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但望平生不相识>第十章

  婚期定在冬至。

  而今是炽热的夏季,怜花问程度衡为何要在冬日成亲,程度衡捏捏他的脸,道:“初识你时便是冬天。”

  怜花一脸满足。

  山中岁月轻,一路过来,四季轮回,怜花捧着簸箕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虽裹着厚厚的袄子,但肩上,帽子上都落了一层薄雪。程度衡踏着雪走到他身后,笑着问:“大雪天的,站在树下做什么?”

  身前的人儿回头,白皙的脸蛋儿被冻得微微发红,咧开嘴角,弯弯的眉眼里竟是暖暖的笑意,声音轻快:“你回来啦!”

  人还是从前的人,却又不像从前的人,一年来,怜花不着男欢阁里的轻衫,不施粉黛,不谄笑讨好,眉眼间风情淡去,只入眼满满的爱意,对程度衡的,遮也遮不住的爱意。

  “手怎么这么凉?”程度衡握着怜花的手,眉头微蹙,道:“过几日便要成亲了,你是想得风寒不成?”

  怜花连忙摇头,低头温柔的笑着:“我怎么会舍得,我只是……”说着捧着簸箕给程度衡看:“我只是想摘些梅花花瓣,从前很小的时候过生辰,娘亲会摘些桂花花瓣熬粥给我喝,如今没了桂花,我便想着,梅花也是好的,煮个梅花粥也不错。”

  程度衡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喝过梅花茶,吃过梅花糕,这两样都是工序繁复,味道考究的东西,除了吃喝之用,更甚的是梅花的高洁傲骨。只独独这梅花粥程度衡是连听都没听过的,或许觉着这世上有人能做出来,但却不是一个长在妓倌的人会的手艺。

  是了,这世俗百姓日日喝的白粥纵是加了几瓣梅花进去便能有什么不同?

  程度衡不知的是,梅花是否高洁,是否寓意傲骨,怜花不甚在意,只是从前日子苦,一年到头难得吃得饱,怜花娘亲心疼孩子,在怜花生辰之日摘了桂花放进粥里一同煮了,那粥在那是米又格外多,一勺清粥能见小半勺米粒和上面飘着的淡黄色花瓣,怜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碗桂花粥的味道。

  清甜而温暖。

  是怜花生命中最幸福的味道。

  而今冬至,怜花摘不到桂花,却看见满园红梅,程度衡喜欢红梅罢,不然怎么会种呢?怜花总是想尽心的,尽心的为这个他深爱的男人做一碗梅花甜粥,就像娘亲为自己做的那样,这样便能把心里的幸福也传递给程度衡了。

  程度衡握着怜花白嫩的双足捂着,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睛望着怜花,怜花抬眼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堪堪欲言又止,怜花不解,却从未开口去问。若他想说,便会说罢。

  “成亲前三日不能相见,明日起我便不来看你了,如今天气冷了,你记得莫要贪凉少穿了衣服,” 程度衡细细叮嘱。

  怜花摸了摸自己的脚背,常年冰凉的双脚渐渐有了暖意,怜花往前挪了挪,轻轻将头靠在程度衡的胸膛,从前身上寒症未愈,总爱冬着夏装,光脚吹风,不是不冷,只是因为心里太冷,冷得让人发慌,若是身上比心上冷,便不那么难熬,如今心慢慢的暖了起来,身上也知道怕冷了,便也不像从前那般扛冻了。

  程度衡离开了,怜花送他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却仍旧不舍得回屋,直至地上的脚印被大雪又盖上了。

  何必呢,怜花懊恼的捶捶头,三天后,会见的啊。

  心思不定,无论怜花脑海里想象多少遍成亲那日的情景,却都觉得不是真实的,这种既期待又甜蜜的念头不断折磨着人,怜花脸红红的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不然,这梅花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本来就没什么厨艺天分的人却泡在院子里的小厨房从早折腾到晚,浪费了不知多少梅花花瓣和大米,煮出来的味道总是苦涩的,怜花皱眉摇头,倒掉重来。所幸黑虎寨银子多,厨房里的粳米也够,怜花捂着手指上被热水熏出来的水泡,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也不泄气,仍旧一遍又一遍的煮着粥。

  怜花做的这些怎么能瞒得过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如意,如意见他是在煮粥,不过一遍遍的重复,不满意又倒掉,如意劝了几回没用,便也没管了。

  终于在成亲的前一天晚上,煮得了一碗喜庆的红色热粥,入口先是苦涩尔后渐渐回甜,怜花满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筒,盛了一碗最好的梅花粥装进去。

  吉时已到,怜花穿着那身他试了不知多少次的大红色喜服,盖着大红色的盖头,在如意的搀扶下进了喜轿。

  他也是男子,自是不愿像个女人似的盖盖头,坐喜轿,可这一切又是为程度衡,怜花便觉得心甘情愿。

  喜乐响彻山头,轿夫抬着怜花出了黑虎寨,程度衡说婚事重大,不可草草了事,便让人抬轿绕黑虎山一圈,告诉黑虎山和黑虎山周围的人,他程度衡,成亲了。

  怜花竟不知这门婚事在他心中如此郑重。

  轿子在山间穿行,而此时的程度衡却一身黑色常服,面色沉静的走在黑虎寨不为外人知的密道里,三转两转间,出了密道,眼前豁然开朗,梅林深处有一间修缮精致的房屋,程度衡绕过疏密有序的梅林,进了屋子。

  抬眼看到拢着白色狐裘的青年撑着矮桌盘腿而坐,握着一枝盛开的梅枝放在鼻尖轻嗅,只是青年一双好看的眼睛灰暗无神,似乎是看不见。

  秦蓉听到推门的声音,微微侧头:“来了?”

  程度衡掀开衣摆,与秦蓉对立而坐,伸手抽掉他手中已经有些枯意的梅枝,将自己方才进门时摘的放进他手中。秦蓉勾起嘴角,鼻尖动了动,笑道:“新鲜的梅枝,有雪的味道。”

  “雪的味道?”程度衡挑眉,目光落在秦蓉的脸上,眼睛里的柔情毫不遮掩:“你呀,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秦蓉轻笑:“程大哥莫怪我罢,瞎子总是要找些乐趣的。”

  程度衡听他说这样的话,脸色微沉:“快了,蓉儿,我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秦蓉听完摇摇头:“若是用一双眼睛换半生自由,是我赚了,只是连累程大哥了。”

  “你我之间不说这样的话,”程度衡想碰碰秦蓉,只是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等给你治好了眼睛,你便可以过你想过的自在生活。”

  秦蓉不在意的笑笑,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有秦家庄的独门解药,这辈子都不会重见光明,只是他一个被秦家庄认为是叛徒的人,要想得到解药,谈何容易?

  程度衡这么一坐就是一天,秦蓉觉得奇怪,道:“程大哥今日无事?”

  “无事,”程度衡倒了杯热茶递到秦蓉的手中:“这段日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秦蓉看不见程度衡脸上凝重的神情,但他何等聪慧,试探的开口:“程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程度衡顿了顿,开口:“蓉儿,等计划成功,秦家庄将从世上消失,届时,你便不必如此躲躲藏藏。”

  秦蓉一惊,手中的梅枝掉落在地,抬起头,担忧道:“让秦家庄从世上消失?程大哥,你们想做什么?秦家庄建庄余百年,又有程家堡在侧,轻易不可撼动,程大哥你好不容易从程家堡脱身,万万不能再为了我和他们纠缠上,百害而无一利。”

  程度衡笑笑:“蓉儿放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出手。”

  “程大哥......”秦蓉思索良久,仍不得其解开,越发的担忧起来:“我自幼长在秦家庄,知道他们的厉害,如今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就算这双眼睛一辈子都看不见,但不再做笼中鸟,便很是知足了,程大哥为我做的实在太多,我不想再让你,让别人为了我身处险境。”

  程度衡略作安抚的拍拍秦蓉的手背,目光落在天边。

  喜轿微晃,坐在轿中的人儿盖着大红色的盖头,一双白玉似的双手握着个青色的竹筒,喜乐在耳,响彻在银装素裹的山间。

  怜花沉浸在思绪里,脑海里不断描摹程度衡一身喜服的模样,轿子陡然落地之时还以为是到了地方。只是周围喜乐骤停,怜花这才发现不对,掀开轿帘,满地的尸体,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温热的血滴落在地上,一点一点晕开,染红了白雪。

  日落西山,黑虎寨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程度衡看着秦蓉入睡之后,推开门,走入风雪中。

  任复迎着风雪等候多时,看见程度衡出来,任复抬起头,微微张口:“成了。”

  江湖有秦家庄,秦家庄的人虽武功不济,但声名在外,尽管秦家庄的人深居简出神神秘秘的,却挡不住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秦家庄世代炼丹,所炼出来丹药习武之人服用内力便能有所增益。这样一个山庄,怎能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早早的就攀附了江湖第一大势力,程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