如羽从楼上下来时,吴思越的目光就明晃晃地跟着他的身形。
慕如羽,“吴将军,你手上的文书看完了?”
吴思越将文书一收,“啧”了一声,也不和慕如羽见外,“话说,王爷,你怎么在楼上待这么久,难道是,尊夫人和你一同过来了。你何时办的酒席,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慕如羽和吴思越自在军中时就相识,吴思越之后亦成为了慕如羽的部下。慕如羽和一帮兵痞子兄弟相处时没架子,吴思越也习惯了和他说话直来直去。
吴将军的眼神实在太八卦,慕如羽看了他一眼就没想再看第二眼,直接跳过他的问题,问道:“刘宅那边怎么样了?”
吴思越,“把守的都是我的人,医师和副将还在查探,还没消息。”
吴将军八卦虽八卦,做起正事还是很靠谱的。
慕如羽,“好,随我一同去看看。”
“我也同去,”走下楼的是一身素白衣衫的淳于夜来,他朝慕如羽点了点头,示意他已休整好了,可以去看现场。
吴思越看了看淳于夜来,又转头看了看慕如羽,“这位是?”
慕如羽,“我的查令史。”
查令司由悠然王所辖,查令史是慕如羽的下属,这没错。“我的查令史”这句话似乎也没错,可怎么不是“我的下属”,或是“查令司查令史”?吴将军还没有琢磨过味儿来,脸已经有点臊了,他心里觉得奇怪,但正事要紧,他赶紧跟随二人前去。

经过一夜大火,刘宅只剩下了断墙残瓦,一片焦土。
据吴思越的副将来报,在这刘宅之中一共数出了六十七具尸身,皆被烈火焚烧过,看不清面目。
“而且,还有些古怪。”副将说。
吴思越,“什么古怪?”
副将,“据王爷和这翠竹城居民说,起火时已是深夜,可是从尸身的位置和姿态来看,有许多人还未入睡。”
慕如羽也听到了他的话,“怎么说?”
副将,“有五十具尸身是在厢房里的床上发现的,可见当时他们实在睡觉。可是有十七具的位置并不是在床上,有的在天井里,有的在厅堂里,甚至有的在花盆边。”
副将不再多言,只做描述。
确实奇怪,高门大户、读书人家,有许多家规森严,何时起床,何时歇息,何时读书做事,都是有规定的。即便是规矩不算严,这黑灯瞎火、深更半夜,给花盆浇花,在天井下棋,真能看得清?
不论是王宫里还是悠然王府里,一到晚上,屋外各处都点了灯。慕如羽夜视颇佳,还觉得太暗,看书写字也只在书房里。昨天他看到的那个在天井里执卷的人,难道真看得清书卷上的字?
查探的兵士没有得到命令并没有随意去搬动刘宅内的尸身,慕如羽传令兵士先记录好尸身所在的位置和其周围的事物,最好是能显现出其生前是在做什么。
淳于夜来蹲在那具昨夜执卷的尸身边,检查了许久。慕如羽看到了他,却也没有上去打扰他。
淳于夜来起身,回到慕如羽身边,慕如羽问道:“看出了什么?”
淳于夜来,“我还想再确认一件事。”
慕如羽,“如何确认?”
淳于夜来,“回客栈。”

客栈掌柜的已经听到了慕淳二人的身份,吓了一跳之后也就不惊讶了,毕竟这样的气质风度,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掌柜的为他们三人沏了壶好茶,淳于夜来谢过后就直入主题,“掌柜的,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
掌柜,“请教可不敢当,大人有什么想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第26章 第 26 章
在慕淳二人第一次听到怪声的那天晚上,有一个人敲了敲如意客栈的门板,那人口中说道:“哎呀,这一大早的这客栈里的人怎么还不起呀,不知少爷的朋友是不是住在这家。”
淳于夜来想掌柜问道:“说话的那人,掌柜可认得?他少爷的朋友真住在这里吗?”
掌柜想了想,回答道:“那个敲门的人名叫阿福,他说的那些话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讲了。他那少爷的朋友确实住在本店过,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掌柜一言落下,听着的诸人都不免一惊。昨夜刘宅的事闹得如此之大,掌柜当然也知道面前的几位大人是为刘宅之事而来,便也说得细致些。
掌柜,“不满诸位大人,真不是我记性有多好,而是两年前的一天,那阿福到晚上我们快关店门时来敲过门,那时我还在店里,就查了查账目上跟刘家人有关的往来。三年前那刘少爷的朋友住在我店里,早上被阿福接走时是阿福付的帐。那天我客栈的伙计起懒了没开门,他就在门口说了这话,不过我们都没听到,是他之后又过来了一趟,埋怨了我们客栈几句,我才记得他这么说过。
“我看过账本,想起这事,两年前的那晚就跟那阿福说,你家少爷的朋友不是早接走了吗,帐都记上了。现在是晚上,不是大清早。他站在门口也不进门,我觉着他都没看我,说完自己就回去了,不过没有再回来。”
淳于夜来,“掌柜的,他两年前的那晚,和前几天晚上那次,说的话都一样吗?”
掌柜,“我记得是一样的。城里早传出刘家人古怪,别看大家现在都习惯了,两年前可不是这样的,以为它们招了邪祟中了毒的什么的说法都有,还有说什么跟他们说过话也会招邪祟的。听到这说法的时候我刚跟那阿福说过话,我心里怕得要死,所以我应该没有记错的。”
慕如羽听言,问了句:“知道他们古怪,这城里的人可有做些什么?”
掌柜,“啊?做什么?”掌柜的不明他的意思。
慕如羽,“古时遇到这样被怀疑招邪祟的,轻者跳大神驱鬼,重的甚至乱石砸死的都有。”
掌柜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问,翠竹城中人心惶惶,可有去害那刘宅人。
掌柜的脸色有些不服气了,“我们翠竹城里的人,虽然不能说个个都是好样的,但也不会看着那活生生的人就要用石头去砸他。说不好听些,他们招了邪祟,可谁都说不好,那邪祟下一个会不会找到自己身上,缘何要断自己的后路呢。”
慕如羽明白他的意思,抱拳道了声:“了解了。”
那掌柜的听了,那些不服气一下子就泄了,一下子也没想起来自己生的是什么气,就开始着手为那些吴将军带来的兵士联络其他家的客栈,毕竟这如意客栈才剩下两间普通房。
慕淳二人和吴思越来到了天字一号房。
吴将军刚来,只见着了大火后的焦土,还并不了解刘宅到底出了何事,也并没有听懂淳于夜来和慕如羽对掌柜的问话。这些疑问憋在他心里,真有点不吐不快的感觉。
刚一落座,吴思越便问道:“我老听你们说那刘宅怪异,他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慕如羽,“其实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慕如羽的回答是事实,可这么一说又仿佛绕了个弯子。
淳于夜来补充道,“殿下与我刚到这翠竹城的当晚,街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他将当晚所见说与吴思越听。
听罢,吴将军言道:“怪瘆人的。”
慕如羽,“确实。”
淳于夜来又道:“我怀疑他们是得了什么少见的癔症,便在第二天和殿下去了那刘宅。”
吴思越,“见着什么了?可真是得了癔症?”
淳于夜来与慕如羽对视一眼。
淳于夜来,“在我们当时看来,刘宅中人很正常,就是正常生活的样子。但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想到不对劲在哪里,直到今天查看了刘宅中人的尸身,有问过掌柜以后,才发现,当时的刘宅中人本就不正常,只是恰好我们那时没有看出来。”


吴思越,“这怎么说?”
慕如羽,“刘宅中人他们看似在过着寻常的日子,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重复他们已有的生活,或是说,他们重新过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能够想起来的生活。”
淳于夜来闻言,看着慕如羽,这也是他的猜想,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慕如羽说明。
慕如羽回笑了一下,为他到了一杯茶,“你方才询问掌柜时,我便猜想到了。夜来你继续。”
淳于夜来,“如果按照这个假设,前面所见是讲得通的。我也想起了当时在刘宅所见后感觉怪异的地方,那个老妇人的刺绣。云蔚水乡的刺绣往往光亮平整,丝线秀地密却不厚,但那老妇人手下刺绣看上去却是非常厚了。”
吴思越明白过来,“哦,照这么说,她是绣了一遍又一遍。”
淳于夜来,“对,而那另一半没有绣过的图样的则依然没有被绣过。”
慕如羽,“所以照这么想的话,我们当时站在门外时,虽然从里面传出了应门的声音,但那老者并不是在回应我们,而是在回应曾经他回应过的敲门人。所以,我们敲门后隔了一会儿才有应门声,而他的回应虽然看似合理,却答非所问——我们那天所见,都太巧合了些。”
因而他们没有早一点地发现刘宅内的问题,却等来它付之一炬的场景。
淳于夜来的眼神黯了黯,在桌案下,慕如羽握了握他的手。
吴思越又道:“诶,不对啊,既然是他们曾经过过的生活,可人怎么会变的这个样子?淳于查令史,你问那掌柜的时候不是说,那敲门的人说是大早上吗,你们那天晚上所见的,这买菜逛街的,不也应该在大白天吗?”
淳于夜来,“今天将军的兵士不是数出来,有十七具尸身并不是在床上发现的,虽然我与殿下在白天也见过了活动着的刘宅中人,可我推测,他们倾向于是在晚上活动的,而且他们确实不分昼夜。不然,这高墙深院的,为何大晚上的会有人在外看书,他分明是在过白天的日子。”
吴思越,“嘶,这么说来,这整个刘宅里面的人都疯了,因为疯了,所以大半夜的会跑出来。”
淳于夜来,“疯不疯,倒不一定,但他们能出来,恐怕也是有一些巧合在里面。”
吴思越一听,觉得更玄乎了,什么状况啊这是。
慕如羽一看吴思越的神情,问他道:“你们将军府上,开门这个动作,一般是谁做?”
吴思越,“我呀。”
慕如羽耸了一下眉。
吴思越,“哦,出门的一般是我,开门关门的是我府上的侍者,一般是刘伯吧。”
淳于夜来,“对,刘宅也像其他高门大院一样,专门有侍者应门,当然开门关门也是。那么其他人的回忆里其实根本没有开关门这个回忆。刘宅里的人能出来,恰好是那应门的侍者也在半夜里活动,像白天里一样开了门。”
吴思越明白过来了,“哦,买菜的和那开门的凑巧的次数很少,所以这几年来才难得半夜出门来买一次。”
吴将军这个说法似乎也没错吧……
吴思越,“淳于公子,快告诉我,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得病还是怎么滴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淳于夜来,“这种情况不是癔症我有一个猜想,却不知准不准。他们服了一种叫往生花的毒物。”
慕如羽听了,也觉得奇了,“草药我也听过不少,往生花,我到从未听闻过。”
淳于夜来解释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这种毒物的描述,实际也曾未见过。刘宅中人的症状与那中毒的描述十分相似,可做一个猜测的备选。但刘宅的情况绝不是自然发生的,他们为何会接触到毒物,其中应不简单。”
吴思越,“话说殿下,你让我去找的东西应该快送来了。”
话音刚落,有吴思越的手下敲门,交给他两件东西。
一本是原本放在祠堂里的家谱,记载了刘宅中生活着的刘氏子弟,另一页竟然还记载了正在刘宅中做工的侍者,看来刘宅的侍者也长年和主人家生活在一起,去世的或已离乡的会用其他颜色的毛笔勾出来。
按照这家谱中的名单一数,里头却有六十九人,其中有一女外嫁,还有相差的一人却不知道是谁,这让慕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传言中那个被匆匆掩埋的早夭的小公子。
慕如羽手上的另一件东西,则是他早先传令,让人描述出来的尸身的位置和周围残留的物品的。上面写着,有残余的棋枰、花圃、纸页等等,却还有两人倒在里侧的天井里,身旁没有什么特别的物品,倒下的姿势也很不自然,甚至于两人身上都有些断骨。
慕如羽言道:“这件事,确实不简单。”

 

 


      第27章 第 27 章
吴思越的副将来报说,火是从刘宅内燃起来的,但却查看不出究竟是他人纵火还是屋子里的明火不小心燃起来的。
若是他人纵火,以刘宅中人这样的情况确实是很难辨别的,毕竟一个宅子里的都是中了毒的,一不留神碰到烛台这样的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不过,慕如羽手上有了第二份物件,他却认为这是有人故意纵火。
刘宅到了夜晚,会偶尔有人跑出去,慕如羽便猜想昨夜是否也有人恰巧出了门。如果有出门的人,数量与家谱一对比,就能发现。然后再城内城外搜寻一番,定能把人找来交到淳于夜来手中。
可如果那些出门去的人被纵火者发现后,有送回了刘宅呢。
其中两具尸身姿势奇怪,且有断骨,看来,那纵火者是将它们捉来后直接从天井上扔了进去。他们真是要让这刘宅阖府葬身火海啊。
慕如羽将自己的推测说与淳于夜来和吴思越。淳于夜来脸色发寒,“全府中毒,又在三年后遭人毒手……要赶紧护住那位刘家小姐,他们还不知道她偷偷来过这里!”
吴思越随即派人去隔壁县请那位刘小姐,慕如羽拍了拍淳于夜来的肩,示意他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淳于夜来仍沉浸在思绪里。
如果慕如羽和他没有恰巧到这翠竹城避难,如果吴将军没能在巡查时赶过来,那么刘宅被烧一事,应是会被匆匆处理掉。刘宅中人的疯言疯语,这翠竹城和周边的城县都已经传遍了,即便是出了事,怕是其他人也会觉得很正常。那么按照流程……
“夜来,你可将你的担忧告诉我,不必一个人闷着。”慕如羽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感觉得出淳于夜来的心情还是很不好。
淳于夜来,“如果我们不在这里,刘宅的这件事,会被怎么处理?”
慕如羽,“这件事不小,会由青崖县丞派人来处理。”他忽想到什么,立马又叫住吴思越,“老吴,那个青崖县丞还在翠竹县吗,看好他,别让他起疑。”
吴思越一听慕如羽的用词,就明白了些什么,他一边派人去看那青崖县丞的情况,一边回头跟慕如羽说:“殿下,不让人起疑这事儿吧,难办,不如把人绑起来,再蒙住嘴。”
慕如羽赏了他一个假笑。
不过吴思越的说法确实是有道理的,如果那青崖县丞真的跟刘宅发生的事情有关,今天他被吴将军的兵士拦住,既不能知道他们对刘宅查探到了哪一步,又因为将军在此巡查,且又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件,他不好离开此地。心里不七上八下,确实是有难度。


与其防着他自尽或是其他,不如——
“等等,”淳于夜来叫住了吴思越要派去的人,取出了一点药粉交给他,“左右青崖县丞大人要留在这里,不如让他睡一觉吧,青崖县那里若是有什么事赶来找他,便问一问是什么事。”
不用猜也知道,这药粉是致睡的迷药。
吴思越的手下已经过去了,吴思越则转过头对慕如羽说:“你是哪得来的这淳于查令史,手段高妙啊。”
慕如羽一笑,“机缘巧合,路边遇上的。”
慕如羽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他们初次见面确实是在路边上。
刘宅走水之事,已经传到了刘家小姐所在的员外府中。吴思越派去的人向员外和他公子传达了吴将军的邀请之意,员外便让刘小姐的侍女陪同她往翠竹城走一遭。
翠竹城离员外府说远其实不远,乘马车不多时就可以赶到,因此当年刘小姐也偷偷地包了一辆马车回了一趟刘宅。可问题是,为什么是偷偷的。
兵士驾马车往翠竹城的方向赶去,竹林间传来隐隐的衣料浮动的声音。兵士也察觉到了这一丝不对劲,但他只能赶紧往前赶,离翠竹城更近一点。
又响起了一些衣料浮动的声音,那驾车的兵士已经握紧了别在腰上的长刀。“驾!”他催促马匹快些朝目的地赶过去。
不久后,林间又静下来,只余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
天字一号房里,一只洁白的小归雀落在慕如羽的指节上,他接过小鸟吐出的纸条,转手放飞了它。
淳于夜来和吴思越都还在这个房间里,淳于夜来看向慕如羽,慕如羽迎着他的目光,竖指在唇边“嘘”了一下,又指了指吴思越,示意淳于夜来不要出声惊动了吴将军。
淳于夜来见状笑了下,又继续低头阅读手里的一份书册。
“禀告将军,刘小姐已经请来了,就在楼下。”吴思越的手下来报。
吴思越,“快把她请上来。”
刘小姐由人领着步上楼来,在天字一号房中的众人一见,发现她果真是位美丽的女子。
她已见过不少他人惊叹的目光,便自然地垂眸,在门外行了一礼,“刘婉见过各位大人。”
“请进。”站在最外处吴思越说道。
她却仍站在门外,说道:“我听闻了家中走水之事,想先问一句,家里人都还好吗?”
房间中的三人都静默了片刻,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此时的安静才让人心慌,刘婉又谨慎地言道:“大人可否让我先去看看家里人?”
不好再沉默了,淳于夜来说道:“刘小姐,你可知刘宅里的人都中了毒?”
“中毒?”刘婉的脸色霎时变了,“他们不是都是……”
“都是什么?”淳于夜来紧接着问道。
刘婉,“他们只是都得了病,只是没有医治好罢了!怎么会是中毒呢?”
这刘婉恐怕是知道些什么的。他们将她请进屋来。
吴思越,“刘小姐,还是先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为好。”
吴将军一扳脸,他战场上的敌人看见也会发慌,更何况是一个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子。
淳于夜来语声则缓缓,“刘小姐,你说他们只是得病,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刘婉,“我……疫病,这件事我夫家不知晓,我家中有人得了疫病。”


淳于夜来,“据说,你曾独自回过刘宅,是因为你知晓了家中情况吗?”
刘婉一抬头,惊讶地看着淳于夜来,她以为她回到刘宅一事,是无他人知晓的。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其实在我出嫁之前就有一个堂叔的小儿子病恹恹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在路上得了风寒,养一养便也好了,没想到是得了疫病。不过他得病,是在我出嫁之后,家里人才发现的。”
淳于夜来,“那这么说来,小姐又是如何知道他得病的呢。”
刘婉回忆了一下,回答道:“记得那时是因为郑家有人来我夫家报丧,说是得了疫病走的。郑家与我夫家是旧相识,我夫婿便问起,他们是如何得了疫病的。来人便说早就染上的,也不知是哪里染上的。我一听就吓了一跳。”
怎么牵扯到了另一户人家,淳于夜来又循循问道:“为何郑家有人染病,小姐会如此紧张。”
刘婉便答道:“郑家与我家也是相识,不过是在路上认识的。”
淳于夜来,“路上?”
刘婉,“前些年这里兵荒马乱,一些有家底的人家就跑到深山里去,觉得里头打仗也打不到。我们刘家和郑家就是在逃难的时候认识的。等外头太平了,才举家迁回来。其实我觉得……”
淳于夜来,“觉得什么?”
刘婉似乎觉得这么猜测不太妥,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大伯父,也就是我们刘家的家主,可能是知道我那堂叔的小儿子染的不是风寒,不然也不会单独辟出一小间让那孩子居住。我那堂叔和他家人是后来才住进家宅的,与原来的人算不得亲厚。”
慕如羽和吴思越都在旁边听着,都不打断淳于夜来的问话。
淳于夜来,“但夫人,按你的说法,那时你已经嫁去了夫家,而且刘家家主又不想让人知道家中有人得了疫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刘婉,“我那次独自回去后,我母亲告诉我的。她知道我的来意后原本也不想让我知道的,可是我原来的房间在里间,他们却怎么都不让我进去,我心中起疑。
“母亲说那个孩子没多久就没了,孩子母亲心里受不了,说是家里人害的,怎么都不让人抬出去下葬,她还撬开了那个棺材,那是天已经转热,才停了一天,那人就……那孩子母亲一看受不了,就触柱身亡了。
后来宅子里又有好些人出了疫病的症状,所以母亲不让我进里间去。但她叫我不要担心,说是家里人已经找到了药,肯定会没事的。”
淳于夜来奇了,“疫病不一定能够治好,还需因人而异,怎么会有肯定没事的药呢?令堂可有告诉你,谁给的药吗?”
刘婉,“她说县丞大人派人来过,不会弄错的。”
淳于夜来,“县丞大人?青崖县丞?”
刘婉,“嗯,便是他了。”
慕如羽此刻言道:“怪不得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怪不得这边派人去请刘家小姐,那边就有人候着准备截杀。
如果真是青崖县丞的话,真是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谨慎。
“那县丞如何了?”慕如羽问吴思越。
吴思越,“睡着呢,按你的吩咐挪到了另一个房间里,还加派了人手。”
淳于夜来却还没有听懂慕如羽所说的“怪不得”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多问。
慕如羽,“刘夫人,疫病虽然可怕,但隔离开来也能保全其他人,我觉得令家主的做法有点讳疾忌医了,你可知是为何吗?难道说,是有见过关于疫病的可怕的事?”
估计刘婉从前也有这样的困惑,她想了想便说:“我也问过家里人,但他们只说是不能告诉其他人,不然会引来不好的事,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其他两人听了慕如羽的问题也觉得家主的态度颇为奇怪。
刘婉见状,忍不住问道:“诸位大人,我可以去见见我的家人了吗。”
听她一问,几人间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刘婉亦是聪慧的女子,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有些哽咽地说:“还请大人带我去看我的家人。”
淳于夜来表示由他带刘婉前去,若是她心里受不住,有什么好歹的,他可以在旁为她救治。但他又回头知会慕如羽和吴思越,若要审问那县丞,还望等他同去。慕如羽颔首,表示应允。
一炷香以后,淳于夜来回到了天字一号房。他一进门,就给自己灌了一杯热茶。
“怎么样?”慕如羽问得颇为小心,连吴思越都忍不住看了看他。
淳于夜来摇了摇头,“伤心过度,晕过去了。我施了针,应是没有大碍。”
慕如羽,“那我们便去会会那个县丞吧。”现场他们都已见过,既然已经在找寻真相的路上,便不再花过多的精力去回忆那些场景了。
青崖县丞在慕如羽的吩咐下,被挪到了另一个房间,原来的房间也有人看守,不过据看守所言,并没有什么异样,也就是说,没有人来打这县丞的主意。
青崖县丞孙匆幽幽转醒,室内稍暗,但他一睁眼,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原先见过的吴思越将军。
孙匆,“吴将军,我这是怎么啦?哦,我记得我府上还有一些公务未完成,下官就……“
吴思越笑了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公务很急?”
孙匆已然认出这里还是他包下的客栈,“下官在这也帮不上将军什么忙,如今连现场都进不去……”
听起来倒还有点委屈了,饶是他们三个本还不想仅仅听信刘婉的一面之词,但这孙匆的反应,也实在有点做贼心虚,恨不得赶紧走。
吴思越,“孙匆大人,这位是查令司的查令史大人,查令司你知道的吧,我们来聊聊?”
孙匆这下注意到了站在吴思越身后,看着挺清秀温和的年轻人。此时,慕如羽则待在隔间之中。
孙匆慌乱了一下,表情却又立马收了,“见过查令史大人。”
淳于夜来,“孙大人,刘宅中人曾染上疫病,你可知?”
孙匆想了想,“知道的,那时我也是刚来青崖县不久,有人来报说刘家出了疫病,我自然是重视的,就派人来看了。”
淳于夜来蹲在他面前,平视他,“那时,刘宅里是不是真的出了疫病呢?”
既然说派人来看,肯定不能说不知道,那么回答要么是有,要么是没有。答有的话,必然后面的问题是,既然知道出了疫病,县丞是如何处理的;如果答没有,这查令史先前分明问的是“刘宅中人曾染上疫病”,县丞是否知道。然而当时对外所说的是刘宅中人没有染上疫病!
中计了!
孙匆一下子没有回答,淳于夜来却继续问道:“孙大人,怎么说?是有还是没有?”
孙匆,“有,是有疫病。”
淳于夜来起身,后退两步,看着他又说:“我们方才接到了刘家小姐,她告诉我们……”
孙匆脸色一变,立刻喊到:“没有,没有的事!”
淳于夜来,“没有什么事?难道说他们中的毒真的是你下的?”
孙匆一下子无言,刘婉怎么还在,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中毒的事?
突然,一枚利箭从窗外飞入,刚好钉在孙匆所在的床沿上。
“谁!”吴思越喝到,“来人快去看看!”
孙匆见状,在惊吓的转瞬之后,突然想要做什么,淳于夜来却一把掐住他的下颌,一下子令他下巴脱臼了。
淳于夜来,“他要自尽!”
吴思越立刻上前来制住孙匆。
孙匆手脚被缚住,脸色一下子就衰败下来。
淳于夜来依然逼视着他的眼睛,“往生花,对不对?”
孙匆一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止不住的慌乱起来。
淳于夜来,“你哪里找里找来的这么多往生花,你可知这种花是怎么长出来的?”
孙匆却不看他,由吴思越提着站起来。
淳于夜来,“不说是么,方才看到有人想害你,你却没有选择立刻招供,而是选择自尽,看来,孙大人你犯的事情,要比我们所知的严重得多啊。”
孙匆闭上眼,他的嘴巴合不拢,但他却已表明了,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孙匆被吴思越派人押了下去,慕如羽从隔间出来。
吴思越说道:“殿下,你下次放冷箭的时候,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慕如羽不好意思地扯了个笑,“对不住,刚才你走在前面,我和夜来之后才商量出的计策。”
吴思越摆了摆手,“好吧,幸好淳于公子是知道的,不然他离那床沿最近。”
淳于夜来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抓到孙匆而变得好一些,慕如羽觉得,简直更差了。
慕如羽,“怎么啦,是不是因为你方才说的往生花一事,这种花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
淳于夜来看着他,说出了几个字,“长在尸身上。”

慕淳二人和吴思越忙了一天,都没有吃过饭。吴思越看着膘肥体壮的,慕如羽倒是不担心。但淳于夜来原本就有伤在身,虽说小神医他自己的药十分有效,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着无碍就真的无碍了?况且,他之后又经过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慕如羽着实有点担心他。
掌柜的为天字一号房的客人送来了一锅高汤粥,吴思越一看,就吃得很欢。淳于夜来却莫名地吃不下。
慕如羽,“掌柜,可否熬点白粥,再做两个小菜。”
掌柜,“行,客观稍等。”
不多时,白粥和两个小炒就送了上来。
“吃一点东西,吃饱了再想。”慕如羽为淳于夜来舀了一碗粥,淳于夜来赶忙接过。
吴思越面前就是一碗盆大的粥,高汤粥就他独一份。吴思越喝粥喝到中途,抬头一看相邻而坐的慕淳二人,觉得挺正常,没什么,可心里还是有点嘀咕,悠然王什么时候对下属这么好了,我怎么没有享受到过?
慕如羽见他老盯着自己和淳于夜来,出声对他说:“吴将军快些喝,粥都要凉了,喝完还得办事。”
“哦,”他应了一声,可是这粥还挺热的。
淳于夜来听他俩的对话,不自觉地笑起来。
用了晚饭之后,身上都觉得舒适了许多,桌案上的盆碗都撤下后,三个人又开始商讨刘宅与其相关之事。
现在的疑问都集中在了,孙匆到底想隐瞒什么?他怎么知道往生花可以让人不死不活?他是怎么知道往生花的事?他那里弄来的这么多往生花?
还有,他为什么要选择使用这样的方式?以及,刘宅的现象存在了三年,为什么会是现在被人纵火付之一炬呢?
淳于夜来取了纸笔,在纸上列出了这些疑问。慕如羽则又补充道:“再加一点,刘夫人没有能回答的,刘家家主为何讳疾忌医,又为何会相信孙匆所谓的药呢?”


“嗯,”淳于夜来将它们添上。
其实这些问题,如果孙匆能够老实交代的话,都能够解答,也是他是宁死也不说。那么,他们就需要找寻其他的切入点,一点点揭开整个事实的真相。
吴思越说道:“天呐,让末将去撬开那孙匆的嘴吧。”
慕如羽,“吴将军快去,撬开了就是大功一件。”
“这……”吴思越声音放小些,“殿下,动用私刑可以吗?”
慕如羽叹了口气,说道:“吴将军,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他觉得他犯下的事能给他引来比死他一人还要严重的罪责,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用刑就交代了吗。”
淳于夜来,“他府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师爷什么的,或许会知道一些情况。”


吴思越,“说到这个,按说县丞前往下属城郭,师爷理应是陪同的,我跟他套近乎的时候问过这个,他是说现在的师爷太年轻太不牢靠,让他留在衙门里,多看看案卷。”
淳于夜来和慕如羽相视一眼。
慕如羽,“看样子,孙匆身边的人早就换掉了,那些不宜让他人知晓情况也只有他自己有数了。”
吴思越,“这下怎么办,淳于公子,你身上有带让人吐真言的药粉吗?”

 

 


      第29章 第 29 章
吐真言的药粉是没有的,不过淳于夜来这么一听,确实有回去研制下的念头。但问题是当下。
关于孙匆怎么知道往生花,又是怎么弄到等等的问题,似乎不好做一个切入点,因为这些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么其他呢?
慕如羽,“刘夫人曾说他们家与郑家是到深山里避难,之后他们则回迁回来,既然是到深山里避难,走的自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大路,他们又是从哪里染上的疫病。”
他有回忆道:“三年前,刚好王兄登基不久,云蔚州疫病之事传到了盛京,我亦有听闻。当时国库还不算充实,但王兄仍是拨下了不少钱两作治病之用。”
他说这些话时,看了一眼淳于夜来,彼时云蔚州疫病之事传到盛京,人心不免惶惶,而那时镇南王派人送了不少银两过来,慕之徽才更有余力救治云蔚州病患。
慕如羽继续道,“所以我才会奇怪,为何这青崖县中仍有讳疾忌医之人。”
淳于夜来想了想,言道:“殿下知道银两下拨一事,之后可有派官员核查银两使用情况?”
慕如羽明白他所指,“自然是有的,不过……”
吴思越不太明白不过什么,但淳于夜来还是懂了一些。
慕如羽,“若是像县丞这样的地方官刻意隐瞒,兴许前来核查的官员也查不出来。”
淳于夜来,“所以他们到底路过了什么地方,才染了病呢。”
慕如羽,“这个问题,兴许还是要去问刘夫人。”
刘婉睡了许久,在淳于夜来的施针下渐渐苏醒过来。她的丈夫刘公子已经赶过来陪伴她了。刘婉才经历了悲痛欲绝的心情,淳于夜来并不忍心用银针将他唤醒,但,如果不能找出真相,这般的悲痛又如何真正宣泄呢。
淳于夜来,“抱歉,刘夫人。”
刘婉还很虚弱,由刘公子扶着坐起来。
刘婉,“淳于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淳于夜来,“我想请问,当年你们离家逃难的时候路过了哪些地方,是否有接触过患疫病的人,或是看着非常虚弱的人?”
刘婉既见到了家中的景象,又在先前听闻了淳于夜来所说中毒的事,心下已明白,是有人害了刘宅之人。她微闭上眼,细细回忆起来。
刘婉,“我们那时一直向南走,一路过去很太平,没有遇上什么事,之后就到了祖上买在那里的一块地,在那里也遇到了郑家。在那里住了多少个月我不记得了,之后听说外面安定下来了,我们家和郑家就商量好一起回来。”
淳于夜来问道:“回来的时候走过了哪些地方呢?”
刘婉有些乏了,微闭上眼,又想了一会儿。
刘婉,“记得原路返回的时候,原来的一条山道被山洪冲断了,我们就绕了很大一圈,走了一条大路。”
说到这条大路的时候,刘婉双眸忽得睁大了,“我那时和母亲坐在马车里,外头的人叫我们不要往外看,外面的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可是我好奇心重,就偷偷的撩开一点帘子往外看,看到家里的一个长辈正在跟一个流民说话。我记得长辈问他,上哪儿去。那个人说,石头城。我还问母亲,石头城是什么。母亲让我别说话。我们这一路上只在那里遇到过看上去有些虚弱的人。“
石头城,流民。
淳于夜来,“石头城离这翠竹城远吗?”
刘婉,“记得不太远,那时母亲还怪我撩开帘子,我就不敢跟她说话,车子走了约一个时辰就到了。”
淳于夜来听完,道过谢,又为刘婉施了一针助她安眠。
待淳于夜来走出刘婉下榻的客栈时,天色已彻底暗了。街上点起了灯,该摆摊做买卖的人们则出来摆摊,还是照旧的生活。淳于夜来感到呼吸间都是这样浓浓暖暖的生活气,心绪都舒缓了许多。
不远处,慕如羽拿着一面糖画走了过来,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在淳于夜来的眼里,慕如羽真是看不厌的好看。
“尝一下,”他说。
淳于夜来低头咬了一口金黄色的糖丝。
慕如羽,“好吃吗?”
淳于夜来,“嗯,甜。”
慕如羽,“心情有没有好点?”
“看到你就好了,”淳于夜来又笑出了一点酒窝。慕如羽觉得自己真是爱屋及乌,觉得他脸上的酒窝都有别样的好看,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淳于夜来垂眸,“好了,回去吧,还有事情要查。”
“好,”慕如羽与他走在一起,牵住他的手。
淳于夜来侧过头看他,慕如羽装作不知道、很正常一般。淳于夜来也由着他牵着,在人来人往的石板街上,他的脸上有点红,但觉得与慕如羽一起走着的感觉真好。
两人回到了如意客栈,与吴将军会合。那碗盆大的高汤粥没有把吴将军喂饱,他正坐在客栈门口吃烤串儿。
吴思越见他们来,赶紧拍了拍手拍掉手上的五香粉碎粒,站起身来问道:“你们饿吗,我再去买点儿。”
慕淳二人皆摇了摇头。
天字一号房里,淳于夜来将刘婉的所言告诉了其他两人。吴思越没有听出什么味,他就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慕如羽。慕如羽沉默了片刻,言道:“刘夫人提到了石头城、流民。问题是,这石头城在何处?流民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流民会去往这石头城?又是谁能让这些流民去往石头城呢?”
最后一字,语声方落,慕如羽与淳于夜来都一下子看向对方。能让许多流民前往某一地方的,那青崖县丞孙匆不就可以办到吗。看那孙匆一副求死的样子,还有从尸身上长出来的,那么多的往生花,难不成?
孙匆犯下的事,竟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慕如羽,“先要找到那石头城的位置,刘夫人既然说离翠竹城不算远,那么先可问问这翠竹城中的人。”
三人一下子想到的便是客栈掌柜。
刘宅出的事,翠竹城中的居民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原本都只以为刘宅中人是因为什么事发了疯,疯便疯吧,各人也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但这一夜,却都……掌柜跟其他人一样,去那刘宅边上,为往生者烧了些纸钱。
是以,慕淳他们要在客栈里找掌柜时,一下子还找不到。知道吴思越派人去寻他,他才匆匆地赶回如意客栈。
掌柜擦了擦汗,步进天字一号房。
慕如羽,“掌柜,你可知石头城在哪个地方?”
掌柜,“石头城?没听说过。”
慕如羽,“那三年前,你可有见过许多流民在翠竹城外出现?”
掌柜使劲地想了想,“对不住,兴许是我想不起来,可印象里真是没有。”
见慕如羽不再问了,那掌柜又说道:“我们翠竹城有一个城守,年纪很大了,知道很多,不如你们去问问他。”
吴思越,“你们还有城守?”
掌柜,“怎么没有,不过不是官家封的。城里住的人虽然少,但邻里之间难免有些矛盾,但还犯不着报官,就由我们城守来裁判。”
慕如羽,“那位城守住在哪里?”
掌柜,“就在城门口那,我去请他过来吧。”
慕如羽,“劳烦。”
吴思越派人随那掌柜前去寻那城守,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被请进了天字一号房。
城守,“老朽见过几位大人。”
淳于夜来,“城守免礼,请问如何称呼。”
看着需要温声温语言谈的人,慕如羽和吴思越都自行选择了不出声。
城守,“老朽姓齐,城中人都叫我齐城守或是齐老。”
淳于夜来,“齐城守,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些事。”
齐城守,“大人请讲。”
淳于夜来,“你可听说过石头城这个地方?它是位于何处?”
齐城守听到问话,露出惊讶的神色,“大人怎么会问起那个地方?”
淳于夜来顺势询问:“怎么了?那个城是有什么问题吗?”
齐城守,“那个城早就空了,没人的呀,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了?”
空城?事情似乎越来越诡异了。
慕如羽忍不住问道:“既然是一个城,怎么会是一个空城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齐城守看了看问话的人,“原先也不是一个空城,原先也不叫石头城,叫做有渊城。”
有渊?像是临水的一座城。
淳于夜来,“那有渊城怎么又会被人叫做石头城呢,有渊城里的人去哪了?”
齐城守,“没有去哪,都……哎,早些年,外头打仗,乱,又赶上荒年,那些谁谁谁领的兵,跟土匪一样,去那有渊城抢粮食。有渊城里人要么是饿死的,要么是被打死的,只有一些人逃了出来。我那时刚好在城门口,他们见到我便和我哭诉。”
其他三人心知,齐城守所言是极有可能的。诸王作乱时,行军道路边的小城很容易被抢掠,而一些大城,像是青崖县城,则因为有驻军防卫,令贼匪难以得手。而像翠竹城这样的,兴许是位置隐蔽,更靠深山一些,才免遭毒手吧。

 

 


      第30章 第 30 章
气氛又静默了片刻。
吴思越忍不住小声问道:“老城守,那有渊城为何会改名叫石头城。”
齐城守看了吴思越一眼,“有渊城糟了大难,就剩了些破房子、老城墙,况且有渊城听着更像是有冤城,外边的人也就不太叫‘有渊城’这个名字,反而都叫石头城什么的,这个名字也就传开来了。”


看到众人有了些了然的神色,齐城守问道:“这个石头城也是好些年都没有人说起了,起码我这里是没有听到,众位达人今天问起这个荒城了?”
淳于夜来回道:“我等也是听到了一些事情,请问齐城守在三年前可有见过许多流民在附近出现?”
齐城守不做太多回忆,立刻就想到说:“三年前肯定是没有,那时我们翠竹城的城门都关着,若不是我们本城的城民,都不给进来的?”
慕如羽则听得奇怪,问道:“三年前,局势已大致稳定,新帝也在那时登基,这翠竹城怎么还会关闭城门,不容他人进入呢?”
齐城守,“局势是稳定了,可外头有疫病啊,传得很凶,说句话都会染上似的。我们上头的青崖县就下令说各城不准开城门,要防疫病。我们城里有些听闻传言的,早就怕了,巴不得上头下这道令呢。”
所以,各城的城门都已经关上,各城城民自然是不知晓外头有流民这件事,若不是刘家和郑家在回迁的路上恰好碰上……
慕如羽,“那时陛下已播下钱款用以救治病患,各城如果关闭城门,那些染病的流民……”
慕如羽说到一半,自己也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染病的流民被青崖县丞赶到了石头城,而明明与翠竹城相去不远的石头城,如今这里的人都还以为那是个荒城,那么那石头城中的人……
慕如羽,“请问齐城守,那个石头城在哪个地方,该如何过去?”
齐城守闻言一惊,“你们还要去那石头城?大晚上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有人晚上走岔了路,那个城外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瘆人……”
淳于夜来,“齐城守,想来你也知道了刘宅发生的事,那石头城恐怕不是一座荒城,与那刘家发生的事有所相关,还请城守告知石头城的位置。”
齐城守一听,这下都明白了,为何昨日夜里刘宅出事,今天却被问的是石头城的事。
齐城守,“好,那石头城老朽带你们过去。刘宅太惨了,太惨了。”
他摆了摆手,说不下去。
吴思越便叫人准备车马。一路车架马匹,他们一行人走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那传说中的石头城附近。
天色太暗,林荫森森。淳于夜来与慕如羽执灯走在前面,吴思越叫人当心扶着年迈的齐城守。
一条被荒草掩埋的石板路露出在面前,指向着前方前方一座残破灰暗的老城,城门紧闭,城墙不高,却还是在的。
慕如羽看了看淳于夜来,淳于夜来点点头,他们不约而同地都不想去尝试推城门,而是——慕如羽揽住淳于夜来,飞身而上,跃上了城墙。
此时,明灯都显得幽暗,这深渊一般的石头城,满城是磷火的荧绿色。
像是无声的,未尽的,幽弱的,满城生命。
夜风太凉了,太刺骨了,明明到了夏天。
慕如羽仍然拦着淳于夜来。淳于夜来觉得自己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身上唯一的那一点热度,是从慕如羽的手臂和掌心传来的。
慕如羽心里亦是震撼,但眼下要做的,却不是继续站在这城墙上。他揽住淳于夜来,并未询问他,直接飞身将他带下了城墙。
“怎么样?”吴思越走上前来问。
慕如羽摇了摇头。
吴思越本来还想问摇头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淳于夜来惨白的脸色,他也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转而问:“现在怎么办?”
慕如羽侧过头,轻声问淳于夜来,“你是不是怀疑往生花就是从他们身上种出来的,必须要在夜间查看吗?”
淳于夜来微微摇了摇头,“不用,这里太暗了,往生花生长过后,还会残留一些痕迹,等天亮了再看也可以。”
吴思越一听却是急了,“淳于查令史,你不说那往生花是长在尸身上的吗,难道里面就是……全都?”
淳于夜来点了点头,“我怀疑刘宅六十七口人全都中了往生花的毒,往生花能让人不死不活,因而也很能隐瞒过,某人本来将要过世这件事。但需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大量的往生花,也就需要大量的……”
吴思越怒道,“他们简直就是畜生!他们……”
慕如羽,“夜来,是不是你已经知道里面确实种过往生花,天亮再来也只是确认。”
淳于夜来,“嗯,方才齐城守不是说有人在夜里经过听到过一些声音吗,我猜那个人就是三年多前经过这里的。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时往生花开花的声音,因为太独特,所以被记在书里。”
齐城守站得有些远,看到他们说话,却也听不太清,走上前来问,“大人,里面怎么样,还有人吗?”
几人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淳于夜来,“谢过齐城守,劳烦吴将军派些人守住这里,我们不如回去吧。”
夜风又急了些,似乎又冷了些。等到他们返回翠竹城时,接近天亮。


一个昏暗的小室里,孙匆被绑在其间。淳于夜来走进去,他只问一个问题,“往生花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匆心思转过,忽然明了,他们已经知道他做过什么事。
淳于夜来,“你死不足惜,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的家人么?”
孙匆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是不言。
淳于夜来,“你给过他们不少好处,但如果你出事以后,你家里人在出事,那么你手里的那些……”
淳于夜来说得已经够明显,孙匆不论是从朝堂拨款,还是刘宅买药那里获取的钱款,想必给了那谋士一些好处。可那谋士如果不是简单的谋士,那谋士想要更多呢?
孙匆一下子慌了,他张着嘴,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师爷……他,是他……我,什么,都……都不……”
淳于夜来知道他之后要说什么,但一点都不想听,即刻转身便走。
吴思越立即启程亲自去捉拿青崖县丞府的师爷。但当他赶到的时候,那师爷早就跑得没影了,而坏消息又紧接着传来,那孙匆的妻女,已经被人发现死在了内院。
吴思越脸很黑,他问青崖县丞府上其他的人,“那师爷如何长相,身高,年纪,平时是怎样的?”
有人答:“师爷很年轻的,看上去有些不懂事,有时还见不到人,但老爷很信他。”……
原来他们都被骗过了,那个所谓的,年轻不懂事的师爷。
待吴思越赶回翠竹城与慕淳二人会合时,他们俩也已从石头城回来。
那里确实被种植过往生花,而那些流民的所经所历,都被一个人刻在了内侧的城墙上。所谓字字泣血,不外乎如是。
吴思越,“他们为何会变成流民,又怎么到了青崖县?”
慕如羽,“他们本是住在山下的村民,还记得刘夫人曾说过他们途径的路被山洪冲断了吗,那场山洪也冲毁了山下的几个村庄。那几个村庄本也在青崖县丞的管辖范围内。”
吴思越,“哦,他们想求助于孙匆,却没想到被孙匆赶去了石头城。”
慕如羽,“不仅如此,孙匆为了掩人耳目,还夸大了疫病了可怕,使得各城中人心惶惶,接着下令关闭城门,就顺应了民心。”
吴思越想了想说:“流民到了石头城,如果没有得到救治,难道不会出城反抗吗?”
慕如羽,“他们被山洪摧毁家园后,经过长路行走,本就疲惫不堪,其中还有人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染了疫病,可说是贫病交加。他们到了石头城后,孙匆应该也发了一些粥食之类,以做安抚。但治病的药话,疫病并一定能治好,且这么多人,颇有一些花费,据那城墙上的文字所示,孙匆发放了一些低价的假药。”
吴思越已知道石头城中的状况,但听到慕如羽的描述还是很震惊,“所以,那石头城里的人就一个个染病……那孙匆为了贪污那些赈疫灾的钱,竟然这么丧尽天良!”
淳于夜来,“恐怕还不只。刘夫人所说的刘宅家主的担心恐怕就是因为见过了那些流民,也听信了患疫病者会被赶去石头城的传言,所以家中有人生病,只想将事情草草盖过,却没想到,阖府的人在之后都渐渐得了病。”
听他把话转回刘宅,吴思越想起来还有刘宅的事。
吴思越,“对了,那孙匆派人去刘宅看过,他就知道了刘宅中人得病的事。”
淳于夜来,“但刘宅中人的境遇不同,想来是因为刘宅颇有些家底。那孙匆从那师爷那里知道了往生花的事,就说要将药卖给刘宅。刘宅中人都服用了往生花制成的药,之后也就出现了后来发生的事。”
吴思越,“天呐,若不是遇到你们,那刘宅中人不禁葬身火海,死无对证,那些惨死的流民也不会被人发现了,幸好天网恢恢。对了,那孙匆,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候,去刘宅放一把火呢?”
淳于夜来看向慕如羽,“我去查了查这个孙匆,若不是被我们发现了这事,过几天他就要调任去沐晖州了,而新的青崖县丞还没有赶过来。”
吴思越一听,感觉寒毛有点竖起来,“你是说,他是要灭口!刘宅中人已经疯了这么久,发生走水也算不得奇怪,他还在这青崖县里,就可以草草揭过,免得之后的青崖县丞……”
“嗯,”慕如羽点了点头。
“天呐!”吴思越又发出了惊叹,自然不是因为惊讶。
慕如羽,“你问完了是不是?”
吴思越,“是啊,嗯,没什么要问了。”
慕如羽,“那你还不走?”
吴思越,“这,殿下你不是还在这里吗?”
慕如羽,“对啊,你可以再去审审那个孙匆啊,不用留下来陪我。”
吴思越又道:“这,淳于查令史……”
慕如羽觉得他简直了,“没见人家淳于查令史很累了吗,你快走吧。”
吴思越,“好好好,我这就走。”
淳于夜来微微笑着,看着他俩。他真是有些累了,原本已经看上去愈合的伤口,又隐隐的流出血来,慕如羽想必也是发现了。

 

 


      第31章 第 31 章
慕如羽关上天字一号房的房门,终于把吴大将军赶出去了。
他回头,正看到淳于夜来对着他笑。他走过去,也不客气,直接将淳于夜来从方凳上,横抱起来。
“诶,”淳于夜来被他抱在怀里,抓着他的衣袖问,“去哪?我还没有沐浴。”
兴许是因为这件事差不多了结了,心里觉得放松了些,又兴许淳于夜来在他的怀里,眼睫长而密,抬眼问他的样子,让他心里痒酥酥的,他发现自己一下子,思绪就飘乎了。
虽然淳于夜来的意思,只是他还没有沐浴,不好去床上睡着。


“嗯,”他定了定神,“我抱你去榻上,先看下伤口。”
淳于夜来靠着他的臂膀,嘴角勾起来。
慕如羽将他放在榻上,伸手撩开他的衣摆。伤口已经结痂了,却是将裤子上的布料也粘在了伤口上。
“我用剪子把衣料剪开,没事的,不用担心。”淳于夜来看着慕如羽,说道。
慕如羽,“嗯,我去叫人打水来,你待会沐浴,小心伤口。”
淳于夜来,“嗯。”
窗外又想起了吴思越的声音,他正在安排人手,去做些什么。窗外还飘来了些炒菜的香气,坐在窗边的慕如羽闻着,觉得自己真是饿了。
不过淳于夜来还没出来,慕如羽想等他出来以后,再叫人送些才要过来。
不过……慕如羽放下手中的一卷书册,淳于夜来似乎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好吗?
慕如羽走到屏风边,唤道:“夜来?”
里面也没有传出流水的声音,慕如羽有些担心,索性走进屏风里看他。淳于夜来正微侧着头,靠在木桶的边沿上,像是睡着了。
淳于夜来不是行伍出身,熬夜奔走,比慕如羽他们更容易疲惫。
慕如羽坐在木桶外侧,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呼吸平缓,抹黑的长发散开,披在肩上,落进水里。他的眼睫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唇角轻轻地抿着,像是陷在一个梦里。
慕如羽悄悄地凑上去,双唇清触他的唇角。淳于夜来惺忪地睁开眼。
“水要凉了。”慕如羽语声很轻,双眸离他很近。
“嗯。”淳于夜来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沙哑,他像是知道此刻他身心俱惫,慕如羽不会碰他一般,又是挑衅,又是作死道:“要一起洗吗?”
慕如羽稍稍挑了一下眉,下一刻,一下子轻咬上了淳于夜来的双唇。这个吻带着些强势的霸道,淳于夜来忍不住想往身后退去。慕如羽一手搭在他的脑后,一手扶住了木桶的边沿。
淳于夜来觉得,刚才自己不是挑衅,只是在单纯的作死。
慕如羽原本是在浴桶的旁边,也看不到淳于夜来的什么,不过此时的姿势么……
慕如羽稍稍放开他,嘴角勾起一点坏笑,眼睛向下一瞄。
淳于夜来已经用手臂抱住了双膝。
“美人,你衣服拿了吗。”慕如羽仍是凑得很近,不放过他。
淳于夜来点了点头。
慕如羽,“哦,我觉得上次那件青色长袍甚好,我去给你换过来吧。”
“别……”淳于夜来开口道,他已经想到了是哪件青色长袍……
慕如羽忍着笑,“嗯,那你乖一点。”
下一刻,慕如羽也赶紧离了他,转到屏风外去了。
待淳于夜来梳洗好走出屏风,桌案上已经摆上了菜肴。客栈里做的小炒,并不精致,却别有滋味。
淳于夜来坐在慕如羽身边,他也感觉自己是真的饿了。两人吃饭都吃得很专心,不过一会儿功夫,桌上的菜肴就被一扫而空了。
饱餐过后,慕如羽想拉着淳于夜来去街上走走消食,可考虑到他的伤,也就作罢,便在这天字一号房里随意走走,就当自己懒惰一回。
淳于夜来亦不敢久坐,他在房间里随意步着,向慕如羽问道:“吴将军是去追查那个师爷了吗?”
慕如羽正走到另一侧,回道:“他派人去了,不过吴将军他是打仗出身,并不擅长查案,我还是会知会查令司那边。”
他说完,两人之间有那么以下的静默。
查令司查令史,面前的不就是吗。但他之后,他们之后,要走向哪里。
淳于夜来没有说话,慕如羽还是问道:“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淳于夜来回问:“你呢,回盛京吗?”
然后两个人再派人刺杀来刺杀去?
……那么他们又何必经过现在这糟?
两个人都莫名地互相看着对方,没有出声。
“夜来,”慕如羽还是问道,“如果王兄颁布旨意,削减镇南王手下的军队,你会愿意吗?”
淳于夜来亦看着他说,“我出来了这么久,都没有传来找我的讯息,恐怕,这都不由我说了算了。”
慕如羽轻轻笑了,“也对。”
淳于夜来仍是继续问道:“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杀了我么?”
慕如羽看着他,言道:“我不会。”
淳于夜来听到回答,却是一愣。
慕如羽,“前提是,镇南王的存在没有影响到昀庭安定,也不会让焉极有机可趁。”
淳于夜来听到他的话,还是觉得惊讶。
慕如羽笑了,继续道:“镇南王是先帝亲封的王侯,如果镇南王本身不是昀庭的威胁,那为何要害其性命,因为一个王爵吗?”
淳于夜来,“那你先前……”
慕如羽,“有人暗中禀告王兄,说镇南王有起兵谋反之心,因此王兄才与我商议。”
淳于夜来,“谁?是谁这么说?”
慕如羽,“不知道,王兄没有告知。那你父王……”
淳于夜来觉得莫名,“父王已经生病许久了,说句大不敬的,若是他想,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慕如羽想了想,笑言:“也是。”
说完,他走到淳于夜来面前,靠近他,语声低低的,“但我还是想把新任的镇南王留在眼前,这样我才觉得放心。”
淳于夜来略侧过头,笑了,“你是怕我回了玉城就会起兵吗?”
慕如羽看着,眸中有波光,是笑意。他坦白地对淳于夜来说:“夜来,你没有带过兵打过仗。”
所以,即便手中有兵马大权,也统领不了万千兵马。
淳于夜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回道:“那你为何还要留我在你面前。”
慕如羽扶额,作难过状,“淳于公子,你是占了我便宜转头就想走的吗。”
淳于夜来回道,“我什么时候……分明你……”
“挽芳苑。”慕如羽说出这三个字,淳于夜来立刻就败了。如今回想起来,他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那时候他身上还没穿什么,本身嘛,大家都是男子,相互看一下,也没什么。可是如今……
慕如羽看他垂眸羞怯的样子,心情就大好。其实不仅是他心悦他,还有就是,如果让淳于夜来独自离开,他不放心。
“我不放心你,”他照实说到。
“嗯,”他靠在他肩上,“我知道。”
两个人出门在外,衣物上都没有熏香,嗅在鼻尖的都是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问道。
慕如羽突然问道,“你腿上的伤还好吗?”
淳于夜来,“还好。”
慕如羽,“你困吗?”
淳于夜来,“不困,刚睡了一觉。”说完,他忽然明白,慕如羽为什么要这么问。慕如羽垂眸看着他,他觉得自己要陷进他的目光里了。他抬起头,问在慕如羽的唇角。
慕如羽忽然觉得,得到他的许可,简直比自己被册封为王还要令他愉悦。
他深深地吻住淳于夜来的唇,一吻罢,他横抱起淳于夜来,走向床榻。
纱帐放下,些许暖黄的灯火透进来,照亮彼此的眉眼。他们深情地亲吻、相拥,除了先下的这一方天地,已经不想管其他。
淳于夜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解开了,慕如羽的手不知落在哪里,让他突然紧张起来。
“如羽,我……”他略带喘息地唤道。
“别怕,”慕如羽的鼻尖轻擦过他的鼻尖,他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
淳于夜来看到慕如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迎着淳于夜来询问的目光,慕如羽言道:“在街上买的。”
他俯身贴近他,“夜来,我想你很久了。”
淳于夜来展开在他怀中,喘息着,略带哽咽的□□着,回抱住他的肩背。
幽夜中,最令人沉迷心醉的芬芳,慕如羽想,便是如他怀中一般。

 

 


      第32章 第 32 章
天光大亮,淳于夜来一醒来就觉得自己浑身酸痛——除了他的伤腿。
他一转头,就看到慕如羽正侧身,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看到慕如羽这么神清气爽的样子,淳于夜来觉得有点来气,他别过头去——身子酸肯定转不动身。
其实在淳于夜来原先的梦里,他和慕如羽之间的事,不是这样的,就是方位不对。可是他如今觉得,即便是他腿没有伤,也不会是他梦里想的那个样子。哎,他觉得自己是被慕如羽要去了清白了。
淳于夜来还没伤春悲秋完,慕如羽靠过来,在他的腰间揉按着。
“是不舒服吗?”他贴在他的耳侧问。
淳于夜来回视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你说呢?
慕如羽则抑制不住笑意地问:“那,我怎么做才好?”
淳于夜来觉得自己跟这个厚脸皮的悠然王真的很有默契了,他这么隐晦的荤话他都听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脸又红起来了,索性真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慕如羽见他如此,不再笑了,手下还为他揉按着。
“不生气好吗,我的王妃。”慕如羽垂眸,看着他绯红的侧脸。
听见他对他的称呼,淳于夜来又回过头来,恰好在他的目光之下。
慕如羽,“我只是抽空看了些画册,若是有不好的地方,殿下多指教。”
“嗯……”淳于夜来觉得他的目光有种惑人的味道。这天上午,两个人没压住火,他又折在了慕如羽手里。

推开窗,融融暖阳照进来。慕如羽坐在窗边,研墨、执笔。
长街上,有叫卖声,有讨价还价声,甚至还有齐城守劝和的声音,这些慢慢的烟火气亦从窗口里推搡着进来。落在慕如羽耳中,令他觉得闲适而舒心。
淳于夜来还在熟睡着。自那日他们俩初尝了滋味,便食髓知味,慕如羽没控制住,淳于夜来也没控制住,两个人都没控制住的结果就是,在此后的三天里,翻云覆雨不知胡闹了多少回。他有时觉得,这天字一号房的床都快塌了。
归雀传来了江上叶的手笔,并附了一封沐晖州州府的信函,大意是沐晖州似有一些修炼邪术的法师在作怪。
这封信函本来应该是送至查令司封长史手中,不过封长史知道慕如羽一直以来有留心各州之内邪术活动的迹象,封长史便将这封信函上报给悠然王府。
慕如羽手头上也受到一些消息,关于古质堂的。民间邪术就像是燃在半湿稻草上的一点邪火,在干燥的草尖上这儿燃一点,那燃一点,但很快就会被灭掉,不成气候。但古质堂不同,它的堂主不知是炼成了邪门的功夫,还是走了邪门的运道,邪力大涨,而且行事一改往日躲躲藏藏的作风,竟然还像帮派一样开起了分舵。其风头在昀庭邪术界竟一时无两,不过这都是白鹿年间的事了。毗京之战里面,这个邪术帮派跃跃欲试地站了队,几个头目被慕如羽用羽箭射死,据说里头还有那堂主的独生子。


古质堂沉寂了一段时间,却是死而不僵,隐隐有为非作歹起来。是以,慕如羽想寻一个契机将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他在纸上写了几笔,将纸条交给了归雀。
淳于夜来已经醒了,披了件长衫向他走来。人一睡足,脸色也红润起来。
淳于夜来看着小白羽鸟飞出窗外的身影,问道:“是那个师爷的消息吗?”
慕如羽摇了摇头,“还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吴将军在得知那师爷逃跑后立刻派人驻守在青崖县周边的路口和城门,都没有发现那个人。如今,我想那个人的画像应该已经挂满了昀庭所有城郭的告示栏。”
淳于夜来略一沉吟,他觉得,那个县丞师爷的本事有点过大了。
慕如羽携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边,轻搂住他的腰。
“是有什么担心的事吗?”淳于夜来的中指指尖点在他的眉心,轻轻摩挲着。
慕如羽笑看着他,回答道“嗯,方才的信中说沐晖州有邪术师活动的痕迹。”
“邪术师?”淳于夜来也是一惊。
邪术师的作为跟那孙匆所做的差不多,皆是害人性命却壮大自己的力量的勾当。但邪术师的活动却很位的隐蔽,连一个青崖县丞都能瞒下如此大的罪行,那么邪术师不知做了多少乱了。
淳于夜来,“你要赶去沐晖州吗?”
慕如羽,“嗯。”
他简单地应了,随即又问:“你随我去吗?”
还是一个没有被正面回答过的问题,你会同我在一起吗?
淳于夜来看着他,“我随你去。”
面对邪术师的话,不动用术法似乎是不可能的,而他似乎也已经猜到了,慕如羽修炼的术法是什么。
慕如羽明白他是想护着他,便也不多言,只是看着他微微笑。
淳于夜来,“笑什么,何时启程?”
慕如羽,“明日一早吧,你再歇一歇。”
淳于夜来,“不碍事,今天下午启程也可。”
“那,”慕如羽细细地看了看他,“那你等我一下。”
慕如羽出了如意客栈以后,寻到了一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谱子老板娘问他想买什么,他大致一看,便挑中了一件。他也算是后宫里长大的,后宫里女眷甚多,敷粉他还是认识的。
老板娘见他挑得麻利,又见他俊得出奇,笑道:“公子的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他付了钱,笑道:“我也不浅。”
待慕如羽回来时,淳于夜来正在梳整。
看他对镜梳发的样子,慕如羽忽觉得自己像是新婚的郎君看着自己的夫人。不过事实也差不多。
“去买了什么?”一边抬手用木簪束发,一边回头看他手里的物件。
慕如羽站在他身前,略微俯身。打开盒盖子,原来是敷粉。他用指尖沾了一点,再轻轻点在淳于夜来的脖颈上。
淳于夜来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肌肤上的红痕还很明显,不做遮掩的,根本出不了门。
他垂眸,手指摆弄着慕如羽腰间玉佩上的流苏。
“如羽,”他想了想言道,“你的母妃肯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慕如羽目不斜视,指尖抹开那一点敷粉,赞同道;“是啊,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慕如羽的过去,淳于夜来知道得不多,毕竟一个不受重视的小皇子,他的成长也像他的身份一般不受重视。若不是宫廷里生活艰难,想必他也不必自小随着镇远将军风餐露宿,在外征战吧。
如今来看,对他来说,从军这条路自然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但他的过去呢?他是怎么想的?
慕如羽见他看得专注,不由的问道:“怎么啦,怎么说起这个。”
淳于夜来,“就是觉得,现在你也很温柔。”这么夸人,真是太不习惯了。
“只是现在吗?”慕如羽的指背轻擦过他的脸颊,言道,“待你,应当是如此。”他收起敷粉盒子,又补充道:“我母妃教我的。”
慕如羽的母妃,如画夫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据传她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商贾之女。原本不知为何,一个藩王之女的画像传到了白鹿帝手中,白鹿帝有意纳那位郡主为妃。那藩王心中不愿,便进献了一个美人,便是之后的如画夫人。想来也是,那藩王在之后的乱世中也掺了一脚,让郡主嫁过去不就是推进火坑么。
如画夫人母家势力单薄,她却依然被册封为夫人,可见姿容非同一般。可是后宫里多是像如绮夫人这般,家世显赫又颇有手段的女子,如画夫人想要在后宫里安生地待下去,非常艰难。
淳于夜来觉得,慕如羽能成长成如今这般,太难得了。
淳于夜来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
慕如羽见他步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爱妃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淳于夜来便问:“小时候,辛苦吗?”
慕如羽没有笑,直言:“苦。宫殿里很冷,特别是到了冬天,但是在夏天,饭菜又时常是馊的。”
淳于夜来张开手臂抱住他。
相识多年未曾言说过,一听他询问,心便软下来,慕如羽继续道:“我和长姊还能调皮捣蛋,去膳房偷东西吃,因而身子骨还不错,但母妃却……”
如画夫人在他七岁时便过世了
“但母妃没有在我们面前怨天尤人过,也没有让我们像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学着去算计,或是变成算计的工具。她觉得,如果世道清明一点,她的家中也不会败落,也不会有之后那些事,她也可以嫁一个她爱的男子。
“待夫人要好,她这么同我说过。”慕如羽垂眸看着怀抱着他的人。
淳于夜来又将他抱紧了些。
慕如羽,“好了,说说你吧,不过我猜王爷和王妃应是很恩爱的。”
淳于夜来问:“你怎么知道?”
慕如羽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看你的名字就知道了。”
淳于夜来,“哦,也对。”
慕如羽,“那么你兄长呢?”
淳于夜来,“他是先王妃的孩子,我与他不太熟。”
“哦,”慕如羽应道,接着他又对淳于夜言道,“我的长姊在清微山,下次带你去见她。”
淳于夜来一惊:“芷蘅公主不是……”
“嘘,”慕如羽竖指在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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