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三日,方镜一行再度出发,只是十九被留在客店,由陶逊的一名手下照顾。
陶逊骑马走在方镜车旁,道:“我这才发现,堂堂统制大人,远去北疆只带了两个下人,”他略显嘲弄,“统制大人是否做错了样子?如今一个倒下了,倒要借我的人照管。”
方镜不紧不慢地摆弄一只孔明锁,声音自车内传来:“陶大人有所不知,本官衣食无忧,无所缺处,最缺的便是下人。”
陶逊道:“听闻前朝之时,方大人的府邸曾被血洗数次,不知是否这个缘故?”
“陶大人所言不差。”
“方大人几经劫难,却能化险为夷,是有福之人。”
“此次脱险,还要多谢陶大人相救。”
“保全大人安危,是本官分内之事,大人不必言谢。”客套之后,陶逊似是漫不经心,“只是那晚,我见方大人掌力惊人,即便我不出手,想必方大人也能制伏贼人。”
方镜轻笑:“那不过是穷途末路之际爆发出的蛮力罢了,不值一提。”
“哎——”陶逊不肯苟同,“若每次危难之际,方大人都能爆出这等蛮力,方大人何惧贼人闯府邸?”
方镜的手停了停,只道:“贼人凶险,不得不防。”
陶逊依依不饶:“传言方大人府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方大人却能次次历经凶险而身不破,只怕靠的也是这股蛮力。”
方镜继续拆解孔明锁:“陶大人对我府上之事兴味甚浓,不若再有贼人闯府,我便请大人前来,观摩我如何逃脱。”
陶逊轻笑:“这倒不必,陶逊只是关心大人安危,便多问了几句。”
他又道:“大人周遭若少些亏损之事,也不必担心贼人上门。”
方镜颔首:“多谢陶大人挂心。”
陶逊冷笑,一夹马腹,跃到了队伍前头。
阿文扭头瞟了他一眼,问:“大人又碰钉子了?”
陶逊道:“这只狐狸,滴水不漏。”
阿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大人何必总去招惹统制大人,还总是说些酸不溜秋的话,一路上都听厌了。”
“你懂什么,”陶逊直接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这狐狸会武功,藏着呢,我还只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瓜瓤子。”
阿文揉了揉后脑勺,语调一贯恹恹的:“那就藏着呗,大人就算想找人切磋,也不该算计到统制大人头上。”
“算计?”陶逊又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洗好脖子等着我算计。”
“大人,不必了,”阿文瞬间调转马头,“我去陪二十兄弟赶车。”
陶逊:“......”
他眼见阿文坐到了方镜的马车前,与二十肩并肩,还面无表情地朝他吐出了舌头,陶逊咒骂:“混账面瘫,别叫我逮到。”
孔明锁“咔嚓”一声被打开,方镜托起来仔细瞧着,在车内道:“你家大人似在骂你。”
阿文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才道:“统制大人果然能武,这么远都能听到。”
方镜笑道:“是你家大人骂声过大。”
阿文面若塑像,巍然不动:“那下次我家大人骂统制大人时,我叫他小声些。”
方镜笑出声,放下孔明锁,道了声:“好。”
又行了七日,众人到达驻疆驿馆,陶逊与方镜分道而行,先行前往陶大将军营帐。
三日后,陶大将军派副将来迎,方镜一行骑马上路。
沿途风沙甚重,副将恐方镜不精马术,队伍行进很是缓慢,用了五日方到六羌与谷夷界地。
六羌臣服于奚朝,自奚朝新立,便与其往来密切,处处交好。
而谷夷则与之相反,多次骚扰奚朝边境,很令边疆战士头疼。
陶大将军营帐就在两族界碑处不远。
一日后,方镜抵达营帐,陶大将军设宴接待,此后不过与他日日到边境巡防,如此停留了半月。
陶大将军实则对方镜亦颇有微词,然他深谙官场之道,见陶逊提及方镜,每每含讥带讽,呵斥了数次。
陶逊受制于陶大将军,此间便收起了酸涩嘲弄之词,言辞行动颇为恭谨,面上与方镜一派祥和。
然这只是一时,两人拜别陶云后,他又开始我行我素。
归程比来时行进得顺利,十日后他们便到了十九所在的客店。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十九朝方镜的马车飞奔而来。
他日日立在窗前望眼欲穿,总算教他盼到了几人的身影。
“伤可好了?”方镜下了车。
“早已好透了。”十九呼拉了几圈肚子,忽见方镜两手通红,忙奔回马车半天翻出一只手炉,跑进店里仔细加了碳,尔后揣到方镜手中,又问,“二十呢?”
方镜道:“我叫他去送奏疏。”
与陶逊商定在此处修整两日,方镜便入了客房。
十九奉上一盏热茶:“大人暖暖身子。”
方镜接了,十九又凑近他道:“大人,你可知你们走后,我在这里遇见了谁?”
方镜抿了一口茶,道:“莫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我倒是想,大人,”十九不再卖关子,“前几日,我瞧见了那位道士,就是皇上亲封的叫什么真人的那位。”
方镜:“......水清真人?”
“嗯嗯。”
方镜放下手中的杯子,又问了一遍:“杨涓?”
十九点头如捣蒜:“就是他。”
方镜沉思片刻,问:“他与何人在一起?”
“嗯......那男子从头到脚裹的严实,我没看清,”十九回想道,“只是他转过头时,我见他面庞煞黑,不似平常肤色。”
“啊,还有,”十九想起什么,“他露出的两绺头发是红色的。”
方镜未有言语,半晌,方道:“他们何时离开的?”
“就在五日前,一出店门,两人就分开往不同方向去了。”
方镜摩挲着杯沿,没再发问。
“大人,”十九道,“这水清真人不好生在家修道,千里迢迢跑来北疆作什么?”
方镜抿了一口茶,道:“许是求仙问药。”
十九疑惑:“求仙问药该往南处啊,怎的北上,此处并无仙山。”
“是啊,”方镜幽幽道,“他怕不是寻错了地方。”
“准备纸笔。”
两日后,众人动身。
入夜,队伍在树林歇息,几道刀光划破风声。
陶逊与方镜同坐火堆旁,耳朵极快地动了动,不紧不慢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识到大人的蛮力。”
语毕,他迅速将方镜推开,已是两个黑衣人砍了过来,火堆散乱,火星四溅。
十九慌了,唤了声:“大人!”
方镜道:“退到后面。”就见陶逊一等与近十个黑衣人缠斗起来。
“方大人,跟着你还真是多灾多难。”陶逊一边挥剑一边与方镜自如交谈。
“多亏陶大人,本官感激不尽。”方镜与十九站在树下观战。
“方大人不必言谢,”他说着将两个黑衣人引到了方镜身侧,“与我一同酣战便是。”
“大人小心!”十九见状,慌忙拉着方镜躲闪,黑衣人的刀剑险些划破方镜的衣袖。
“哎呀对不住,”陶逊同时应付两个黑衣人,仍是游刃有余,却对方镜道,“方大人还不来帮我。”
方镜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谁知下一刻,陶逊突然闪过来,将他一把拽了过去,又从地上挑起一把剑揣进他手中,同时引来三四个黑衣人断了他的退路,尔后才戏谑道:“刀剑无眼,方大人不要傻站着。”
“大人!”十九简直失了声音。
方镜无奈,只得挥剑自护。
陶逊打斗着,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方镜的动作,顷刻间,方镜周围的三个黑衣人倒地,陶逊忍不住赞叹:“好剑法。”
十九瞧方镜会用剑,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一颗心忙的七荤八素,生怕方镜受伤。
但他的担心并未持续多久,片刻后,几个黑衣人倒作一片。
陶逊走过来,拱手道:“统制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大人!”十九慌忙跑来,“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方镜道。
“你家大人武艺超群,何需担心。”陶逊一脸看戏的神情。
方镜丢下剑:“陶大人过誉。”
陶逊一笑,转向阿文:“问出谁主使了吗,与上次可是同一伙人?”
“没问出来,”阿文道,“活着的两个全部自尽。”
“他们所用的俱是弯刀,长相也不似汉人,和上次并非同一批。”
陶逊笑道:“方大人真是才能,汉人胡人都得罪尽了。”
方镜莞尔:“此乃本官荣幸。”
陶逊又往周遭扫了一圈,道:“此处真是风水宝地啊,两次都赶在这里。”
“是啊,”十九无视他语中的讥诮,忍不住接了一句,“为何两次都在这里?”
想到上次中刀,他还心有余悸。
阿文收剑入鞘:“树木茂密,便于藏身。”
十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陶逊道:“此处不宜久留,还需另觅宿处,方大人看呢?”
方镜道:“就依陶大人所言。”
经此一遭,余下的路程很是顺利,半月后,一行人抵达绵启。
分开前,陶逊提了两坛酒交到方镜手中,道:“给方大人壮胆,好叫方大人尽兴兴风作浪。”
方镜谢过,含笑收了。
阿文与陶逊并肩骑在马上,道:“大将军的酒,大人想独吞,见统制大人功夫不错,转而悉数奉上,大人真是如鱼一般灵活,鳝一般油滑。”他说完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后脑勺。
“将你的死鱼眼睁大些,”陶逊见他捂的结实,无处下手,隔着马给了他一脚,“那是我自己的酒。”
“这就更了不得了,”阿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大人讨好统制大人到了这步田地。”
陶逊佯装笑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看我哪点像是讨好他。”
“倒是你,”他假笑的厉害,“一路上跟他手下走的甚近,还与他一同赶车,可经过我的同意?”
“大人,”阿文扭头瞧了他一眼,转回去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笑太丑了,没有一点风度。”他边说边暗暗收紧马缰。
“阿文,”陶逊还在假笑,字吐的极慢,“你可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大人,”阿文一脸面瘫,奋力挥鞭,“属下内急,先行一步。”
陶逊咬牙切齿:“刚方便完就内急,我得给你治治。”
只听两声“驾!”两人一前一后冲了出去,街上的人见了,慌忙躲闪。
不到半刻钟,阿文滚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