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女主都不爱男主>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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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猝然离世, 家中大小事务,皆由柳淼处置。她以前看爹爹一派轻松,还以为事情不多, 自己处理, 才发现有多繁琐困难。

  柳淼没有经验,起初件件栽跟头,最近两天才逐渐上道。

  理顺了,今日算是没事了, 柳淼靠在栏杆上休息。

  身子没有力气,望着满院子白绸白花出神。

  “淼姐,你忙完啦?”

  柳淼听得呼唤, 循声望去,是这几天一直在帮忙的表妹。

  一开始,柳淼接下家主之位,表妹曾责备过她,不该接手,这不是不是女人该做的事。但瞧见柳淼忙不过来, 表妹还是来帮忙了。

  柳淼轻轻回复表妹:“你也忙完了?”

  表妹点头, 靠上柳淼身边栏杆。

  “谢谢。”柳淼轻道。说来, 以前家里亲戚受柳老爷恩馈多, 现如今生了变故, 亲戚们都反过来帮忙。变卖财物接济柳家还债, 虽然微薄,但于柳淼却无比温暖,烛火微光,支持她这几日挺过来。

  “小姐。”家仆来报,依旧习惯称呼柳淼小姐, “孟公子托人送来书信。”

  柳淼闻言就把家仆手中的信捡过来,表妹在旁,瞥着柳淼拆信,问道:“什么事呀?”

  “他约我现下茶室一见。”

  “眼下就去?”

  柳淼点头。

  表妹不禁抱怨:“这什么节骨眼!他有事找你,怎么不自己登门?

  表妹原先对孟缄亦有崇敬之情,但听得孟柳二人的故事多了,渐渐觉着,孟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我去一趟。”柳淼情动心输,还是去了。

  茶室内,孟缄难得早到,见她推门入内,抬头时,只觉瘦了许多。

  孟缄眯起眼睛,良久凝视。

  柳淼见得拐杖,先开口了:“孟公子,你的腿好些了么?”

  记得最后一日去学堂,见他腿伤,她无比紧张,失却冷静后甚至产生了自责,恍觉是她害他摔断了腿。

  今日见着,已能镇定了。

  孟缄回道:“已不碍事了。”

  “还是要多注意些,还有上药么?”柳淼继续问的都是腿伤的事,孟缄不想同她聊这些。但他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思忖再三,开口道:“码头出事的,是我拜托你的那条船么?”

  “不是那艘船。涉及私盐的船在另外的码头。”柳淼扯出浅浅笑意,“凑巧同一日罢了。”

  被误认运载私盐的船支,与孟缄所托无关。

  “是有人故意要为难柳家么?”孟缄追问。

  “是我爹爹的老仇人,勾结昏官,这仇我会报的。”柳淼振振道,而后瞟向孟缄,心底却浮起阵阵酸楚。

  她处理事情多了,人变得精明,明白过来——孟缄当日托付,绝非自己所求,十之有九是孟家家主所托。这么多日,他但凡敢同家里问一问,就会晓得真相。可他不敢,一句都不敢。

  他只敢来问她。

  孟缄原先是与柳淼对坐,此刻却挪了身子,稍稍近些:“我要去京师了。”他的话轻似风,柔如絮:“最早也要明年才回来。”

  柳淼扬头,发现一下子与孟缄近在咫尺:“去赶考么?”

  孟缄点头。

  柳淼旋起嘴角,这是她进入茶室后,首次如从前般灿烂笑容:“你一定会中状元的。”

  孟缄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哽咽缓道:“承你吉言。”

  说完,他从袖带内掏出一封信笺:“平日里,夫子常责备你,说你冲撞不知礼,有时候还脑子执拗,学堂里有些人,同样非议你,这样认为。可我觉着……”孟缄紧紧攥着信,来回摩挲,“……你十分好,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但人人感受不同,生意场上,各有各的打量,绝不似学堂能够随性,你要谨慎小心,注意举止,切莫得罪他人……”

  柳淼静静听着,不知孟缄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多?

  且他手上拿着的信是谁的?可是转交给她的?

  孟缄继续说着,叮嘱万千,柳淼恍觉他的言语是册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孟缄最后说完,将信交给柳淼。

  柳淼见上头写着“淼娘亲启”,熟稔于心孟缄的字迹。

  他给她的?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柳淼的心顷刻提到嗓子眼,猜测了非常幸福的事,却又默默给自己泄气:不可能!

  孟缄注视着信:“你可以拆开看的。”

  柳淼微颤拆信,抽出一看,数十张密密麻麻,竟写的都是玉京某座府邸的地址。

  她的心竟然落了地,觉得安稳——还好,果然。

  孟缄道:“去了京师我常住这,你一定要给我写信。”

  他情不自禁回忆起昨夜,自己将玉京住址一遍又一遍誊抄,朗儿问他写这么多作甚?他想自己可能是魔怔了,怕柳淼忘了地址,也忘了他。

  “一定要给我写信。”孟缄再次强调。

  柳淼一口答应,孟缄的目光从她的眉目间扫过,再到鼻翼,再到唇。她是他见的最后一人,

  今夜,他将离开锦城。

  ……

  孟缄去往玉京后,拜谒父亲的世交,并入住府里,温书做对,日子过得清闲。

  而留在锦城的柳淼,却成了大忙人,她觉得自己比磨坊里的磨子转得还快,爹爹是怎么能处理那么多事,无一混淆的?

  柳淼以前觉得爹爹发家,靠的是妖术,现在觉着却是能力。

  她白日里忙不过来,且不愿占用生意上的时候,所以都是晚上熬夜给孟缄写信。偏偏她话又多,日常吃穿住行,都想告诉孟缄,甚至连某天瞧见的一只鸟,一朵花,鸟美花香,都想与他分享。

  经常写完天都放亮了,只能直接去处理生意。

  如此五、六日,表妹和丫鬟都担心她,劝她早些休息,于是给孟缄写的信便往后拖了。

  到了写完那日,凑了厚厚一沓,丫鬟同她抱怨,说信纸都要把信封塞破了。

  柳淼闻言,只是含笑叮嘱丫鬟,明日就把信寄出去,务必仔细,别寄掉了。

  可她的信似乎还是掉了?

  寄出月余,杳无音信。

  商场一日,寻常半年,柳淼的心思已不似从前简单,却考虑许多情况。信也许是丢了,也许……孟缄收到了,并不想回。

  于是她给他再去了一封信,询问情况。

  依旧没有消息。

  找不到解铃人,向谁去问如何解铃。

  通信陷入了僵局。

  而玉京孟缄这边,的确收到了柳淼的信。

  只不过今年发生了外地举子泄题案,皇帝亲自下令彻查,并令截留所有外地举子书信,注意盘查,恐信中涉及考题。

  两封信都被积压住,一并送到孟缄手中时,已是他即将奔赴殿试的清晨。

  他是会试第一。

  孟缄读完信中内容,觉着给柳淼的回信非一两句能说清楚。

  他暂时没时间,便将信搁置,先去殿试了。

  柳淼恰恰在这时候来到玉京。

  她并非特地来寻孟缄,而是爹爹布匹生意的老主顾杨伯伯,扎根玉京。柳淼想把家里的布匹生意重拾起来。

  家里众人皆不放心,担忧她第一回 去京师,会出状况,让表哥随行。

  柳淼拗不过答应下来,带着两个仆从,一车样布,和表哥两人入玉京住店。

  今时不同往日,玉京房宿又是北朝最贵,两人挑挑拣拣,最后选了能容货车客栈里最便宜的。

  为了省钱,挑的这家最差客栈里,最差的客房。

  表哥与柳淼是挨着的两间房,他推门一瞧,心中不忍,与她商议:“淼淼,我给你加钱,你住上房去吧。”

  柳淼却道开销能省则省,这样能早日还债。

  表哥听到这,不住感叹,继而说起要去拜访的这位杨老爷,之前柳淼已与他书信商量了些,那杨老爷肯是肯重新做,但价比以前低多了。

  表哥道:“这样你每一趟除却成本,才赚几个子?”

  柳淼笑道:“眼下只有杨伯伯肯同我们做,先赚得少没关系,关键是要把这条路子重新打通了。再说,我多买点,薄利多销,一样的。”

  “可这样你太苦了!”

  “做生意,不都赚得辛苦钱?”柳淼轻松回应表哥,心中却想着她与玉京的杨伯伯通信,已顺畅来回了三番,而孟缄……这么一联系,心不由沉到了底。就在这时,听得外面喧哗沸反,极是热闹,能清晰听见吹拉弹唱声。

  表哥站起来,拉住正往外跑的小二:“怎么回事啊?”

  小二把表哥手扯下,继续往门口跑,丢下一句:“新科状元跨马游街!”

  柳淼听到这话,倏地站起身,这家客栈其实临街,但她和表哥的客房都没有窗户,所以两人只能同大堂里的食客、小二们一起挤。

  从客栈挤到街边,又从街边挤到人群中去。表哥本来较胖,此时两腮却快被挤得凹陷下去,他含糊问旁边的人:“唉、唉,兄台,你知道中状元的是谁吗?”

  旁边那人把脖子艰难扭过来,不认识:“听口音,你是锦城人吧?”

  表哥被挤得吐字不清:“这你都能听出来?”

  “新科状元好像是你老乡啊!”

  表哥还没回应,柳淼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往前挤。她个子小,这时反倒有了优势,能逮着缝隙钻到最前面。正巧见着孟缄着红花红袍,骑高头大马,顺着玉京的春风经过,俯视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颔首示意。

  最近赶路都没睡好的柳淼,顶着憔悴油头仰望他,觉得他一定不会在千万人中发现自己,哪知道孟缄仿佛冥冥有预感,回头望向她这边,而后,朝柳淼温柔一笑。

  人群很快涌上来,柳淼被遮盖淹没,两人迅速望不见对方了。

  这是此番上京,柳淼与他的唯一的照面。

  柳淼回去后,心有不甘,再次给孟缄写信,告诉他,自己来玉京了,还见着了中状元的他。

  她还告诉孟缄,柳家谈成了一桩生意,以后会经常来玉京。

  她仍旧往那世交府里寄信,可中了状元的孟缄哪还继续住在府里。那世家门童见是商人信函,无足轻重,随手扔弃。

  后面的信,孟缄没有一封收到。

  ……

  贺金倾同冯炎此时暂住在知府府邸的上房内,淼娘已经走了,孟缄仍羁押在大牢里。冯贺两人对孟柳二人的故事,捋到这里,贺金倾禁不住同冯炎感叹:“记得阿缄殿上从善如流,极得父皇喜欢,当场就赐了他南面的大宅子。他好像第二日就搬进去了。”

  冯炎垂首:“是,陛下半面不忘。”

  没有差错。

  贺金倾笑道:“说来朕就是在那间宅子里与阿缄相熟。”

  其实孟缄刚到玉京,还未参加会试,便因机缘与贺金倾结识。他中状元后,贺金倾与他促膝长谈,孟缄答应贺金倾,无论先帝许他什么位置,他将永远效忠于贺金倾,与他同心。

  当时贺金倾问他:“将来需要你做的事,可能有不少脏手的,你介意吗?”

  “官场之上,有何人独黑,又谁能秉持纯白?”孟缄对视贺金倾的双眸,“孟某甘心,只愿事成之后,三殿下许某丞相之位。”

  他那时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呢!

  那时贺金倾觉着眼前年纪相仿的、志趣相投的少年,一定还能辅佐自己四五十年。

  可贺金倾才刚登基,昔年亲口讨要丞相的孟缄,却突然请辞。

  他明明依旧年轻。

  “那日阿缄向朕请辞,朕真是大吃一惊。”贺金倾自言自语,不住摇头,又告诉冯炎,“其实淼娘父亲的仇,还是阿缄帮忙报的呢。”

  当时孟缄恳求贺金倾,惩治时任锦城知府,还有某家商号,都是小事,贺金倾抬手就帮他办了,并未仔细打听……想来那时若打听,就会知道淼娘姓柳。

  “继续往后捋吧。”贺金倾吩咐冯炎。冯炎在纸上划线排事,贺金倾瞧了会,皱眉苦笑,“这两人倒真一样的能等能熬。”

  柳淼同孟缄的再次见面,是两年后了。

  期间他未娶,她不嫁,双双与绯色隔绝。

  两年后的某一日,柳淼已经是第十次抵达京师。

  这回来,是在玉京开第一家柳字号绸缎铺的。

  表妹跟着来了,如今布匹方面的生意皆交由表妹打理。

  姊妹俩顺着玉京的宽敞大道走,有说有笑,表妹直道,以前以为女子做不来这些事,但做了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比男儿差。

  表妹又道:“表姐,你有没有听我说?你走神到哪里去呢?!”

  柳淼回过神来,连道抱歉。

  表妹嗤了一声:“你不会再想孟公子吧?又想着能在玉京撞见他?”

  两年了,哪里碰到过?

  别说这么大的玉京,就是小十倍的锦城,两个分开的人,若非双双有意,也不会再偶遇了。

  “没有。”柳淼矢口否认,但她方才心里想的的确是孟缄——其实好久都没想他了。但不知怎地,昨晚竟做了个梦,梦到今日萍水,与他相见。

  可能因为这个梦的原因,她今日起来后格外精神。出门前表妹都夸,都一样衣裳钗饰,今日的表姐却比寻常好看。

  表妹挽着柳淼的胳膊:“那你方才分神是为了谁?”

  姐妹俩说笑间转了个身,一齐往前前方孟缄,同另外两位公子,正伫立街边交谈。

  “孟公子!”表妹叫道。

  下一秒,孟缄循声速望,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有了微笑。

  “柳姑娘。”他朝二女方向,边走边道。站在面前时,才颔首向表妹示意。

  而表妹立马找个理由开溜了。

  留下柳淼独对心上人。

  她不知如何开口,心中只不住道:人皆说梦是反的,竟一模一样,好梦成真。

  “你还在做生意么?”孟缄开口先问。

  柳淼点头,有了话题她立马对答如流,说起最近在经营绸缎庄,还不到三、四分钟,另两公子走过来,催促孟缄:“阿缄,走了,再晚就迟了。”

  孟缄闻言,笑对柳淼道:“我要先去宫里,改日再聊。”

  柳淼见另两人的确穿得是官服,离去的亦是皇宫方向,便不住点头:“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一句没有挽留,任由孟缄去了。待人走得瞧不见了,柳淼才想起来,自己至少该问问他现在住哪,怎样联系。

  她有些懊悔,但当时面对孟缄,真是一句也想不到。柳淼只好转身找表妹,免不了被表妹数落。

  表妹心中疑惑,淼姐与孟公子,到底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若无缘分,怎地偌大玉京都能偶遇。

  若有缘分,两三年见一回数秒,算哪门子的缘分!

  表妹心一横同柳淼道:“算了,一面就一面,这预示着是你与孟公子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