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迟来逢冬>第40章

  “殿下在臣妾这里, 是将公主置于了何地?”沈融冬缠绕了一身从闹市间归来的气息,又被当下悬挂于房梁上的红绸及红灯笼映衬,容色淡泊里,又显得神采奕奕, 对峙起晏君怀来, 竟然不输他分毫的气势。

  晏君怀的目光探究, 又问起她:“冬儿, 你是从哪里归来?”

  沈融冬解释道:“只是去闹市里, 逛上了一阵子。”

  “可有买上什么?”

  沈融冬身上除了那枚预料之外得回来的佛首,其他的只有咽进了肚子里的糖人, 她忍耐着道:“只是随意散散心, 未曾买得什么物件。”

  可是晏君怀似乎是早有预料,忽然探手往她的衣袖处, 沈融冬吃惊, 稍稍一退缩,晏君怀空了手。

  藏于沈融冬袖袋里的那枚佛首也不慎掉落出来,骨碌碌直滚落往地面,触及到花圃。

  晏君怀眼眸微眯, 身形挨得她愈发近:“所以,这只是冬儿捡来的?”

  沈融冬忍气吞声,低低道:“这是臣妾在崇恩寺里亲自雕刻出来的,殿下不是见过崔进的木雕吗?此乃异曲同工。”

  “细细想来, ”晏君怀笑道,“冬儿喜欢翻阅佛经,还亲自雕刻佛首, 冬儿想必对于崇恩寺, 是有别样的深厚情谊?”

  “既如此, ”他又接着道,“崇恩寺离京城不远,近日灾民们通通涌入汴京城内,孤看见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甚是心痛,不若这样,孤明日陪同冬儿一道前往崇恩寺,不止是为了灾民们祈福,也好见见崔进口中,那些被冬儿给予了生路的人。”

  “可殿下莫不是忘记了?”沈融冬回问,“明日,是回沈府的日子。”

  晏君怀成亲时,答应过每月陪她回沈府,这点倒是未曾落下过,眼下她也正是想趁着明日,同二老说出来和离的盘算。

  晏君怀不温不火道:“那好,先回沈府,再去寺庙。”

  沈融冬没什么情绪:“殿下,臣妾以为,臣妾无论是从哪里归来,臣妾又喜欢什么物件,亦或是对哪儿抱有情感,殿下问起,实际也无多大意义,我们的和离这桩事虽然还未同他人提及,可是殿下心里知晓,我们夫妻间的情分,早已经是名存实亡。”

  晏君怀听闻,似乎想上前触碰她,可是见到她抵触的情绪,又不敢妄动。

  他身上的喜服还未褪下,金冠耀目,若是在往常,沈融冬只会看得移不开眼,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怜了。

  她道:“去完沈府,寺庙殿下未必想去。”

  无论他是否能猜到,放完话,沈融冬从他的身旁径直而过。

  晏君怀敛着眸,始终站立在原地,落拓潦倒,也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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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栖霜宫,沈融冬宿往榻上的后半夜,睡梦里觉得嗓子眼发干,唇边开裂一般,如有火灼。

  她口渴得紧,挣扎着起来,想要去倒上一盏茶水,可是揭开幔帐,一只修长的手主动将茶盏送过来:“冬儿,喝水。”

  沈融冬惊住,在昏暗里,似乎被毒蛇猛兽给做了标记。

  她望向晏君怀,他坐在榻边,笑着解释道:“孤想了阵,还是放心不下冬儿,因此来看望冬儿了,没想到正好听见你喊着要水。”

  也不知道他来看望她,究竟是早前看望了多久 ,她都未曾发觉。

  沈融冬冷汗涔涔,接过晏君怀递给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水,干涸的嘴唇被润湿,滚动喉咙时,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继续睡罢。”晏君怀柔声道。

  沈融冬却是怎么都睡不下了,只要在东宫里,晏君怀想来就能来,想走便能走。

  “殿下,公主她一人在独守空房。”

  “她理解,”晏君怀道,“何况,她方过及笄,那般小,孤怎么会去碰她?”

  沈融冬笑了,晏君怀问:“睡不着?那便来同孤聊聊罢,关于和离,孤有些话想同冬儿说。”

  烛火燃起,殿中一片光亮。

  晏君怀的目光懒散,冷不丁撞见放在床头的一卷佛经,笑道:“冬儿当真是一心向佛,即便在床榻边,也要备上一卷佛经。”

  沈融冬阖着眼睫,通透的肌肤在烛光映衬下更显得苍白,晏君怀摸起那卷佛经,状作无意掀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冬儿说同孤的情分没了,可是孤左思右想,孤除了娶了侧妃及公主外,质疑冬儿,强迫冬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冬儿若是将孤就此定性成了无可赦免之人,那么也过于无情。”

  沈融冬好笑,等着他之后的话语。

  “冬儿,”晏君怀放下佛经,道,“不若这样,若是姨丈姨母同意,那么孤便放你离开,也会去同陛下说清楚,以及说服母妃,不会再纠缠于冬儿。可是若他们不答应,那么冬儿从此打消这份心思,只需要好好呆在东宫里,养好身体,如何?”

  沈融冬听见他的话,便是不深入揣测,也能知道他的潜在含义是让她生个孩子,说不定若是她的脸色没那么差,他不止会将想法尽数说出来,还会添上一句,不论是男孩,亦或者是女孩,他都会很高兴。

  沈融冬思虑过后,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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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晏君怀陪同沈融冬先行去往沈府。

  沈将军及沈夫人俱出来迎接他们,沈温一身玄色劲装,在旁侧抱胸冷笑,晏君怀兴许是深知自身不受欢迎,只笑着问候。

  沈夫人被沈将军好生搀着,脸色已见大好,她的目光落往晏君怀身上,极其微妙,难以言喻。

  沈融冬自然看得出来,他们二老心里眼里对于晏君怀满是不喜,暂不说前段日子借着陛下对沈府施压,将沈温关入诏狱,再有之后,晏君怀继迎娶侧妃不过月余,又迎娶上了匈奴来的公主。

  他们自然在心疼她。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沈将军躬身时的言语,也是冷冽,没什么好气在。

  “姨丈,姨母,你们为何要如此见外?”晏君怀笑道,装作察觉不出他们的眼色,“若如此见外,孤下回,还不如不来。”

  用膳时,晏君怀给足了沈融冬温柔,他坐在她的身侧,不等她开口道想吃上一些什么,晏君怀见着她目光所及之处,便卯足了劲儿一直夹来。

  沈温扒了几筷子饭,便再也看不下眼,哼笑着起身道:“吃饱了,太子殿下,恕臣先行告退。”

  晏君怀恍若无事,应过声,又为沈夫人布上了几样菜,柔声道:“姨母的脸色看着不太好,还是应当多多静养,东宫里有几株陛下赏赐的千年人参,这回带过来了,到时候姨母记得让人好生煎熬,再慢慢服下。”

  沈夫人谢过,沈融冬此时搁下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轻轻道:“阿爹,阿娘,我有些话想说…”

  “有什么事,用过膳再提,”沈将军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沈融冬同太子之间的异样,他虽温声,目光也带上威严道,“温儿已经走了,再打断,这饭菜凉了,都不用吃了。”

  沈融冬于是生生捱到了一顿膳用完,同着沈将军来到后院,向他提起。

  “阿爹,我想和离。”

  沈将军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听见她亲口说出,不免唏嘘着叹上了一口气。

  “冬儿,你当真是将凡事想得过于简单,”沈将军道,“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位太子妃能同太子和离,还是由太子妃主动闹起?”

  “就算我们沈府不要这个脸面,陛下也不能够让你出了东宫,折损了皇家的威严啊!”

  沈融冬低头嗯了一声:“可冬儿不能为殿下诞下一男半女,若是留在东宫,日后只会一直遭人诟病,索性不如和离了好,我自会向陛下禀明,阿爹,阿兄也说过,那东宫里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

  “阿爹当然理解你,可是…”沈将军劝着她,劝上了一大通,无非是劝她打消和离的这个念头。

  “谁说不要和离?”

  蓦地上方茂密的枝叶间,懒懒散散传来一声,透出几丝吊儿郎当:“不止要和离,我们还要同太子,风风光光地和离!”

  沈融冬闻声,同沈将军一齐往树上看,沈温正倚靠着一截粗壮的树枝,他嘴里衔上了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道:“阿爹,你能见着冬儿受委屈,我这个做兄长的,可见不得。”

  “你,”沈将军噎住,恨恨盯着他道,“你这个混小子,在上面偷听了多久?赶紧下来,像什么话?”

  沈温翻身越下树枝,笑道:“和离不是儿戏,固然不能触怒圣颜,可若是由太子主动提起呢?”

  他正说完这一句,另一侧晏君怀原本是在陪同沈夫人说话散心,见他们聚头,跟着一道过来。

  晏君怀的目光深远,望向沈温道:“兄长,今日日头正好,兴致也足,不若同幼时那般,来稍微比试一番?”

  沈温冷笑回他:“臣可不敢同太子殿下比试,若是伤到太子殿下的筋骨,那太子殿下还不得将我再关进诏狱里,大肆发落一通?臣可承受不起。”

  “温儿,不可放肆!”沈将军喝他,“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的确不宜动武,你好生陪着太子殿下,去玩上几局沙盘。”

  沈将军的书房里就布有沙盘,每次沈温同他在沙盘间模拟行军作战,自小便熟知了多种布阵的法门。

  沈温饶是不服气,也知道沈将军要再同沈融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朝她投了个撑住的眼神,领着晏君怀往书房里去。

  沈融冬在原地,听着沈将军向沈夫人说起了和离的事,又同她一道,劝说起她不要产生和离的念头,沈融冬苦涩笑笑,晏君怀早已猜测到,所以才会将沈温支走,只剩下她同二老对峙。

  看似,是给了她极大自由,实际上,他们根本不会同意她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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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融冬表面上不再反驳,听完二老的话,借口等待晏君怀来到了沈将军的书房外,只等着沈温同晏君怀在书房里分辨出个胜负,再同沈温商议这桩事。

  晏君怀和沈温在书房里,没过上一阵,她便看见,沈温走出来,边笑着嘲讽:“殿下嘛,还是批阅奏疏舞文弄墨为好,至于行军布阵,还是差上了一点儿,玩了两局,两局都输,这早已定了胜负的局面,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晏君怀跟在他之后,一道走出来:“沈小将军高明,孤自愧不如。”

  沈温拱手道:“还要多谢殿下,让臣在诏狱里呆上的这几日,臣才知道了什么叫卧薪尝胆,不然臣绝无可能围堵殿下的三路。”

  “对了,”他又问起,“臣方才虽是包抄了殿下的三路,可殿下若是让马前卒先行走水路试探,假意是想突破重围,季节反正定在了凛冬,水面结冰,不正是一桩绝妙的好时机?”

  “冰面湿滑,稍有不慎,便会人仰马翻,这还算轻的,”晏君怀笑道,“若是冰面承受不住,因此破裂,人马尽数摔落进冰湖里,孤岂非是白白损失了一列士兵?”

  “谨慎有余,”沈温讥诮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好能寻求到破解之法?你等我等掉以轻心,去查看那些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时,不正好有疏漏,能够带兵突破重围?”

  晏君怀再笑:“孤怎能让将士们冒着必死风险,替孤去探寻水路,只为一丝渺茫薄弱的生机?”

  说这话时,晏君怀看向沈融冬,似乎是在企盼着 她能够听进去,觉得他心肠柔,念及起他的好。

  沈温的脸色凝重起来,过了须臾才道:“殿下心系百姓,但是在战场上,过于看重一兵一卒的性命,这很有可能导致在千钧一发之际,马失前蹄,全军瓦解。”

  晏君怀只笑,算是承认。

  过后,沈温将沈融冬拉到一旁,问起她:“谈得如何了?”

  “阿兄应当知道。”

  “太子同我对阵时,明明是玩个沙盘,也这般小心翼翼,”沈温笑道,“也不知道是藏着心眼,还是在刻意讨好我,输给我,他若是硬气起来,我倒是还能同小时候一般,打上他一顿。”

  “可是,”沈温黯然下来,拍了下沈融冬的肩头,“他以礼相待,说实话,我方才讥讽起来,都没什么底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恶人,明明他太子才是霸道欺人的那一方啊……”

  沈融冬笑笑,晏君怀就是能如此,他退步起来,让他人毫无办法。

  “不怕,”沈温又道,“他若是待你不好,阿兄第一个冲出来。”

  说着,他满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说回来,那冰湖里的滋味透骨湿冷,不止没上过战场的太子,我想着,便是端王,明明领兵作战过那么多次,饶是在战场上呼风唤雨,自身体验过那等滋味,恐怕也不会让士兵去白白送死。”

  沈融冬一愣,问道:“端王掉进过冰湖?”

  沈温随口道:“是啊,你忘记了?不就是在边关救过你。”

  倏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融冬脑子一片麻木,僵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