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纻舞>第38章 霜降,天寒月近城(4)

  天色已经很晚了。

  这处街道离主道有些远,很是僻静,隐隐听得到远处的欢乐声。

  没有人注意到,街角躺着一人,身上的衣服看不清颜色,面上带着神色凶狠的面具。

  有数十个人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抬手示意止步,垫着脚朝前轻走了两步,伸出剑尖一剑挑开那面具。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青蛇神色变了一下。

  不好!

  他戒备地横剑在前,示意手下警戒,眯眼看向前方黑暗中看不清的模糊墙角。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响起,一人慢悠悠走了出来,身上的长披流畅地垂着,“你们的追踪力不错,像狗。”

  青蛇额角一跳。

  他的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却没料到宁长青突然带了面具,中途又在不停地换面具混淆视听,似乎还有几个人总与他同时出现。

  当他想要辨清宁长青的身形时,却总是被各种因素迷惑。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要杀他。

  “你是如何知道的。”青蛇眯起眼。

  宁长青笑了两声:“中午的时候,你扮成过徐小水的模样想伺机杀我,后碍于时机不妥退走了,不是么?”

  青蛇冷哼一声:“若不是突然来了两队侍卫,我早把你的命拿在手上了!”

  宁长青又笑:“你真以为,那两队侍卫,来的很巧合。”

  他啧啧了两声,眸色忽明忽暗。

  “说实话,你扮徐小水那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他。”

  徐小水这几日似乎诚惶诚恐的厉害,哪次靠近他不是脚脖子都在抖。

  青蛇蒙脸布下的脸白了白。

  他易容很少被看出来,有的时候主子都难辨伯仲。

  “你如何认出来的!”青蛇有些急于求证。

  宁长青却并不想多说,只冷笑着看着青蛇。

  他背着微弱的月光,虽然走出了墙角,依然面容模糊神色不明,青蛇听到他胸腔中断断续续的低沉笑声,不由咬紧了牙关。

  “认出来又如何,今晚你这条命,我一定要收走!”青蛇话音刚落,就点脚而起,朝宁长青扑了过去。

  身后的十人也纷纷扑了过去。

  黑暗中,密密麻麻的银光扑头盖脸的落了下来,长剑的刀刃上反射出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睛。

  …………………………………………

  “噗!”一口鲜血从青蛇嘴里喷了出来,落在地上看不清颜色。

  长剑咯嘣一声支在地上,却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怎么会……”青蛇扫了眼四周都躺在地上没了声音的部下,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与十位天极刺客联手竟然都不敌!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啊!

  “很奇怪?”宁长青慢慢走了过来,面容完全露了出来。

  他面上沾着血污,衬的那双眼暗的渗人。

  青蛇一口鲜血又涌了上来,不甘心地瞪着眼,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宁长青会这般难对付!从他各方打听的消息和以前的接触来看,宁长青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的高手啊!

  可怎么会……

  宁长青突然一把抓住青蛇下颌,紧紧捏住。

  青蛇的下颌发出咯嘣的声响,他眉头因为疼痛皱在了一起,眼里烧起熊熊大火。

  宁长青摘掉了他脸上的面罩:“果然眼熟,在边城的时候,我记得你拍马屁拍的可不错。”

  边城与秦军对战的时候,那个带了几车秦国特有的布匹的商人,就是青蛇。

  “说起来。”宁长青似笑非笑,“齐骋,是你假扮的吧。”

  突然,他手指一动,只听得“咯嘣”一声,青蛇的下颌的骨头便碎了,整个下巴都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想咬舌自尽也得看看我给不给你这个机会。”宁长青微呲出了牙,整个人像一头凶狠的恶狼,“怕泄露你主子的秘密?呵,我比你知道的多!”

  他发狠地拍了青蛇一掌,正中青蛇的颈部,青蛇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宁长青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手狠狠摁了摁腹部,那里的血止不住的流着。

  “大人!!”徐小水此时才惊呼着赶了过来,“大人!”

  宁长青身体微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大人,这,这……属下失职!”徐小水吓得就要跪倒请罪。

  街上人多又挤,他稍一不留神便找不到大人,着急地找了半天,怎想到!

  宁长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先回府。”

  徐小水不敢耽误,忙照着宁长青的吩咐将地上的青蛇拉了起来扛在了肩侧。

  宁长青刚一回屋就栽了下去,昏迷前还不忘叮嘱徐小水:“把人看好了,我亲自审!”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一抬眼便看到跪在床榻边满眼泪痕的徐小水。

  “大人,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啊!”徐小水整个人都萎靡了,天晓得他这段时间是怎么提心吊胆的。

  昨晚上大人好好地走回来才昏倒,他还以为大人伤的并不重。

  可没有想到……

  宁长青已经捂着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徐小水:“起来,我不会降罪。”

  徐小水忍住泪水站了起来。

  “大人,您腰腹共季六处伤,有两处尤其重,可能一个月都不能用力过度,大夫还说您受了很重的内伤……”

  “够了,我受了什么伤我自然清楚。”

  再重的伤都比不上心里的伤口。

  饶是徐小水再如何劝阻,宁长青都只草草吃了一碗热着的粥便去了地牢,他身上披着稍厚实的披风,脸色无比苍白。

  地牢里,青蛇已经醒来,四肢都被紧紧捆着,听到动静蓦地抬了头,断了骨的下巴软踏踏地耷拉着。

  “要杀便杀!”他的话含糊不清,话里的愤恨却丝毫不减。

  地牢里只有宁长青一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我不杀你,你是他的得力干将。”

  青蛇一愣。

  “但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你。”

  青蛇冷笑了一声,倨傲地看着宁长青。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我吗?你知道为什么你么十一个人都打不过吗?”宁长青勾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

  青蛇的眼阴晴变换。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的武功是谁教的。”宁长青慢慢抬起手,转着沉重的手腕,“他曾经常夸我,夸我天赋异禀,夸我是快难得的好料子。”

  青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也绝对不会知道,我每日拼命地练剑习武是为了什么。”宁长青慢慢捏紧手指,指节发出吧嗒的声音。

  “我会砍断你的胳膊,让你再也不能易容!再也不能!!”

  没有了胳膊,扮得了谁!

  我要让你,于他而言,再没有任何价值!

  我要让他看到,他所有的得力干将,都不如我!

  都不如我!!

  我……

  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帮你啊……

  季麟哥……

  我可以啊……

  四月多雨,也多事。

  齐国已经贬为庶人的三皇子齐骋突然重回朝堂,虽未官复原职,但却恢复了王爷的封号,搬回了王府府邸。

  众臣哗然。

  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般看不清楚。

  “王爷准备好了吗?”

  “嗯。”齐凌话少了很多,只应了一个字,又整了整蟒袍的袖口,眼眸深处微闪。

  “王爷在紧张?”江季麟负手站在一边,神色淡然,身上的白纻衣白的煞眼,腰间的水蓝腰带衬着衣服上暗色的印花银纹,显得相得益彰。

  齐凌沉默了几秒:“本王略感不安。”

  “王爷大可安心,皇上一直避重就轻回避着昭然若揭的事,可见对五皇子自有偏袒之心。可另一边又恢复了三皇子的身份,可见是多少信了三皇子的话的。既然如此,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在朝堂上与三皇子一同发难,当着群臣之面,众口灼灼,皇上既不能再偏袒,又因为自己被利用而颜面尽失也绝不会再偏袒!”

  “可之后父皇他……”

  “恕在下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江季麟撩袍跪倒在地。

  “江兄快起!”齐凌忙扶起他,“江兄说便是,这是作甚。”

  江季麟微低了头:“王爷,皇上这一月病情又加重了很多,以后……指不定还有多久。而三皇子,已再成不了大气候,倒可不必赶尽杀绝。所以这一次,只要一举击败五皇子,便不会再有多大的威胁。”

  齐凌眯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本王知道了。”他说完这话,迈开步走了出去,蟒袍的衣摆微动,似乎卷起了细小的风息。

  江季麟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平常,眼眸深处却透出一股嘲讽的笑意。

  不会再有多大的威胁……

  呵呵,不过是他随口说的。

  人真的很容易被潜移默化,就像齐凌,已经深信不疑只要除去五皇子自己的地位便可稳固,大宝之位便可拈手而来。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一个大皇子齐玉。

  就算齐玉再如何被齐炳已冷落漠视,总还是一位嫡皇子,总还是……五皇子齐清的同胞哥哥。

  江季麟猜不到齐清会做什么,但他可以很肯定的是,以齐炳已对五皇子明显的偏袒,以齐玉和齐清的同胞关系,以齐骋自己打的算盘和主意,今日这场新,会异常精彩。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还有一件事……他到如今,都没有收到青蛇的消息。

  这意味着什么?

  江季麟下意识地不愿多想,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猜测所有的可能。

  边城一直没有传过来特别的消息,这是不是意味着,青蛇没有成功。江季麟是知道青蛇的能力的,若是再加上十个天极高手,自己都不会是对手,宁长青,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而青蛇又没了半点讯息,他身份特殊又不能主动与“凛冬”联系。

  青蛇若是出事……江季麟捏紧了手指。

  他的心中,对某种猜测,竟然……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元德三十二年。

  四月十五号。

  这一日在齐国的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即便时隔多年后,齐国旧人回忆起这件事也万般感慨。

  这一日,在齐国史书上,称为十五之变。

  齐国四皇子齐凌与三皇子齐骋于朝堂上突然发难,拿出了多方证据咄咄逼人,苗头直指五皇子齐清,牵扯出了几桩震惊朝野的事。

  曾经的边城齐骋叛国一事,金陵城外的天石一事,二皇子齐风之事……

  若是所有指证属实,那齐清这条命,难再容!

  齐炳已震怒之余病情加重,当场吐出几口血来,群臣和几位皇子在寝宫外守了半上午齐炳已才悠悠转醒,一醒来便看到齐清被暂时控制住捆在一边的情形,且不论齐炳已心里是何等想法,当着文武百官,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交代。

  齐凌和齐骋的证词十分周密圆满,真相似乎昭然若揭。

  可就在齐炳已犹豫之时,大皇子齐玉突然站了出来,竟承认了诸般作为皆为其一手策划,又当场与齐炳已对峙诘问,将四年来所有的不忿与不满用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齐炳已两度晕厥,待要把齐玉压入天牢时,齐玉突然抽出要押解自己的侍卫的长剑,仰天大笑三声后,自刎而亡!

  据说,当时齐玉的血直溅三尺,喷到了齐炳已的脸上。

  齐炳已再度晕厥,高烧不退,重兵垂危!

  形式风谲云诡,触而即发!

  四月十七号,齐炳已终于转醒,但精神却比身体状况好上太多,有回光返照之意。

  他昭重臣入殿,交代了后事。

  辰时,齐炳已薨。

  “皇上驾崩了!”

  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三朝元老于群臣之面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咨尔皇五子齐清,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教深蕴瑟,气叶吹铜。自顷离明辍曜,震位虚宫,地德可尊,人神攸属,式稽令典,载焕徽章,是用册尔为皇太子,承朕之位。

  钦此!”

  圣旨宣读的一个时辰后,两千虎贲军将皇宫团团包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虎贲军突然一分为二,兵戈相向!

  ……………………

  “王爷!”虎贲军副将李九良紧护在齐凌身边,神色紧绷,“该怎么办!”

  齐凌回头看了眼泛起火光的皇宫,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父皇,最终立的,还是五弟!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大逆不道!

  从四月十五父皇病重昏迷起,他便一直待在皇宫没有出宫,只派了人与江季麟取得联系。

  江季麟密信中告诉他,若是父皇病入膏肓,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做好随时逼宫的准备。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另一半的虎贲军,自然是梁盛生手下的,自然……是齐清手下的。

  京城无大军。

  当务之急,是割据政权。

  以边城为腹背,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可让齐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时,当他赶到王府护妻儿撤出京城北上之时,江季麟不见了踪影。

  而他也绝对不会想到,此时的江季麟,已经快马加鞭,朝了边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