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63章 逆臣

  夜色幽暗到了极点, 将苍穹吞噬其中,却是黎明前的征兆。

  宫中传来消息,左辞踱步到房门处,高大的身子在门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房门嘎吱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屋内只有一盏灯, 但昏黄的烛光撒在这个狭窄的空间, 足以将一切都照亮。

  他想要进来查看一下赵鸿俦的安危,抬头却见原本赵鸿俦待得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堆被人割断的绳索散落在了杂草之中,而赵鸿俦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左辞心中一惊,忙快步走进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

  见后窗被人打开还未合上, 他快步走到后窗附近,透过窗户朝着外面看去, 几乎可以确定赵鸿俦是自己割断了绳索,趁着他不注意从后窗逃了。

  窗台下还有赵鸿俦跳出去的脚印, 只有他一个人离开的脚印。

  而现在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影隐藏在黑暗之中, 脚印延伸到密林深处,已经看不见赵鸿俦逃走的人影, 更不知已经离开了多久。

  他沉思片刻, 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哨子,旋即在黑暗之中多了数道黑色的身影, 恭恭敬敬地站在左辞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些都是暗卫,平日只听从左辞和计酒的吩咐。

  在暗卫赶来之后,左辞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你们去找人。”

  他需得进宫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池渲。

  而此刻的殊华殿当中,池渲躺在床榻之上, 任由计酒给她处理身上的伤口, 疲累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精神和气力都消耗到了极点。

  虽说在昭狱中关了不过两日,但对池渲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面容憔悴,发若枯槁,整个人的脸色比进入昭狱之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现下终于从昭狱中出来,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躺在床榻上,任由这几日的疲惫劳累席卷了自己,放空了大脑,不愿去想任何事任何人。

  耳边寂静到了极点,为了让池渲能安然入睡,计酒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计酒守在一旁,细细地给池渲处理伤口,在看见池渲睡着,她弯腰捏好被角之后,这才放慢了步子走出去,离开的时候殊华殿的一盏灯都没有敢熄。

  她知道池渲怕黑,所以公主府才会布置那么多盏灯,整夜灯火通明。

  但她刚刚将殿门合起来,转身便撞上了匆匆赶过来的左辞,她转头看着左辞,哪怕隐在黑暗之中,依旧能看见左辞脸上的焦急,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声询问。

  “怎么了?”

  “赵鸿俦跑了。”

  左辞附耳将这件事情简短地告诉给计酒,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计酒的瞳孔忍不住猛缩了一下,但是顾及到殿内的池渲还在睡觉,压低了声音道。

  “那你还不快点去找?!”

  他们都清楚,现下赵鸿俦的安危对于池渲来说意味着什么。

  “已经派人去了,殿下呢?”他这次回来是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池渲的,毕竟也算得上一件大事,他们不能瞒着池渲。

  但是听见左辞这么说,计酒微微蹙眉,朝着身后的殊华殿看了一眼,最后咬咬牙暗自定了主意说道。

  “殿下刚刚休息,此事你就算告诉她也无用。”

  不过是平白着急。

  计酒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对着左辞道。

  “我和你一起去找。”

  若是能赶在池渲醒来之后,将赵鸿俦找到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的话,是埋是怨冲着她来,总归是让池渲先睡一个好觉。

  见此,左辞也没有坚持什么,两人急匆匆地出了殿门朝着宫外而去。

  他们都清楚。

  眼下赵鸿俦绝对不能出事。

  ·

  此刻的赵府同样是灯火通明,方禹和赵雨凝担心着赵鸿俦的安危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了,哪怕是橘黄的烛光打在他们的脸上,依旧拯救不了那满脸的憔悴。

  在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之后,两人齐齐抬头朝着房门处看去,本以为会看见赵鸿俦,结果看见了慕清洺,惊喜从脸上卸下去,浓浓的担忧和焦急泛了上来。

  慕清洺抬头走进来,他明白赵雨凝和方禹在看见他之后,亮起又黯淡下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眼下他只能垂下眸子抬步走了进去。

  方禹见慕清洺回来了,忍不住询问道。

  “慕学长,找到老师的下落了吗?”

  听见方禹的询问,他轻轻摇头,随后脸上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对着两人说道:“稍安勿躁,明日老师就能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慕清洺自己心里的担忧都放不下。

  方禹轻轻点头,但依旧压不下那满眼的忧心忡忡,赵雨凝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他抬步寻了个位置坐下,坐在了烛台的附近,那摇曳的烛光就在手边。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不语。

  既然赵鸿俦还要明日才要回来,那他们今日是注定无眠的。

  尚书府内,烛火灰暗,偌大的房间里只摆放了一盏烛台,光芒微弱得可怜,更不要说卢瑜现在手中拿着剪子在摆弄着那略长的烛芯,似乎是在犹豫剪去多少合适。

  本就微弱的烛火,现下被卢瑜折腾着,再剧烈摇晃起来,那点光芒聚不成片根本就不能正常视物,只能从一片幽暗之中看见卢瑜的身影。

  嘎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厮从外面走了进来,放轻脚步,走到了卢瑜的身后。

  卢瑜眯起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烛火,脸色被摇曳的烛火照得忽明忽暗,身后传来小厮毕恭毕敬的声音。

  “大人,刚得到的消息,大殿下已经出了昭狱了。”

  闻言,卢瑜摆弄烛芯的手一抖,绞下一截子烛芯来,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一瞬,但烛火在逐渐攀升,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的光亮。

  他将手中剪子放在一旁,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

  “子慕太过年轻,有太多值得牵挂的东西。”

  “但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怎能容得下这无用的情感。”

  话里话外,都是在为慕清洺着想。

  他将放在桌子上的剪刀拿起来,把好不容易腾升起来的焰火,再次剪去一截,屋内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卢瑜面前还有一小簇腾升着依旧不肯放弃的火苗,却是连卢瑜的整张脸都照不全了。

  “既然他有割舍不下的东西,那我们就帮他割舍。”

  眼下的殊华殿内,满殿的烛火无风自动,整个殿内都忽明忽暗,池渲侧躺在床榻之上,面朝着内侧,放在被褥的双手缓缓收紧,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因为惊惧变得面无人色。

  哪怕时不时有昏黄的暖光线在她脸上拂过,依旧照不出半点正常的血色,大颗的冷汗顺着紧皱的眉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她用力抓着被褥胡乱朝着自己怀中带去,却依旧寻不到半点的安全感。

  今夜这个梦魇对她来说太过恐惧真实了。

  一阵冷风蓦地吹过,屋内的烛火顿时灭了大半,而躺在床榻上深陷梦魇不可自拔的池渲,也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水眸还带着尚未退散去的惊恐,便迎来了眼前的幽暗。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耳边只剩下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慕清洺不断在她面前死去,用不同的方式。

  还附着在眼前的血红和残影因为这个梦醒来,而逐渐消散远去,眼前的画面恢复正常。

  在短暂平复了下心情之后,她转头朝着殿内看去。

  此刻宫殿内所有的烛火都熄了,幽暗无比,外头的天色已经在一点点放亮了,屋内眼下却成了最黑暗的地方。

  刚从噩梦的惊恐中脱身,她整个人又被眼前的寂静,和那仿佛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寂给包裹了。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缓缓抬步走下去,对着安静无比的宫殿,心中有些慌张,不安地唤了一句:“计酒?”

  但空旷的宫殿内,没有传来半点回应。

  她用力将殿门给推开,让外头的光亮撒进来,自己却站在门槛内,抬头看着外面逐渐放亮的天色,一步踏入光明,一步退入黑暗,她选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毫无血色的面容仰头看着逐渐放亮的天光,清澈的眸子眼下像是碎了无数片的瓷器一般,本就冰清水冷的颜色穿在身上,加上那没有温度的晨曦,只身孤影地立在那里,眼下池渲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寂。

  上京城外的林子当中,原本独属树林静谧的氛围被急促的脚步声给打乱,惊得鸟雀一大早就从窝中飞出来,叽叽喳喳地飞向远处。

  计酒伸手捂住肩膀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难看地跟着左辞。

  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无论她怎么用力也阻止不了鲜血从伤口中流出,夹杂在指缝中粘腻的厉害。

  左辞一边背着赵鸿俦,还要一边照顾计酒,整个人的速度都被拖慢了下来,听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计酒咬了咬牙,抬头对着左辞说道。

  “别管我了,你先带着赵鸿俦回去。”

  左辞顿下脚步,担忧的眼神显然不赞同计酒的主意,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将自己的刀从左辞身上拔了出来,快速说道。

  “他们要的是赵鸿俦的命,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我们分开跑,我去引开他们,你把赵鸿俦交给慕清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回来帮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计酒便拿着刀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她放下捂着肩膀伤口的手,任由鲜血流出滴在地面上,尽可能吸引更多的死士,给左辞他们逃走的时间。

  左辞站在原地,看着计酒刀柄上鲜红剑穗隐入了黑暗之中,他只能收回视线,背着赵鸿俦快点离开。

  和慕清洺说好的时间是亥时,但眼下他已经不能等了,需得尽快将赵鸿俦送回赵府,然后再返回去救计酒。

  但他没想到的时候,赵府附近也有埋伏。

  才刚刚看见赵府的大门,还未走出巷子,便有无数的黑影从墙头上跳下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晨光微熹,天色已经在放亮了,那浑身的黑衣已经不能完美隐藏在黑暗之中了,这对以寡敌众的左辞来说是好处,天知道他和计酒昨晚在对方这身黑衣上吃了多少亏,要不是因为这个,计酒说不定还不会受伤。

  看着挡在面前数不清的黑衣人,他眼神一冷,旋即就将腰中剑拔出,警惕地看着拦在面前的死士。

  现如今已经到了赵府的跟前,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若是再背着赵鸿俦根本就不是这些死士的对手。

  干脆将赵鸿俦从自己背上放了下来,对着赵鸿俦说了一句‘快走’,便拿着剑只身挡住了朝着赵鸿俦涌去的黑影。

  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担惊受怕脚腕还受了伤,此刻被左辞放下来,赵鸿俦瘫坐在地上好一会都没有站起身来,看着面前和死士拼命缠斗在一起的左辞。

  赵鸿俦这才缓缓找回自己的魂来,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朝着赵府而去,可就在距离赵府十几步远的时候,赵鸿俦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十几步远和死士缠斗在一起的左辞。

  眼下赵鸿俦已经无碍了,左辞现在心中满心担忧的都是计酒,想着速战速决,手中出招也愈发狠辣了起来。

  但专心和死士缠斗在一起的左辞,并未发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赵鸿俦,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也就是这个小匕首让赵鸿俦割断了绳索逃了出来。

  他看着左辞的方向,犹豫了一瞬,便干脆果断地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而那门板后来传来的脚步声越发清晰,最后府门被打开,传出了慕清洺惊慌失措地一声。

  “老师!”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些刚刚还在和左辞缠斗在一起的死士,果断地用手中剑抹了脖子,一个个身影逐渐倒下,原地一时间只剩下了左辞一人的身影。

  他转头朝着身后看去,就见慕清洺不知何时冲了出来,伸手抱住赵鸿俦下坠的身子。

  刚刚和死士打斗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胳膊被划开了不少的伤口,眼下自己的鲜血混合着那些死士的鲜血缓缓从剑刃上落了下来。

  而此刻自慕清洺的脸颊上也落下一滴清泪。

  慕清洺想打开府门早点来等着,却不曾想打开府门看见的便是眼前这让人心跳骤停的一幕,血色顿时从脸上褪尽,他快步而来这才接住了赵鸿俦坠下的身子。

  向来冷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情绪失控,眼尾和鼻尖瞬间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无措地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赵鸿俦。

  生死是无解的难题,而眼下慕清洺就碰上了这个难题。

  赵鸿俦本就上了年纪,风烛残年,现下这一匕首下去,死气快速侵占了赵鸿俦的面容,开始涣散的眸子看着慕清洺,唇角一张一合吃力地说道。

  “子慕,帮我…帮我照顾好凝儿……”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赵鸿俦闭上了眸子,手掌也迅速垂了下去,没了气息,温热快速从这一具尚且柔软的身子上褪去。

  他甚至都来不及点头答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鸿俦闭上眼睛断绝了气息。

  天空无声无息地缓缓落下莹白,染上了慕清洺的发梢长睫,也冻实了他的身子,落在二人的身上,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在隐藏那些不好的东西。

  也像是要把无论死的活的,都变成没有温度的东西。

  左辞满身血腥地站在一旁,剑刃上的鲜血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到现在还在缓缓从剑刃上滑落,他看着此刻悲痛欲绝的慕清洺,眸光动容,他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

  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最后沉默不语地矗立在原地,和慕清洺一同淋着开年第一场雪,连留下还是离开都成了一个难题。

  ·

  天色逐渐放亮,那些烛台便一个个从殊华殿中撤了回去。

  左辞返回去之后,计酒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好歹性命无忧,那些死士并没有为难计酒,更多的是发现赵鸿俦不见之后,便立马朝着左辞追了过去。

  等两人满身血腥回来殊华殿,将赵鸿俦的消息告诉池渲的时候。

  手中刚刚捧起的热茶顿时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此刻殿内最后一丝温热都摔了个粉碎,她满眼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左辞和计酒两人,似是根本就不能接受刚刚所听到的东西,愣愣道。

  “你们说什么?赵鸿俦怎么了?”

  左辞和计酒低下头,谁也没有勇气将刚刚的事情再跟池渲重复一遍。

  天色还未大亮,未换正装未上妆,甚至连简单的发髻都没有挽起,就这么从殊华殿中冲了出来,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太医!让太医现在就去赵府!”

  眼下她满心满眼都是赵鸿俦的生死,连那挡在面前的风雪都看不见了,她就穿着那一身纯白的常服,连御寒的斗篷都没带,就这么急急忙忙翻身上马朝着赵府赶去。

  尚书府中,卢瑜同样是一夜未睡,但是脸色要好上很多,听着身后小厮传来赵鸿俦自戕的消息,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用一旁的琉璃罩扣在烛芯之上。

  看着原本腾升的烛火因为缺乏空气,而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他和赵鸿俦作对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赵鸿俦为何要在此时自戕,他望着那琉璃罩中已经完全熄下去的烛火,轻声说道:“他这是想用他的死让子慕记恨大殿下啊。”

  “可惜了那手好字。”

  嘴上说着可惜,但是卢瑜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翘起。

  ·

  池渲并不擅长骑马,或者说她骑马的次数屈指可数,骑马的技术也十分生疏,但现在从宫中到赵府最快的法子便是骑马了,她只能翻身上马。

  从宫中到赵府这段路她不知道从马背上摔下了多少次,但顾不得那满身的尘土和挫疼,抓着缰绳便重新骑在马背上朝着赵府而去,心中着急到了极点,眼下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赵鸿俦不能死!

  然而等她赶到赵府的时候,便看见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绫,门口处也插上了丧幡,慕清洺一身丧服,刚刚去给赵鸿俦定了棺木回来。

  两人的脸色此刻谁也说不出谁的好看,全都惨白到了极点,而池渲那一身白衣此刻似乎格外衬景。

  她翻身下马,便快步走上前,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腕,急急忙忙道:“你听我解释,我从未想过要害死赵鸿俦,我真的没想让他死……”

  眉头紧紧蹙起,眼下这辈子的懊悔都泛了出来,占据了池渲的眸底。

  在池渲冲过来抓着慕清洺手腕的瞬间,他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周围看去,但是眼下刚刚清晨,时辰还尚早,见到街道上并未有行人,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并未发现,敞开一道门缝的赵府之中,快速闪过一道身影。

  她满眼焦急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盼着慕清洺现在能转过头来看一眼自己,但只见慕清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颇用力地将她的手从腕上撸了下去。

  她心中一急,唤了一句。

  “慕清洺……”

  他站在原地并未回头,只是将池渲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了下去,奈何将手给拂掉,池渲又抓住了他的袖口,他垂着眸子,悲痛和不舍都给隐藏了起来。

  眼下上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们,现在绝对不是面对池渲的好时机。

  池渲使了力气,死死攥着袖口,任由他如何用力都挣脱不了,见此他只得暂时放弃,轻叹一口气,声音极轻地说道:“殿下,殿下请…再给臣一点时间吧。”

  闻言,池渲的眸子怔了怔,望着慕清洺的背影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来,而慕清洺趁着这会功夫已经将袖口给抽了回去,他没有回头去看池渲,抬步进了赵府。

  池渲呆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府的府门在面前合起来,而慕清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那坚持了一路的气力在此刻瞬间被抽去,就像是布满裂纹的瓷器此刻轻轻一碰便碎了满地,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而慕清洺在进了赵府之后,站在门口处,许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和池渲现在都谈不上冷静,眼下若是让旁人看见他和池渲在一起,对他和对池渲来说都算不上好。

  思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

  灵堂内香烛不断,方禹跪在灵位前不停地哭泣,眼睛已经红肿地不像样子了,此刻看见慕清洺从门外出来,方禹站起身来便冲到慕清洺的面前,问道。

  “到底是谁杀了老师?”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方禹,方禹自幼是个孤儿,是赵鸿俦一手养大,对于方禹来说,赵鸿俦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此刻赵鸿俦死了,方禹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但是……

  看着方禹充满悲痛和愤愤的眸子,他垂下长睫,轻声道:“是我害了老师。”

  原本跪在一旁,默默烧着纸钱毫无反应的赵雨凝,听见慕清洺这么说,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眉头微蹙,却是欲言又止。

  ·

  殊华殿内,血腥味弥漫开来,计酒褪下衣服将伤口露了出来,此刻血肉模糊,几乎看不见伤口的所在了。

  计酒的伤在肩膀,虽然深可见骨,但所幸不是伤在了什么致命的地方,左辞低头给计酒细细包扎好伤口,熟练又利落,这样的事情他们没少做。

  从小受了伤便是他们两个互相包扎伤口,久而久之处理伤口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了。

  但眼下左辞刚刚给计酒打好了绷带,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计酒本就担心离开的池渲,此刻听见脚步声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站起身来就朝着殿外走去。

  殿内燃了火盆不觉得寒冷,但是殿外的雪愈下愈大,加上池渲并未穿御寒的斗篷,等从赵府回来之后已经染了一身的风雪,但所幸这是雪不是雨,不会将那点严寒沁进了人的骨子里。

  走出殊华殿看见的便是,脸色苍白的池渲从大雪中走来,神情木然,只是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见此,计酒连忙抬步迎了上去,伸手将池渲肩膀上的浮雪给拍打掉,对着池渲唤道,想将池渲的神识唤回来一丝。

  “殿下!”

  听见计酒的声音,池渲怔愣的清眸中这才恢复了一点神采,她转眸看着计酒,呆呆地看了计酒半晌,突然开口。

  “……还有蛊虫吗?”

  闻言,计酒的神情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朝着池渲看过去,她明白池渲要的是什么蛊虫,也明白池渲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对着池渲摇摇头。

  那可是会没掉半条命的。

  “留着也无用,徒增烦恼罢了。”她自计酒身上收回视线来,动了动羽睫,连带着落在上面的莹白也颤了颤,见池渲铁了心,但计酒依旧劝道。

  “会疼的。”

  她轻轻摇头,抬步朝着殊华殿而去。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她此刻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现在挂在池渲脸上的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绕过计酒左辞,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但刚刚迈过门槛,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摔去,整个人也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见此,计酒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搀扶池渲。

  “殿下!”

  整个晚上殊华殿内人影绰绰,太医进来又出去地忙碌着,此一番似乎将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整个上京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节奏规律,急躁了起来。

  只有外头的风雪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缓缓落着,可惜风雪没有长嘴巴,不能告诉池渲公主府的铃铛响了一整个晚上。

  ·

  赵鸿俦下葬那日,上京城的雪停了一天,但好不容易露出青石砖瓦,又被雪白的纸钱给覆盖住了。

  送葬队伍最前面是唢呐,唢呐吹响,让路人听见都忍不住心情一沉,一整天都欢快不起来。

  送葬队伍带着生人的悲痛,唤着死者的魂魄,一同出了城。

  方禹抱着赵鸿俦的灵位顶替了儿子的位置,丧葬队伍带着棺木出了城,最后只剩下一个牌位抱了回来。

  慕清洺回到赵府中之后,空荡荡的灵堂只剩下一个牌位,死人已经下葬但是压在心头的悲痛还未放过活人,他伸手将身上的丧服给脱了下来。

  似是这两日赵鸿俦去世的悲痛折磨着慕清洺,不过是两天的时候,整个人就又消瘦了下去。

  丧服里面便是正常的常服,不用更换衣服,他将丧服脱下来之后,便对着方禹和赵雨凝嘱咐道:“这几日你们就待在府上,不要出去。”

  虽说现在赵鸿俦刚刚去世,赵雨凝和方禹应当也没有心情出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对着赵雨凝和方禹再三叮嘱。

  话音落下之后,这才弯腰上了马车便朝着皇宫而去。

  按照往常的规矩,池烬每天都会给池渲来请安,更不要说池渲刚刚从昭狱中出来了,池烬不放心池渲,早早便来了殊华殿外想要见一见池渲,却被宫人拦在了殿外。

  “姑奶奶怎么了?”他对着宫人询问,有些担忧地朝着内殿看去,但是内殿的门死死关起来,他窥不见半点池渲的影子。

  站在池烬面前的宫人,恭恭敬敬回答道:“大殿下这几日劳累过度,现下还没醒,这几日都需得好好休息,陛下过几日再来请安吧。”

  见此,池烬依旧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又担心打扰到池渲,只得收回自己的视线抬步离开。

  而此刻的内殿当中,池渲蜷缩成一团,冷汗将身上的寝衣打湿了,发丝也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沾在脸颊上。

  表情痛苦地咬牙忍受着体内的痛楚,用蛊虫将体内的雌蛊给吃掉的过程异常痛苦,那无疑于另一个自己在缓缓杀死自己,每一寸皮肉都在疼得发颤。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着。

  若是这次能挺过去,便当自己重活了一次。

  ·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而发出的刺耳铮鸣声此刻不合时宜地在宫闱中响起,鲜血染红了青石砖瓦的墙壁,但池渲此刻像是将自己重重裹起的蚕茧,对此浑然不知。

  血腥味弥漫开来,让人嗅到便觉得心中大乱。

  顺王带着兵马顺利地冲进了皇宫内,但在宫道之中就被面前数不清的兵马给拦住了去路,连后宫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顺王一边抬手杀死面前阻拦自己的兵马,一边在心中急躁。

  上京城中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的兵马。

  他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城墙之上看去,在看见慕清洺和沈不骄站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身影之后,他这才猛地明白了什么,说是里应外合,却不是他和慕清洺的里应外合,而是慕清洺和沈不骄的里应外合。

  心中的疑惑在此刻解开,怪不得进宫之后并未看见慕清洺的身影。

  被人背叛的愤恨涌上心头,顺王抬头朝着慕清洺怒声唤了一句:“慕清洺!”

  什么扶持他称帝,都是假的!

  顺王现在想杀死慕清洺的心已经到了极点,奈何手中的剑长度有限,而城楼的距离又太远,他根本就碰不到慕清洺。

  但此刻站在城楼上的慕清洺可以。

  他伸手拉满了弓弦,将手中泛着冷光的箭矢对准了顺王,几乎是没有半点的迟疑,手中箭矢飞射出去,一击射中顺王的心口,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等身子摔在地面上之后,鲜血这才缓缓从心口中流出。

  将首一死,那些兵马顿时慌了,心中绝望,手中格挡和进攻的动作开始漏洞百出。

  慕清洺抓着弓箭的胳膊逐渐垂下,自始至终用一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对待宫道中的顺王。

  沈不骄低头看着在宫道中厮杀的士兵,顺王带来的士兵数量并不少,若不是她手中还有池渲给的五万兵马的话,眼下还真的让顺王闯进来。

  这些兵马并不是顺王封地中的兵马,出手也不是大靖人作战的方式,从封地到上京城这么远的距离,若是顺王动用自己的兵马的话,根本就瞒不过上京城的眼睛,所以现在下面这些的人是北疆人。

  沈不骄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慕清洺,出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慕太傅怎么会知道顺王和北疆人勾结在一起,会在今日起事逼宫?”

  慕清洺告诉她的事情,一切太过于详细了,准确到了几时几刻,这一切难免让人起疑,但是慕清洺并未回应沈不骄的问话。

  他将手中弓箭放在一旁,落了一句。

  “顺王此次行事,在上京城中必定有内应。”

  话音落下,慕清洺的身影便下了城楼,没再去看沈不骄一眼。

  池烬看着放在不远处,属于自己某个叔叔又格外陌生的尸体,手掌因为害怕忍不住微微收紧,淡淡的血腥味冲破了瀚书阁内的书卷气。

  慕清洺淡淡然站在不远处,浑身的衣角没有染上一点血色,但他刚刚确实杀了一个人,此刻对着池烬弯腰行礼道。

  “臣已将逆臣于卯时射杀在西宫门。”

  看着不远处的尸体,池烬心中止不住地害怕,但现在只能想想池渲平日的样子,强行镇定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慕清洺开口道。

  “慕太傅想要什么赏赐?”

  ·

  顺王谋逆失败,死于西宫门。

  这件事情传开,众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卢瑜的身上,毕竟卢瑜算的上是顺王岳丈,此次顺王行事,若说卢瑜没有掺和其中,没人会相信。

  更何况卢瑜和顺王来往上书信,一同将齐王谋害在驿站的事情已经罪证确凿。

  上京城中的风气几乎是转瞬间就变了,早上还在谈论着大殿下为了谋夺兵权将自己的血亲齐王残忍杀害,之后更是杀了赵鸿俦,但下午便变成了卢瑜和顺王主导一切,栽赃给了池渲。

  说话的依旧是那群人,但早上和晚上几乎换了一副模样。

  此刻重重官兵将尚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进入死牢的机会都没有,陛下下旨,连死刑台都不用上,直接在府内就地正法。

  大雪依旧在缓缓下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似乎眼前的初春是假象,真正的苦寒这才到来,又像是最后一场雪一般,等到落尽了,明日便变暖了。

  慕清洺自马车上下来,抬步进了尚书府当中,原本府中的下人已经都被遣散了,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水榭阁楼。

  而在原来的正堂中之中,卢瑜正一幅幅烧着自己的字画。

  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之后,他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他对着慕清洺唤了一句:“子慕,你来了。”

  他抬步走到卢瑜的面前,眼中没有半点情绪,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卢瑜。

  或许卢瑜觉得赵鸿俦一死,他该恨在池渲的身上,但那日赵鸿俦在咽气之前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吃力地说道:“那些死士都是卢瑜的人。”

  在池渲和卢瑜之间,赵鸿俦自然想让慕清洺离卢瑜远一些。

  将自己最后一幅字画丢进火炉之中,火焰升腾而上顿时将单薄的纸张给吞噬了,只留下一小撮灰烬,他身后扶着一旁的桌案,很是吃力地拄着自己的膝盖从地面上站起来。

  随后坐在一旁座位上,拿起桌案上最后一幅书画来展开,看着面前的字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看面前的这幅字,眼神很是不舍地上面留恋不舍,轻声呢喃道:“我临摹他一辈子的字迹,到了也没有临摹出半点风骨来。”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卢瑜和赵鸿俦在成为朝堂政敌之前,两人曾是朋友,卢瑜仰慕赵鸿俦的诗词,曾在赵鸿俦经常去的竹林亭,在大雪上站上四日只为求赵鸿俦一副字迹。

  可他曾在大雪中站上四天去求字,也曾不择手段地杀死字迹的主人。

  既然学不到的东西,那便毁掉。

  文人墨心在进入朝堂之中,也忍不住岁月蹉跎,扭曲成了偏执疯狂的模样。

  他转头看着慕清洺,眼中有羡慕。

  他嘴上说着赵鸿俦做了一辈子蠢事,可他也羡慕了一辈子,不为利欲所惑,依旧坚持本心,难得又让人可恨。

  他走到现在,眼中突然涌出不甘,佝偻着身子跪倒在慕清洺的面前说道:“我没有勾结北疆人,没有卖国,子慕……算我求你。”

  卢瑜跪在慕清洺的面前,走到现在他已经不求能活命了,但是卖国这一项罪责太重了,他承受不起,他想跟慕清洺乞求来自己最后一份体面。

  但饶是卢瑜如何哀求,慕清洺的眼神平静没有半点的反应,他突然忍不住想起容太尉和计氏,他们也应当跪在卢瑜面前乞求过。

  卖国通敌,是自古以来的重罪,死了都让人恨不得挫骨扬灰。

  见慕清洺不为所动,卢瑜最后也放弃了,只拿着赵鸿俦那副字迹满眼希翼地看着慕清洺道:“我死后,能不能将……这幅字和我埋葬在一起?”

  语气卑微至极,看起来格外可怜,满脸的狼狈让人心中不落忍,但想起卢瑜的所作所为又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伸手从卢瑜手接过了那副字,漠然的眼神落在卢瑜的身上,嘴中吐出的话,像是无形的利刃般将卢瑜最后一丝希翼给杀死了。

  “老师的字,你配吗?”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这口醋(鲈鱼),特地包了这顿饺子(顺王谋反)。

  慕清洺:给我点时间。(我哄好我自己再来哄你)

  池渲:好,分手!

  慕清洺:????

  叮!权臣洺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