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世事无常!

  楼运的十三艘远洋楼船,浩浩荡荡的驶进荣玉港,几乎可以预见下货时候人山人海的盛况,赫连洛带着祁然,早一步上了等候在水边的一艘小船,悄无声息的在人群外靠近归航的船队。

  “欢迎回家!”

  ………………

  “终于到家了,还记得这里吗?”

  貂髯,谨蝉驿,沧江(即昊洋河貂髯境段)畔的一处别院。

  唐越扶着流苏,面前是穿越千年,浩浩荡荡不止息的昊洋河,远处是淼社一处如今闲置起来的造船港,当年生意火时,每日喧嚣的不啻于现今内陆任何一处商港,而今却只剩一丛旧房。

  勉强算起来,倒也是个别致清幽的休闲好去处。

  脚下凹凸不平的,则是千年江水冲刷而下的细碎石子。

  刚刚清醒月余的流苏,茫然的眼好半响才对上焦距,一旦对上了,却又需要好久才能将眼中所见传递到大脑中。

  唐越这一个多月,早已经习惯流苏这种慢了好几拍的应对方式,说完一句话,也不再打扰他,静静的立在一旁,等候流苏的反应。

  “家?”良久,才从还没恢复血色的苍白唇瓣间溢出一个微带疑惑的单音节。

  “对,”配合着流苏的现状,唐越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安抚,一字一顿,极缓。“我们小时候的家。”

  懵懂的眼,黑白分明,带着丝丝困惑,初生婴儿般的纯稚,定定的看着唐越,半晌,又扫向江面,再看向周围,看的出,流苏看的很认真,只是待到视线转回来,还是那副疑惑的样子,“家?”

  唐越猛的闭上双眼,牙关紧咬,只是微微有些哆嗦的唇瓣还是泄露出他心中难以克制的激动。

  一只微带着沁凉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脸颊,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一丝安抚。唐越一怔,不敢置信的张开眼。

  流苏没想到他会睁眼,面上还残留着来不及褪下的担忧,单纯的眸中却已经极快的透出明显的惊吓,赶紧要将“肇事”的手掌收起来。

  唐越哪里容他撤退,比流苏动作不知快了几倍的手,倏的收回,按着他的掌心继续抚慰自己的脸颊,眼睛却缓缓合了起来。

  微带凉意的触感,从来都是流苏的肌肤特有的温度,能重温这样的亲密,简直让唐越感动的想哭,直到这一刻,躺在唐越脑海中,属于峭亿城阁楼中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才渐渐有消融的迹象。

  “对不起……”怯生生的道歉,带着主人的畏怯,喏喏的飘到耳边。

  “不,”唐越没有张开眼睛,他还陶醉在流苏掌心的温润之中,这样的清爽接触比起过去几年每日每夜的揪心,也不知道开心了多少倍,“想不起来不是你的错,能醒来就好。剩下的,越哥陪你一起慢慢想,不急的!”

  流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完全没想到闭着眼睛的唐越压根看不见,泛着湿气的忧伤双瞳,静静的落在唐越痛苦自责的脸上。

  低低的呢喃,含在嘴里,绕在舌尖上,就是吐不出唇瓣,“越哥……越哥……越哥……”

  念的心都疼了起来。

  撇到唐越隐在眼睑下的眼珠转动起来,有睁眼的迹象,流苏垂下眸光,将千回百转的心事一并,丛丛幢幢的掩进心底,深埋起来。

  初醒的流苏,在唐越眼底,完全是个重生一样的人,孩子一样的纯净,溯逆前的往事,似乎都被他遗忘了。因为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唐越,流苏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对唐越的依赖,表现出了幼兽一般的情节。一个月前,这让唐越极为惊喜,当年的伤害,这些年,已经成了他心底过不去的坎,每回想一次当日的绝情拒绝,都有将自己的心再凌迟一遍的痛;同样的,每设想一次流苏清醒后的相处模式,也叫他更多一分近乡情怯一样的慌乱。如今,流苏白纸一般的觉醒,正好让他抛弃心疑,给自己鼓足一份从头再来的决心和勇气。

  然而相处越久,这份当日的雀跃越折磨唐越的良心。

  当年的流苏,那是何等敢爱敢恨,爽朗活泼的灵动男孩?

  就算全天下的阳光都集中起来,也不及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光芒。

  现在呢,别说恢复那份明朗爽利的样子,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触怒别人。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举止,都怯生生的,带着让唐越疼到骨子里的心碎。

  扶在肩背上的手臂,缓缓收拢,紧紧将流苏压制在怀里。

  似乎感受到唐越的激动,流苏的身体也开始战栗起来,昏睡多年的身体,孱弱的不可思议,仅仅是看着仿佛能被风吹走的单薄样子,就常常让唐越无来由的觉得,这幅身体的骨架,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嫌疑。

  紧紧抱着他的唐越立时就感觉到了,赶紧将手臂合围的力道放轻,改为松垮垮的圈着,唯恐一个不小心,真的让流苏伤到。

  埋在项颈中的脸,苦涩的合上眼,再不去看项间突突的脉动,那份因生命的充盈所展现出来的温暖人心的悸动,明明近的轻轻一张嘴,就可以用舌尖感受到的完整,此刻忽然失了吸引。刚刚想抬起来回搂唐越的双臂,又无声的垂回身侧。

  ——还是很,勉强吗?

  “大少爷,大少爷……”老管家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急促奔走后的气喘吁吁。

  唐越将流苏偎在他身上的身子扶正,仔细整理因为拥抱而稍显凌乱的衣衫,“什么事?”微带着被打断了亲昵的不悦。

  老人家被脚下圆溜溜的江石绊得步履蹒跚,趔趔趄趄的来到近前,举高手上的细竹管,“瑞清公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