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跟来的汪睿曾经是秦老将军身边的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行事干练,他们这一路过来,每日饭食住宿他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今日本就没打算在驿站落脚,此刻临时决定,汪睿脸色不变,去和雇好的船家说好,又领着一行人去了驿站。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在此落脚的官宦家眷不少,棠棠一行人进去,里面正有两家争一间屋子。
那驿丞看着中间怒目相视的两人,左右为难,急得一张瘦猴似的脸通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劝哪一个才好。
“你知道我家舅老爷是谁么?”中年男人一脸横肉,扬着下巴看对面略显单薄的小厮。
“不管你家舅老爷是谁,都是我们先到的。”清秀的小厮皱眉。
“我家主人已经歇下了,没得你们后到,还给你们腾地方的道理。”
“哼,你家主人是谁?”中年男人不屑一顾,“我们舅老爷可是户部尚书,林文章林大人。”
驿站本就不大,这会儿都挤满了人,小厮瞧了一眼周围的人,便不欲再耽搁众人的时间,他没有回答男人的话,转身要走。
男人只当他是心虚自家主人的身份低微,哪里肯放他走,上前就要拉扯。
谁知,还未挨着小厮的衣角,也没看清那小厮的动作,中年男人“哎哟”一声就躺在了地上,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哎哟,你怎么能打人呢!”
驿丞自听见了中年男人的靠山,此刻见他被撂倒在地,嘴里又嚷嚷,连忙低头去将人扶起来。
中年一把甩开驿丞的手,双目赤红地就要上前与小厮拉扯。
“来福!”
一声厉喝,将中年男人的脚步生生止住。
“老爷,这厮欺人太甚!不让出房间就算了,还对老爷出言不逊。”
来福转头,见是自家老爷,连忙告状。
周围的人听见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一时愤愤,不过碍于吏部尚书这个名头,到底不敢出声。
“啪!”
那胖老爷气冲冲地过来,还未站定,就狠狠甩了来福一个巴掌。
“老爷?”
来福捂着发红的脸颊,愣愣地开口。
他平日里与老爷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老爷甚至对他这种行为很是嘉奖的,今日怎么无缘无故打了他一巴掌?
“给这位小哥道歉!”
还未等他想明白,老爷又恶狠狠道。
来福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自家老爷气得双目赤红,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收了脸上的嚣张,连连向小厮道歉。
那小厮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抬脚上楼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老爷这才狠狠踹了来福一脚,“坏事的东西!”
说完,便气呼呼走了。
棠棠看得无趣,看那来福的模样,这老爷平日里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嘴脸,今日这般,估计是遇到个官儿更大的。
也不知道,这驿站里,住了哪个大官儿。
没了热闹可瞧,里面的人都散了,汪睿上前与那还惴惴的驿丞交涉了一番。
“老夫人,姑娘,请随我来吧。”
驿丞脸上又重新挂满了笑。
棠棠觉得这驿丞也难当,来来往往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偏偏这些得罪不起的人还时不时因房间吵架,自己一个都不能帮,最后还得担心两边儿都得罪了。
“棠棠,你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早出发。”秦老夫人与她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回过来,棠棠嫌麻烦,就带了两个丫鬟过来,她原想一个都不带的,可舅母硬是不许,她没了法子,这才将红杏和绿苹带上。
秦府的丫鬟对她十分恭敬,可若是说亲近就谈不上了。
就如此时,两人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一旁,她不开口,她们是不会说话的。
她指尖轻点褐色的小几,发出笃笃的声音,让屋子里更加安静。
“红杏,你去打些水来。”
她只能道。
红杏自然称是,正要走,就听棠棠说道,“哎,等等,绿苹,你也随红杏下去,给我找些点心上来垫垫肚子。”
两人一走,棠棠松了一口气。
想着前些日子还未看完的书籍,她趿着鞋子下榻,去旁边箱子里翻找。
“咚咚。”
外面响了两声。
棠棠没有回头,只当是红杏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进来吧。”
可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外面仍有咚咚的响声。
她疑惑地抬头。
顺着声音而去,发现并不是有人扣门,而是有人扣窗。
可她住的是二楼……
棠棠正疑惑,就听外面似有孩童的笑闹,她只当是小孩子淘气,在用石子砸窗,原不想计较,可底下的小孩似乎没完没了。
“咚咚。”
又是两声沉闷的响声。
棠棠抱着书籍,气呼呼地就要打开窗教训教训这不知礼数的孩子。
“你们……”
她一打开窗,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刚刚喉咙里的话统统被吓得堵住了。
直到季宴淮翻身进了屋子,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她睡觉时习惯不绾发,墨发散在肩头,刚刚开窗吹了风,一缕碎发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豆大的灯影洒进她一双杏眼里,宛若璀璨的星子,又娇又媚。
让季宴淮险些就忘了前几日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想将人拥进怀里。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故作冷淡,没有回话。
直接越过棠棠,往外间儿的贵妃榻走去。
红杏和绿苹随时都可能回来,她怎么敢让季宴淮大剌剌出去,若碰见了,她该怎么解释。
“你别出去!”
棠棠回过神,慌忙扯住他的袖子。
季宴淮一挑眉,并未出声,而是慢悠悠一根一根拨开她攥着他袖口的手指。
棠棠顿时欲哭无泪。
季宴淮这人还真是有病,时好时坏,此时又不知道发什么疯,竟在夜里翻姑娘家的窗子!
可她此时又不敢让人发现他,只能违心道地垂着脑袋,“对不起。”
“哦?”季宴淮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在手背上的乌黑发丝。
也不知她今日用了什么香膏,竟这般香。
棠棠开始还没想明白,他今日来的目的,这会儿听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倒是想起那日两人的不愉快了。
虽然心中的确觉得他不该迁怒姐姐,可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道,“那日殿下是为我着想,我的确不该和殿下置气。”
她仰着小脸,一脸真挚,若不是眼睛些许飘忽,或许季宴淮便信了。
去了秦府不过一月,倒是学会撒谎了。
刚刚打算不和她计较的心思也淡了,“是么,那棠棠该如何道歉呢?”
棠棠看着他放大的俊脸,有些生气,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可他眼下那颗红痣过于蛊惑,棠棠脸色渐红,“我不知道。”
“呵……”
季宴淮一笑。
然后慢慢凑近了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将她嫩白的脸颊烫成一片红色。
棠棠屏住了呼吸,然后,伸出手指按住了他微凉的唇瓣。
“不行。”
季宴淮长眉一挑,似乎没想到她敢拒绝。
不过,他也没再勉强,与棠棠对视了一瞬,便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棠棠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快走吧,红杏她们要回来了。”
她伸出手,将人往窗边推。
棠棠不是什么娇娇小姐,还是有两分力气的,以前连周大婶他们家那头老黄牛都能牵走,可如今对季宴淮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颀长的身躯如同一棵青松,任她这股风怎么吹,都不动分毫。
棠棠累极,偏偏季宴淮气定神闲,还有空玩她的头发。
她气呼呼将缠绕在他指尖的头发抢回来,瞪他,“你快走!”
季宴淮不开口,只摇了摇头。
“就剩绿豆糕了?”
“是啊,厨房里说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绿豆糕了。”
……
红杏与绿苹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近,棠棠侧耳听着两人上了楼梯。
“殿下……”
她被季宴淮气得没了脾气,拉着他的袖口轻晃,语气也娇娇的。
此刻的棠棠,只要季宴淮能走,她是没有什么骨气的。
季宴淮看着小姑娘鲜活的模样,唇角微勾,不过,她这般急切地让他走,也让他心中不悦。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棠棠一愣,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吱呀~”
那门一声响,红杏与绿苹进来,见着外面的榻上没人,有些疑惑。
绿苹将一碟子绿豆糕放在小几上,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姑娘?”
棠棠吓得一抖,颤声道,“我衣服打湿了,我换衣裳呢,你们先别进来。”
察觉到某人震颤的胸膛,棠棠气得脸色发红。
“是,姑娘。”绿苹恭敬地回道。
没有一丝怀疑,毕竟平日里棠棠也不需要她们帮忙。
刚刚一听见推门的声音,季宴淮就被棠棠推到一旁的角落,她这会儿正虚虚趴在他的胸膛应付外面的两个小丫鬟。
季宴淮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觉得这般情形也十分有趣。
棠棠不知道季宴淮看着她又在打什么算盘,阻止了红杏和绿苹进来的脚步,这才抬头解决眼前最大的麻烦。
见她望过来,季宴淮也低头看她。
一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棠棠就知道今日是躲不了了,眼睛一闭,干脆踮起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了他微凉的薄唇。
“唔……”
她正要离开,就被季宴淮狠狠咬住唇瓣,然后强势地撬开她的牙齿,攻城掠地。
外面的红杏听见动静,疑惑地叫了一声,没听见棠棠的回答,连忙往屋里走。
“姑娘,您坐这里干嘛?”
红杏一进里间,就见棠棠坐在窗楞边,脸色通红,头发凌乱。
她连忙走过去将人扶下来,见棠棠发愣,担心道,“姑娘莫不是发热了?”
说着,探手过去摸她的额头。
“我没事儿。”棠棠躲开她的手,勉强笑道。
“姑娘的唇怎么破了?”红杏正收回手,突然又道。
“我,我刚刚不小心磕到了。”棠棠听着红杏的话,下意识一摸,果然出了血。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狗,怎么还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