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满庭堆落花>第11章 第 11 章

和襄一板一眼授学,绝不与他多说一个字。柳隽修也是如此这般。

转眼又到了端午。

这期间柳员外不知为何又开始忙了,时不时两三日不能回府。没人查问功课,柳隽修三日里必有一日要出门会友。

县试日子渐渐临近,全府里只有和襄着急惦记这事。和襄心里觉对不住柳员外,但想着柳隽修哪是自己能管得敢管得的,况且再有两个月聘期就结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六十两银子拿到手再说。

“可是,我毕竟签订文契了的,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啊。”

趁着晚间柳隽修在屋里,和襄壮着胆子来到魔王面前。

“先生,我知道我今天又不务正业来着,不过你千万不要现在讲书,因为今晚柳老爷没有精力查问功课。”

和襄最看不得这人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样子,正脸也不看他,中规中矩说道:“县试要开始了,你寻个空去县学把名报了吧。”

“县试?”柳隽修翻着白眼,“多谢先生提醒,学生谨记于心。还请先生自行回房休息,学生不送。”

兴许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和襄一声不吭转身就出去了。

而大爷一样躺在床上的柳隽修却在和襄出去的瞬间翻身而起,脸上露出警觉的神情。

和襄刚回到自己屋里,后面茜儿就跟过来,站在门口朝里探头问道:

“先生,少爷要是不去县学报名,你打算怎么办?”

茜儿问话时,语气古怪,还时不时往身后看。然而和襄刚刚被气到了,已经没有精力注意茜儿的异常,头也不回地答道:“自然是告诉老爷去,让老爷裁度。”

不管就是了,问过就是了,尽责就是了,明明都在意料之中,偏偏还是被气得不行。

“哎,少爷!”

身后传来茜儿的惊呼,和襄惊恐转身,却只看到茜儿被扔出门口的一条胳膊和换身进来的——

“柳隽修!你进来干什么?”和襄一边质问,一边急忙往门口走看看茜儿怎么样。可看到柳隽修擦身而过,直奔自己的床而去,他忽然没来由的心生恐慌。

只见柳隽修一屁股坐到床上,伸手就往床头摸。

那里藏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七两银子,难道这家伙是冲着银子来的。

果然柳隽修摸到什么东西,回过头冲着屋子的主人咧嘴笑。“先生,这好像是你的——”

“你干什么!快给我!”和襄立刻扑过去,伸手就抢。

柳隽修来不及起身,往后一仰,一手支着身子,一手高高举着一个小包。

和襄都快急红眼了,连自己贴在柳隽修身上了都顾不得。

柳隽修裹着和襄的身子站起来,然后连连往后退去。

“柳隽修,还给我!”

“先生,我讨厌参加那个什么县学考试,就像你讨厌自己的东西被这样拿走一样。”

“你想怎么样?”

“银子暂且由我保管。县试报名后日结束。后日晚上,我自会亲自送还,绝不食言。”柳隽修说完转身就走。就在和襄追上去刚要喊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补充道:“别告诉我父亲,不然不用他赶你出去,我就可以直接做主。到时候别说我手里的银子,就是你的薪俸也一个子儿都别想。”

被胁迫也就罢了,可恶的是柳隽修还指使五经对和襄实施三日寸步不离的监视。当柳隽修把银子送回来,和襄就决定这次争执以后,彻底不管这个大少爷的事情了。甚至简直可以说是避之不及,唯恐自己的银子再被他拿去当做要挟的筹码。

等柳员外想起县试这茬事,已经是几天后了,自然是把柳隽修狠狠骂了一顿。而对于和襄,想着再问也是无用,便也懒得质问。

这事之后,宋韬玉两次专门给和襄下帖,一次是邀他过府一叙,还有一次是到明阳诗社会友。在宋府那次柳隽修也在,不过二人谁也不理对方。后来和襄去了诗社,柳隽修对此却不感兴趣,没有到场。

明阳诗社是解阳县书馆和几个书塾的学生自发兴起的民间组织,和襄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未亲临过诗社。第一次进到里面,和襄满脸惊奇。

宋韬玉细说道:“明阳诗社至今已开办十五年了,最早只是以文会友的地方,后来逐渐有了以画会友,以棋会友,道如今已是琴棋书画俱全。”

宋韬玉带和襄认识了诗社里的石玉和苏秉昀,还有钟子琬。

“这名字是不是听着耳熟?她就是你在宋府遇到的那个钟子校的妹妹。”

“妹妹,怪不得觉得温婉,原来真是女儿家。”

一身男儿装扮的钟子琬大大方方说道:“我在家倒是听哥哥说起,韬玉哥哥新结识了位极清雅的公子,和他们那些粗人比起来,总算是找到了趣味相投的朋友,原来说的就是和公子你。”

“哪里哪里。”被女子这么一说,和襄顿时羞赧不自在起来。

苏秉昀是解阳县最大的古董玩物商苏家的小公子,眼光独到,最擅长观画,书画自是一绝。等大家说完话,他便炫耀道:“看看本公子今日这幅赏荷图如何?”

宣纸上,两片荷叶高低呼应,半开荷花与叶底花苞相望,半空一只青蛙,四爪张开,眼看就要落下来,却不知会落到哪一片叶上。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尚持蘸有墨水的笔。

钟子琬将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推,道:“小心墨汁弄脏了画。”

宋韬玉赞道:“画面清新,水波点点应是细雨蒙蒙之时,青蛙欲落未落,让人跟着期待。”

石玉也点头道:“我最喜欢秉昀这一贯吊胃口的画风,且妙且静。”

钟子琬撇了他一眼,道:“我只知道,你夸完了他,就要拿出自己的绝活了吧。”

石玉哭笑不得道:“自从被大小姐你比下去以后,小生再也不敢再说自己有绝活了。许久没听你说了,怎么今天又提起来?”

宋韬玉哈哈笑道:“子琬是故意的,我们都知道,和襄却是不知的。”

石玉赶紧说:“求各位瞒着和襄吧,免得我连个抬头说话的都没有。”

他越这么说,钟子琬越是挤眉弄眼,让他越发着急起来。

正说着,突然内室骚动起来。大家闻声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

“心正师傅!”宋韬玉率先认出来。

和襄也认出那僧人,与此同时那僧人也看到和襄,并直视着慢慢走过来。

“阿弥陀佛。”

宋和石钟四人双手合十迎着心正行礼。

“心正师傅,终于又盼到你了。”苏秉昀放下笔,双手合十道:“上次送到寺里的玉佩可开过光了吗?”

心正道:“贫僧此来正是为了玉佩之事,既然遇到苏施主,这便交与施主。”

苏秉昀摊开双手,十分虔诚地接过玉佩。

宋韬玉问:“不知心正师傅今日怎得下山来了?”

心正道:“云安候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遣人到青马寺请凌圆大师过几日下山做一场诵经法事。贫僧受大师所托,到候府商议法事细节。刚好想起苏施主的玉佩,便转到诗社来了。现下玉佩物归原主,贫僧也该回去复命。”

钟子琬双手交缠在心口处,憧憬道:“老夫人七十大寿那日,候府必定热闹非常,真是让人期待啊。”

心正致礼,抬脚出去。他一走,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苏秉昀手里的玉佩上。

和襄看出心正眼神有话,趁着无人注意便转身跟出去。终于在诗社门口将他追上。“心正师傅!”和襄转到他面前。

“施主。”心正仔细打量着和襄的面相,舒心笑道:“看起来施主还没有心事?”

和襄也笑了,道:“恕弟子无礼,师傅修为高深,弟子竟不能领悟。”

“不能领悟什么?”

“面前弟子与师傅初识,当日师傅说弟子命途多舛,易受他人牵念。那时弟子虽孑然一身却不觉得苦楚,如今弟子心中不安,师傅反而说弟子没有心事。此为弟子不能领悟之处。”

心正道:“心有意念,非经久年长不能顿悟,然一切已成定局,悔之晚矣,只能空叹造化弄人。眼前不过云烟迷人眼,自然看不透悟不到。”

和襄当然还是听不懂,又想起让自己开心的事,便说道:“弟子有一事心中欢喜,可以告诉师傅。”

“何事?”

“再过两个月,弟子在柳家的差事便可了了,届时定当亲自上山烧香,拜见师傅。”

心正莫名一颤,垂眉自语道:“两个月么。”

“是啊。弟子贫苦两载,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噢,拿到薪俸以后,施主意欲何为?”

“应该还是回自己的茅屋去,安安心心读书,以待明年虞城乡试。”

“甚好。”心正眼睛紧闭,片刻后睁开眼睛,谆谆教导道:“施主切记,遇事要冷静,不可受他人意念控制。”

又是这句,和襄郑重点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靥。

 

这日茜儿突然来到书房,说老爷有请一起吃晚饭。

和襄抬头才发现,外面已经夕阳西下了。想到这一天又过去了,柳隽修的学业又多添一日旷修,心里隐隐不安,便问:“老爷有什么事吗?”

茜儿笑道:“明日是端午,老爷提前一天召集夫人少爷一起吃饭,想来是有事要说。对了先生,我听说县丞大人到咱们府上来了,想必这会儿前面热闹得很。”

县丞?柳府连县丞都请得,当真是家大业大富贵不一般。和襄退缩坐回原处,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便到前面露面了。我又不是柳家的什么人,出去不合适不说,万一行止差池,反倒坏了老爷的大事。”

茜儿皱眉道:“不会吧,先生是秀才,之前连周师爷都夸赞来着,那位宋府的公子也看中先生才学,怎么这会倒怕起了县丞大人?”

和襄道:“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谦逊守礼。这种事你该去告诉少爷才是,他才是该出现的人。”

“可少爷今天不在家,中午就被卫公子的马车接走了。所以我觉得,老爷肯定会找先生出去的。”

正被茜儿说中了,这番话说完还没一盏茶的功夫,管家竟亲自找过来。

“和先生在吗?”

茜儿一直没走,拿布子擦书柜。此时听见外面有人喊,她立刻出去看。

管家在院子里站着,见丫鬟出来,就问:“那位和先生在里面吗?”

茜儿赶紧点头,“在的在的。”

管家抬脚往里面进,看到已经和襄迎着门口站起来,忙不迭地说:“和先生,衙门的覃大人来了,少爷不在府里,老爷急得不得了,特遣老夫过来,说请先生过去一趟。”

覃县丞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一笑起来仿佛庙里的笑脸佛,穿的是开春才从京城新传过来的金丝缎子做的长衫。

“自本官从周师爷那里听闻柳府有位和秀才以后,便一直念着要亲眼见见。如今一见,果然是英雄少年气度不凡哪,来日必定也是大展宏图。”

之前周师爷夸赞和襄时,柳员外只觉得莫名其妙,并没放在心上,但自那以后“柳府有位和秀才”似乎变成了招牌,人人听闻的第一反应都和覃县丞如出一辙,他这才琢磨起来。于是请了县丞到府里,想借机一问究竟。

“覃大人客气了,和……和襄在柳府,每日不过是读书习文,怎敢劳烦大人惦念?”

覃县丞道:“怎么,府里有了秀才,柳老爷竟也学着谦虚了?别的不说,和秀才十四岁童试中第,要知道考场里能当他祖爷爷的,一抓可就是一大把。再者民间传闻,此乃文曲星下凡之兆,每次童试万余人,不一定就能碰到一个。你说说,他厉不厉害?”

听了这些话,柳员外虽然还有些摸不准头脑,却有种白白捡了大宝贝回来而不自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