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清君侧>第58章 旧日识君今几春

  输了。

  宋之峤看着眼前同是被自己逼得狼狈的人生不出多余的喜怒。

  到底还是输了。

  手中的长剑沉得仿佛拿不住,宋之峤索性就把剑插在擂台上,用了最后的全力折断了剑。

  “器不如人,来日再战。”

  长剑插在地缝当中,反射出一点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关于败之后的事宋之峤记得也不甚清楚,他记住的只有乔逐衡的每一招每一式,这一切细细在脑海中梳理,在他眼里这场战斗不过是伊始,是他打败乔逐衡的第一步。

  几日后发榜,乔逐衡果在第一,宋旭言担心自己弟弟因为这事心里郁闷回家探望,未想宋之峤坦然得很:“再铸一剑,总有赢的时候。”

  宋之峤出生至今罕逢敌手,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乔逐衡是首个,见他看得这么开宋旭言有些惊讶。

  “就是可惜三战会错过一次机会,不然这次胜负如何未可知。”

  看宋之峤与平日别无二致宋旭言稍安心:“之后你怎么打算?”

  “打算?”

  “过不了多久圣上应该就会下令要你出征,你可有什么准备?”

  宋之峤不在意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操心。”

  宋旭言只能无奈笑道:“你的本事我是不用担心,但你上战场总要带些人,家里是安排了一些,你还有什么要的人吗?”

  “不要。”

  “你现在正是功业开始的关键时期,总要培养些自己的心腹,这次文试我听说有些不错的新人,给你看看?”

  “麻烦。”说着宋之峤开始表现出来一些不耐烦,宋旭言拗不过,只能说着好好好离开了,免得惹宋之峤不高兴。

  宋旭言虽没再给宋之峤提这事,但在朝廷他少说也混了近十年,悄悄叫人看着有哪些不错的苗子,给宋家留意着。

  而当中褚淮作为头筹自然备受关注。

  不过那时褚淮似乎已经有打算自荐去乔家守卫的长庭做事,只等圣上的意思。

  宋旭言心虽遗憾但也知宋家争不过风光无限的乔家,姑且只能放弃,回去时宋旭言给宋之峤提起这事,另问宋之峤有时间要不要见见榜眼和探花。

  “我已经落后于人了,为何还要再加一个?”

  宋旭言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第一争不过吧。

  “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和我聊了,”宋之峤不想细说,毫无感情地赶人,“你与其操心我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嫂子正怀着孩子,你有空还是去找找她为好,少来烦我。”

  宋之峤与外人极少说话,也就对着宋旭言能多聊两句,纵是不中听的话居多。

  “成成成,我不烦你了。”宋旭言只能把这些理解成宋之峤特殊的关心方式。

  等人走了宋之峤陷入短暂沉思,之后再没考虑这些,零散从军队挑了几个能看得上眼的就走了,走时唯一知晓的只有褚淮自荐一事未成,由同期榜眼左毅前往长庭佐助乔逐衡。

  这偶尔一听的人自然入不得宋之峤的眼,没多久就被他抛诸脑后,谁料不久后他却同时从两个人那里听到了这个人。

  一个是自己哥哥宋旭言,另一个就是乔逐衡。

  褚淮仍礼貌作揖:“在下褚淮,见过宋将军。”

  宋之峤上下打量了一下褚淮,未再表态,折身离开。

  褚淮回头看了看宋旭言,后者也是一脸莫名。

  宋旭言似乎对自己弟弟的古怪行径早有准备,不甚在意:“等会儿我去问问战况,你也来吧。”

  褚淮点点头和宋旭言在正厅等着。

  宋之峤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便装,自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这是褚淮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宋之峤,后者神情冷肃,透出几分不问世事的寡淡,面色白得不寻常,比起俊更合适用美来形容。

  “我现在不想说话,你们回去吧。”

  褚淮看向宋旭言,后者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战况也不准备告诉我们吗?”

  “你们又不上场打仗,知道了有什么用。”

  “了解了解情况也好,下次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宋之峤侧头看自己哥哥,毫不领情:“只是你以为的被动。”

  “那下次呢?又碰见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宋之峤脸上闪出一瞬的阴狠:“来一次,打一次。”

  还挺凶,褚淮暗想。

  “详细的你等文书吧,我累了。”

  褚淮未想宋之峤还有这种细致,宋旭言却叹息:“行,我问副将总成了吧。”

  宋之峤不置可否,褚淮意识到这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的逐客令。

  “走吧。”宋旭言看向褚淮。

  褚淮起身告辞,宋之峤只略抬眼似是示意知道,看不清对方目光不知情况,褚淮也不想深究,随宋旭言出去。

  等出帐子走远了宋旭言拍拍褚淮:“他打小就这样,你也别见怪。”

  “没什么,宋将军刚从生死关回来,有点情绪也正常。”

  “他这可不叫有情绪……算了,具体的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褚淮无意打探别人的家事,未表态。

  刚回来的士兵这会儿都在休息,两人打算等晚饭时候再问。

  夕阳渐落,军营里缀满篝火,一群一群的士兵围在火前,谈笑风生间偶有嬉闹。

  褚淮跟着宋旭言坐在一丛人不多的火前,静声听他们聊这场战事。

  “冒牌货带着乱军趁地形优势闹事罢了,要不是粮草接不上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晚回来,宋将军的本事您自然是最清楚的,就算占不了优势也不会让对方讨了便宜。”

  “那这次牵头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这个……暂时不知道,那领头的狡猾没让我们摸到底细。”

  宋旭言又详细问了些别的,副将都一一答了,言语间对宋之峤很是信赖。

  “说起来中间还碰到惊险的,粮食断的那天宋将军带人出去打食,两天没回来,可把我们吓个半死,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那具体发生了什么?”

  “宋将军不说,我们几个怎么敢问。”

  看似文弱的褚淮在扎堆的人群中毫无违和,一边听着宋旭言问他们要事,一边跑毛听隔壁围着一堆火的人聊天。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聊妻女有的聊战事,有的吹牛,有的打听小道消息,像是在一锅沸水当中端坐,咕噜噜声不止。

  “唉,你看你你看,那匹马真不错,哇,几个人都拉不住。”一个士兵拍拍身旁人。

  “嚯,好马!我怎么不记得见过。”

  “是啊,这马怎么是……白的,军中有白马吗?”

  大家对着飞奔而过的一匹马闲聊,军中烈马不少,闯出来不多但也有,大家对此并不奇怪。

  褚淮也侧头看过去,发现那马烈极,腾挪旋转,好几个人围着都拦不动,很有边漠雪那气势,等等……

  “那马……我怎么看得这么眼熟”宋旭言拍拍褚淮。

  “好像……”

  这不就是边漠雪吗?!

  边漠雪不知道怎么回事疯狂尥蹶子,一群人靠近不得,褚淮猛然站起来,难道乔逐衡出事了

  褚淮急忙想往后面赶,一回头却看见宋之峤走了出来。

  大家纷纷道:“将军,来喝汤,热的。”

  宋之峤摆摆手,目光定在白马身上,问身旁人:“怎么回事?”

  身旁副将也不了解内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马嘶了两声,褚淮又担心边漠雪闹事,又担心乔逐衡和宋之峤碰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回来!”远处一声断喝,边漠雪立刻乖乖停下,迈着小蹄子走过去。

  褚淮心中叹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宋之峤果然被这一声吸引,目光聚过去,乔逐衡顺着边漠雪的毛也看向这边。

  众将士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两人。

  宋之峤慢慢走了过去,到有十步之距沉声:“是你。”

  “宋将军,别来无恙。”

  这话刚落宋之峤的剑已经出了,没有任何花招,凶狠至极,乔逐衡一推边漠雪,一人一马当即分开,宋之峤自中间一闪而过。

  宋之峤的剑式看似用足力气,折身却流畅自然,剑锋猛然擦过乔逐衡肩头。

  “你的枪呢?”宋之峤执剑立稳,“出枪吧。”

  乔逐衡轻哼一声,真从一旁拿过枪:“请指教。”

  两人立刻缠斗在一起,黑夜与火光交错,剑光与枪影齐飞,打出了无穷的虚影,在两人手中,在两人身周,在两人眼中。

  枪出剑挡,银色擦过宋之峤的腰侧,只是一个瞬息宋之峤提剑反刺,削落乔逐衡一绺发丝。

  两人进一步退一步,各不相让,周围看着的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关键的一幕。

  褚淮缓缓皱起眉,不知为何他感觉两人好像都有所保留,但看下手却都下了实在力气,实是要争个高下。

  有问题,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褚淮刚出神人群惊呼一声,一看乔逐衡的枪险险擦过宋之峤的脸,宋之峤的剑离乔逐衡也只是半寸,两人立即分开。

  此刻精神和体力受到双重考验,两人紧紧盯着对方不敢妄动。

  宋之峤呼吸渐沉,乔逐衡则不停擦着快要落进眼睛都汗。

  褚淮从旁边武器架拿下一把枪,这两人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两人突然动了,武器相撞发出脆响,乔逐衡闷哼一声,模糊间看见宋之峤比平时还要白的脸。

  剑一转,直接挑飞了乔逐衡的枪,宋之峤步伐有些乱还是向着踉跄后退的乔逐衡刺去,后者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嘡!”

  刺去的剑点在另一杆枪上,褚淮在无人注意的一刻加入战局。

  “宋将军,点到即止。”

  接住宋之峤剑的褚淮略略吃鸡,这力道何其小,即便他不来怕也刺不到乔逐衡身上。

  宋之峤眨了眨眼睛看向褚淮,猛然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宋之峤第二次听说褚淮是和乔逐衡协战的时候,两人平日见面少不得打,不过在战场上还是以大局为重,一前一后,一攻一受,配合天衣无缝。

  私下两人除了打架自要商量应敌对策,宋之峤知道乔逐衡打小课业不好,全靠朋友带着屡屡险过,不过上战场出主意的时候机灵得很,强攻智取很有方法。

  宋之峤不能说不佩服,只是少年自尊不准他表露。

  偶然一次宋之峤看见乔逐衡在秉烛夜读,这可太少见了,宋之峤便去看看,发现对方是在看信,一下索然无味了许多。

  “你爹?”

  乔逐衡微愣:“不……啊,是。”

  有鬼。

  “是还是不是,”宋之峤原本没多少兴趣,看乔逐衡紧张样又近一步,“是谁?”

  “我,我爹啊。”

  乔逐衡顾着看宋之峤,没想到后者伸手一抽,抽走一页,宋之峤一目十行在乔逐衡抢回去前看了七七八八。

  “你这……”乔逐衡气急,“这是私人信件!”

  宋之峤脸色却比乔逐衡还差:“你和谁商量战术呢,你不知道这场战斗关系多少人的命?这么重要的事给外人说!”

  “我当然知道!这信是开战前给的,你以为我会泄露军机?”

  开战前?那就是一周前?宋之峤微惊,一周前就安排好现在的事?

  “他是我自小相伴的兄弟,不会害我。”乔逐衡冷下脸,“夜深了,你还不回去?”

  “他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辨别真假,还是你想拿着这些信给圣上解释,届时两人一起得个泄露军情罪?”

  乔逐衡勉强压住怒火,淡淡道:“怀之。”

  “怀,之?他姓怀?”

  “这是他的字,”乔逐衡把信塞进怀里,“我去别的帐子,不打扰宋将军了。”

  宋之峤目送乔逐衡离开,摸摸下巴:“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