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安知千里雨兼风>第49章

  凌清漪并不看他,只冷冷道:“见禁军令如见统领,怎么,禁军已是如此松散,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守卫恼羞成怒:“休得胡言!禁军令只有一枚,在我们夏统领手中,你是从哪里来的贼子,伪造军令,可是杀头的罪!来人!”

  不等凌清漪动作,便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慢着!”

  来人下了马,先是斥道:“胡闹!禁军令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也是能仿制的东西?”接着看向了凌清漪。

  凌清漪却是完全不认识他了,也不曾认真看他一眼,只漫不经心道:“既认这令牌,就叫你们夏统领过来见我。”

  那人神色微变,又看了看花如云——花如云目视前方,并不理睬——他垂了眼帘,躬身恭恭敬敬道:“请清漪公主恕罪,臣乃禁军统领,柴霆。”

  凌清漪终于看向了他。

  说来,凌清漪和这柴家大公子,还有些渊源。

  但是眼下,她眯了双眼,眸色已是冷然如冰:“统领?柴霆?”

  只在眨眼之间,凌清漪便收起了目光,沉沉道:“原来是柴统领,难为你还认得我,只是抱歉,我不知道这统领已换人了……柴统领可要盘查我?”

  柴霆立刻躬身:“臣不敢,臣等恭迎公主回京!”

  余下守卫,随他一齐跪下。

  于是他们进了城。

  ——如今的凌清漪,仿佛再不用顾忌什么天家颜面,自城门至宫门这一路,她驱马而行,走得慢极了,大约是太想看看这京城风物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大约是隔了太久,都要忘记这曾是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样的陌生之感,是任何言语都写不明了的至哀至伤。

  该是这样么?这街上明明有一道长长的吃食摊子,光鲜亮丽的贵人与衣着简朴的平民一样串在当中,是京城最无拘无束无身份阶级的地方,这里,也不是这样的,这条街本该是一条从不见空着的胡同,那处高楼,为何以前没有?以前,以前分明是丝竹之声彻夜不断的,可是……

  可是,变了。

  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就像人心会变,人也会老。

  可是,可是,不应该的。

  消息飞一般传了出去,那位离京十余年的清漪公主殿下,单人独骑,无车无銮,只有数位同伴相随,低调至极,又轰动至极地,回来了。

  无恙

  

  宫城近在咫尺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若也一样少小离家,如今总该有些悲情别绪,凌清漪则没有。

  皇宫虽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却从未有人用家这种字眼来形容过,便是当初先君在时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宠爱,也不会说,这是家。她是皇室公主,自出生起便活在国人瞩目之下,她是美是丑是好是坏,都更像是一个身份上的雕饰与描绘,而非她自己的样子——所以她当初离开时,也可心安理得告诉自己,你是凌清漪,你可以只做凌清漪。

  可是不是的。

  人就是自出生起便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稚子幼童并不例外,富贵与贫穷更与此无关。她既享尊荣,为天下所养,自然该想天下所想,如天下所愿。

  再往前一些,她便见到了柴衡。

  十一年不见,他的变化颇大,当年他是一副永远恭谨、永远妥帖可靠的模样,仿佛万事都可想在别人前头,再怎么棘手的局面难缠的官司都能处理得妥当无碍,不仅太子,就连父皇在最初的几年都对他另眼相看。可如今,他一身官袍,负手站立,永远微微躬着的身躯挺得笔直,面目上经久不散的三份笑意又成了深沉老谋而莫测的目光,柴霆朝他躬身,他只轻抬了抬手臂,就有人立刻小跑着上前猫着腰听从吩咐,万不敢怠慢。

  凌清漪松了缰绳,下马。

  柴衡早就看清了眼前四人的模样,他拱手欠身,分明并不恭敬,却好像已是莫大的礼数和面子似的,道:“臣恭迎公主回宫!”

  “费心了。”

  凌清漪抬起脸看着城楼,高大庄重,将午后的阳光遮挡得一丝都不曾透过来,看了一会儿,她轻轻闭上了眼,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来,刚欲进去,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匆匆赶了来。

  凌清漪并未回身,那人的脚步却靠近了些,她便站定了。

  分别时已是向死而活的境地,现在再见,却又好像只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重遇。

  凌清漪转了身。

  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又好像早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心爱的少年人经了许多风霜,他的眼眸,为何不似从前清澈了呢?可是我的离去,成了你我经年的哀伤?

  凌清漪慢慢走近了,又慢慢仔细地看了他的脸,他的样子,才伸出手,抚了他的侧额,脸颊,下颚,有风吹过,几缕柔顺的发丝飘到他的脸上,如秋千荡漾时的耳鬓欢乐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