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月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

  每日朝堂的勾心斗角让他应接不暇,连做梦都不安稳。

  这么多年里,金陵月都鲜少生病。

  他知道自己一倒,更多的麻烦会奔上门来。

  为了他自己,为了安宁,金陵月一直强撑着自己。

  突然这么放松下来,金陵月只觉得通体舒畅。

  虽然头还有点酸胀,手脚也比平时更沉一些,但是金陵月的内心一片平静。

  他觉得自己现在置身于一座荒芜的小岛,四下无人。

  头顶是暖暖的太阳,不算太强烈,足够温暖他有些后冷的脖颈。

  身下是青青的草地,泥土香扑鼻而来,躲都躲不掉。

  这里没有生人,没有纷扰,只有他自己。

  要是有师兄就好了。

  想到这里,金陵月在梦中皱了眉头。

  师兄,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那个原本自己应该特别熟悉的脸孔,为什么现在已经模糊了面容?

  是因为太久没有相见了吗?

  太久了,从那场大火之后,金陵月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是真的没了。

  金陵月突然就有些失落了。

  那个鲜活生动的师兄,就这么……嗯?林影间跑来一个人。

  他的身形很像……

  他的衣着很像……

  他很像……

  是白明月。

  金陵月突然就清醒了。

  这不是师兄,这是白国主。

  金陵月睁开眼,他躺在客栈的床榻上。

  金陵月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侧头看向旁边。

  房间中央的圆桌旁,青画和白明月正在面对面坐着嗑瓜子。

  两个人磕的认真,聊天聊的也很认真。

  两人手臂旁边那一小堆高高的瓜子壳,证明两人已经在这待了有好一会儿了。

  金陵月咳了一声,青画最先反应过来,忙放下手里的瓜子,几步奔到床边笑道:“大人您醒了?可吓死我了,您昏迷了一天了。”

  “无妨。”

  青画见金陵月想要坐起来,忙上去搀扶,给他后面放了个软被让他可以靠着坐好。

  白明月慢悠悠的继续磕着手里的瓜子,对着金陵月微微笑道:“你自己受伤了不知道?那一盆子的血水,啧啧啧,我还以为进了谁家的产房呢?”

  青画白眼都快翻出天际,“说的这么顺嘴,怎么?白国主进过别人的产房?”

  “进过。”白明月回答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

  “你……你……”青画震惊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白明月拍拍手上的瓜子壳,起身走到金陵月的床边,俯身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路过一户难产的人家,他家正好遇到了强盗入室,我就去帮了一把。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就从我眼前端过去,和你刚才清理伤口的时候差不多。嗯,不烧了,挺好的。”

  金陵月看着那张距离自己不足半臂远的脸,将他和自己心中那个模糊的轮廓试图重叠在一起。

  白明月却咧嘴笑了:“怎么?烧糊涂了?不认识了?金大人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儿?”青画问。

  “回家啊。”白明月答道。

  “你不跟我们回去了吗?”青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他总觉得白明月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一直在吸引着自己朝他靠近。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那双像极了白玉辉的眼睛,让自己沉迷其中。

  可是青画慢慢的就发现,白明月给人的感觉,和白玉辉是不一样的。

  白玉辉给人一种内敛压抑的感觉,偶有顽皮,但是时时克制。

  白明月则不同,他毫无章法,任性自由,时而活泼时而严肃,自己有什么表情,恨不能立马都在脸上表现出来。

  白明月活的比白玉辉轻松多了,让人看着都舒服。

  青画是被这种久违的自由感吸引的。

  他还没有和白明月相处够,听闻他要离开,难免有些不舍。

  白明月听到后笑的开心极了:“青画,你这小眼神,是舍不得我?不行啊,我已经有一个和我抢饭吃的小随从了,不能再多一个了,不然我可以考虑带着你回去。”

  “你想的美。”青画面红耳赤道。

  “那个青画小兄弟,你先出去一下,我同你们金大人告个别?”白明月客气道。

  青画哪里这么听话,不仅不听,还故意抱着手臂往白明月面前站了站,就像是在说,你奈我何?

  白明月侧头对着床上的金陵月道:“金大人?”

  “青画,先出去吧,我没事。”

  青画噘着嘴,朝着白明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出了房间。

  白明月直起一直弯着的腰,拉过一把凳子在床榻边坐下,随手变出一根香蕉,道:“金大人,饿了吧?尝尝?”

  “有什么事,请说。”金陵月接过香蕉放在床边,语气淡淡的。

  “两件事,你先喘口气,别一会儿听了太激动,再给自己气过去。”白明月见金陵月重新靠回身后的软被上,深吸一口气,淡定道:“青画回来抓的那个人,死了。”

  ……

  金陵月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他抿了抿嘴,像是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压低了嗓音道:“怎么死的?”

  “服毒。青画去找我们的时候,把他捆的很好,身上该搜的也搜干净了,理论上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他把毒藏在了自己的假牙底下,自己生生咬碎了假牙,咬破了毒药包,毒发身亡。我们去的时候人都已经直了。”白明月眼中掩盖不住的冰冷,道:“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问题。”

  “他不是最终的幕后之人。”金陵月接话道。

  “没错,看来也只是别人的棋子,被发现了自杀顶罪的。所以你也不用太生气,青画怕你气过去,不敢直接和你说,特意拜托了我来说。”

  金陵月道:“他给你什么好处,能请动你来做说客。”

  白明月手指摆了摆,“不可说。”

  “第二件。”金陵月拿起香蕉,自顾自的扒皮吃起来。

  “你和我说的里应外合,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具体的路径?比如你打算在我引出正主之后,准备从哪儿开始切入,从哪儿开始攻打?”

  “白国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屠城计划了?”金陵月挑眉笑道。

  白明月的眼中星光点点,一脸的求知欲,谁看了都会觉得他真的是在问一个极其正常的问题。

  “没什么,既然合作,就想着不能失败。多问问细节,我看看我能不能多帮你参谋一下,让计划更加完美一些。毕竟我是卖了我的好朋友,想卖就要卖的彻底点,成功点,不然那钱我拿着不安心。”

  金陵月吃香蕉的嘴张的不大,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吃的不是香蕉,是什么粘嘴的粘牙糖。

  白明月耐心的等他将最后一口香蕉吃完,重新坐好,洗耳恭听他的回答。

  结果金陵月自己从床榻上下来,缓缓走到桌子旁边,把香蕉皮放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缓缓道:“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

  我等你着半天,就为了听你说个无可奉告?

  白明月的笑意里夹带了些许的恨意。

  金陵月心中暗笑,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恶,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一国国主的。

  龙岩国,一直没怎么注意的龙岩国,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

  金陵月看着白明月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心中好笑的同时,也不禁有些警醒。

  自己一直都在致力于应对圣金国内的明争暗斗,忽略了周边国家的发展。

  这对圣金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

  今天有撒泼无赖的龙岩国主,那明天就会有好武无德的其他国国主在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快速成长起来。

  金陵月暗下决心,对周遭各国的国主进行一次摸底,看看有没有什么威胁着圣金的因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

  白明月见金陵月盯着自己笑的和狼看到羊羔子一样,心中发毛,忙道:“我就随口问问,金大人不愿意说,我就不强人所难了,金大人你好好养病。背上的刀伤还是不要大意的好,流了这么多血还硬扛着做什么呢?老马说你挨了两刀,吭都没吭一声。人啊,该放过自己的时候就要放过自己,尤其是对自己的身体,你爱惜它,它才能让你活的舒坦,你说是不是?”

  金陵月目光微颤,抬眼间已经换了一张让人捉摸不定的面容,“受教了。”

  白明月甩甩衣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上,想了想还是回过身来,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请讲。”

  白明月摸着自己有些疼的嘴角,指了指金陵月同样有些红肿的嘴唇道:“你昏迷的时候,滴水不进,什么药也喂不进去。嗯,青画老马急的团团转,抓着郎中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的,我看着真是头疼。所以我就替他们把药给你灌下去了,用这里。”

  白明月的指头修长,指节分明,他的指头点在自己的嘴唇上,笑的一脸天真。

  金陵月一怔。

  他下意识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呐呐自语道:“原来如此……”

  白明月见金陵月没有当场发火,有些暗爽的同时,有些小小的失望,为什么会失望,他自己还没想明白,人已经被金陵月给一把薅到了旁边的墙上。

  “金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权宜之计,用不到发火吧?”

  金陵月盯着那双神似故人的眼睛,哑声道:“青画没有告诉你,我最不喜生人碰触我的身体?”

  “喂喂喂,是我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扛回来的。你不能用得着我的时候把我当朋友,用不着了就当我是生人吧?男人嘛,嘴对嘴喂个药算什么大事?你要是觉得自己亏了,要不你再喂回来?”白明月一边给自己辩解,一边努力把自己从金陵月的圈制中解救出来。

  要不是看你嘴角肿的厉害,不给你解释一下一会儿我走了你会责怪青画,老子才不会提这茬儿好不好?

  金陵月一手抓着白明月的衣领按在墙上,一手单指略过自己高高的嘴角,忽然笑道:“喂药而已,我又不是没有过。这里,也是喂药?”

  金陵月笑的冰冷,指了指自己的嘴。

  白明月缩了缩脖子,他明白金陵月说的是什么。

  他刚才,脑子一热,竟然趁着人迷迷糊糊的,咬了他的舌头……

  难道被发现了?

  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