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流寇右带刀>第22章 第 22 章

  “大贺武士倒其次,主要是北、燕两国的防守。如果贸然北上,到不了朝天京我们的人就会损失殆尽。对付武士的那一套于他们完全不管用。”

  “只能期待大贺再支撑一会儿了。”

  共和党第五次大会在渍州举行,李猷之作为代表出席,他走出会场时,点燃一支香烟。

  “你们讨论出了什么?”隔壁小茶馆,花岛在那儿等他。没资格进去开会,只能磕瓜子打发时间。

  李猷之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你去过燕国,见识过他们的武器吗?”

  “见过。”

  “那你觉得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有胜算吗?”

  他想了想那乌云般的步|枪和整齐划一的军装,摇头道:“几乎没有。”

  共和党毕竟是一支年轻的队伍,还带着点江湖气,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不占优势,队内法度也尚在发展中。初代共和党人,如吴岭南,他们全凭信仰而战,为后辈打下了基石,而到他们这一代,意气用事是远远不够的,共和党必须要拥有一套完备的体制、纲纪,才可与北、燕抗衡。

  “你看,”李猷之摊手:“连你都能料到。”

  “所以?”

  “想要攻入朝天京,只能寻求外国的援助。”

  “还有国家愿意帮我们哦。”花岛用桌上的瓜子壳搭建小塔,一个没放稳,啪嗒全塌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忽然道:“你是说东国?”

  东国与大贺隔海相望,是世界五大强国之一。为了牵制北国的扩张,它最有可能选择与共和党联手。

  “原来你知道东国啊。”

  “我可把吴老师留下的书全都认真看完了好嘛,况且东国我本来就熟悉,师父教过我那里的语言。”

  李猷之诧异地熄了烟:“你会说东国语?”

  “捕鱼的时候,嗯,有时需要与那边渔民进行一些交谈,你懂吧?”

  这就跟学了降龙十八掌拿去给人搓澡的感觉一样......他脑袋里蹦出“暴殄天物”四个大字。

  “正好缺个翻译,明天就推荐你去面试。”李猷之立即拿出小本本记录。

  “欸,这又是什么事?”

  “我们打算派一批人去东国商议。”他撕下写着面试时间地点的纸:“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也可以吗?”

  “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参与,大家都是平等的。”

  李猷之把纸片送到花岛手边。

  接触共和党的高层,花岛还是头一次。

  被彻彻底底审查了一通资料,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射过来,盯得他好不自在,连后头讲话的时候都磕巴了几下。

  原以为当翻译这事肯定黄了,没想到在马路牙子上吃馄饨那当儿,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朝他扬起了信封。

  信封里是一份简单的就职说明和一张船票。

  出发那天,碧蓝的海面上风平浪静,阿淳来送他。

  “一路顺风。”男孩绷着脸说,花岛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戴上灰毡帽:“你也保重,好好念书。”

  “花岛!”就在他登上码头时,阿淳忽然追了过来:“你要早点回来。”

  他怔了片刻,答应下。

  “绝不能让北国占领朝天京!只有你.......才能救三少了。”

  男孩鼻头抽动两下,花岛在他即将涌出眼泪时一把抱住他,低声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嗯。”

  “我保证。”

  嘟嘟——

  轮船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鸣笛,天空中海鸥盘旋。花岛随共和党们一起走上甲板,眺望远处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

  许多年前,他告别师父,搭乘一艘小木船漂至大贺;今天,载他再次出海的是这样的钢铁铸成的巨兽。唯一没变的只有大海与天空罢。

  那时,从东洋来的带刀者还被称为流寇。

  /

  没过多久,花岛就明白为啥共和党选择了他。

  胡先生决定在蓬莱停靠三天,他们觉得找一个本地人会更加方便。

  蓬莱这个小岛吧,花岛虽把它描述得原始粗野,其实不然。东国与大贺商贸来往时,蓬莱一直是海上的重要中转站,一座横山把小岛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商业繁荣,村镇已具规模。

  共和党此次前来,目的是拜访蓬莱行政长官、前前任东海水师提督张佑和。这是他们计策的第一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故地重游,心里无端千万思绪。

  长期与师父在山林中深居简出,岛南他来得少。只见沿着大海修建了一条宽敞的马路,小木楼参差错落,兜售香烟白酒的,烧烤,修脚店,小驿馆,还有许多其他没有挂牌的小店,它们拥挤着,重叠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配色随意地组合起来。

  胡先生穿一身雪白的西装,在众人的拥簇中下船。他是个极富亲和力的男人,对花岛报以礼貌的微笑,同他握手道:“辛苦你了,同志。”

  许多渔民停下手中活计,望向这一队衣冠楚楚的外来者。若在以前,花岛大概就是那个脖子伸得最长的渔民吧,他如此想着正了正衣领,黑皮鞋朝前方踏去。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工作,他登上横山,沿记忆中的小路来到月珠湾。

  月珠湾——它有个极美的名字,是师父取的。老人喜欢月光洒满海面的景色。

  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烧烤味。

  树叶一阵沙沙——忽然间,林中冲出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木屐在枝头轻轻一点,旋即寒光乍现,一把刀贴面而过,利落地削断几缕发丝。

  那人压着斗笠,朝他一指:“拔刀。”

  花岛微微笑了,取下身后用白布包裹的锈刀。

  刀剑相碰,银色长影划出一个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弧度,劈头盖脸地向他卷来。花岛很快看清刀路,灵巧地扭转手腕荡开攻击,最后猛然发力冲破压制,一个空翻拉开距离。

  落地时,只听格外清脆的咔啦一声。

  “啊,裤子绷坏了......”他非常懊恼地说。

  对方摘下斗笠,给了他个白眼。

  “咱能别打了吗?师父。”

  花岛脱下西装,换了粗布衣裳,坐在海滩上逗弄螃蟹。潮汐扑湿衣角,送来熟悉的气息。

  老人烤了两串鱿鱼,但他并没有打算给徒弟一串。

  “我就料到你会来。”

  “哦?”

  “这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有事吧。”

  花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良久后:“谢谢师父给了我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

  “你要是真的谢我,当初就不该离开蓬莱。”老人放下烤串:“我赋予你重生、教你刀法、赠你锈刀,不是让你参与人世纷争的。”

  花岛将一支香烟衔住,拢起手掌点火。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

  “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尽是些天真话。”花岛回忆道:“我说我要救世济民,去做个游侠。”

  “共和党也好,武士也罢,只要手握武器,那就得背负杀戮和罪孽。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该杀的,有的只是不同的立场罢了。”

  “每个人都像您老人家这么想,那谁来推动时代前进呢?”

  “天地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已经活了三百多年,老得不成样子,原想着你能继承我的衣钵,看来还是不行啊。”

  “我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花岛把锈刀递过去:“这刀,今天还给您。”

  “凡人啊,凡人......你和韩家那小子一模一样,执迷不悟。”

  “谢谢夸奖。”他笑道。

  这天晚上他们并肩坐了许久,直到日出。老人拔出锈刀轻轻一碰,那刀刃立马断成两截,吸引了一群嗜血的海鸟。

  “你走吧。”

  “师父。”

  “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回蓬莱了。”

  /

  共和党的船远渡重洋时,武士们正向着朝天京集中。

  仪王、耀王战死,勤王投敌,韩径夜袭了唯一的军符,成为大贺朝最后的将军。

  没有鲜花、锦旗、钟鼓乐,留给他的是支离破碎的王朝。

  进城前,青灯卫们在方圆十里唯一的驿馆歇脚。

  清晨窗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屋檐下挂满参差不齐的冰凌,韩径夜注意到院子里跳枝梅已悄然绽放。他在火炉上暖了手,小心翼翼地铺平宣纸,润了润墨。

  “将军大人,皇上又催了我们一次。”门外有人来报。

  “中午就动身。”他拢紧围巾。花岛在火车上给他的围巾,从那往后便一直不曾摘下,似乎成了冰河时代中唯一的温暖。

  韩径夜终于落笔,他不知晓花岛身在何处,但有一种奇异的直觉——他会看到这封信的。

  书写罢,将宣纸折好推进信封,缓缓系上细绳。

  “若在皇城灵犀门下遇见花岛,就把这封信给他。”动身之前,男人如此嘱咐剑南。

  “欸?您不亲自给他吗?”

  “我怕我等不到了。”他轻轻弯起唇角:“所以,你一定要替我等到他啊。”

  ......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两个月后。

  蓬莱是唯一没有被冰冻的地方。

  红衣人手牵白鹿,踏歌而行,一旁老人叹息着轻轻绕指,吸引了无数鸟雀。

  “蓬老为何哀叹?”

  “哀世人生之艰难,叹神仙不如少年。”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