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54章 北上

  玉凉关外,定水河边。

  关外黄沙漫漫,这条定水河虽然有水,但河边却寸草不生,也算一景。有人说定水河之所以有水无草,是被经年战死的亡魂死气侵染的。

  天色未亮之前,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死战。

  近处一具尸体伏在岸边,半拉脑袋垂在水里,断口被河水冲得发白。再远处,燃着火的旗子要倒不倒,斜斜地插在黄沙了,笔直地指向天空。旗面上是一只凶狠的被烧得只剩一小半的狼。

  乌伽战败了,他们天生神力的三王子索棘首战失利,白白给大梁的镇北将军添了笔战功。

  消息传回京城,上下一片振奋,皇上下令嘉奖,责令户部加紧粮饷筹措,万不可断了前线供应。

  户部尚书钱邕口头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温承章有心为元晦走动,奈何户部无人可用,一时使不上力气。

  此时的大梁边关告急,朝中诸臣各有自己的小心思,真正是风雨飘摇,国本动荡。

  元熠近日常常呆在东宫,每天收一封玉凉关的战报,看完再转给杨慎。

  “乌伽首战败了,”元熠将战报递给杨慎,“看来大哥早有准备。”

  杨慎看了一眼,将战报放下,说:“早先我就不信他那只铁骑全部战死,现在看来,他是把它好好藏在某处,只等今日。呵,失势王爷,你瞧他哪里失势,都有钱私养一只军队,而且还藏得挺严实。”

  “一切只是你的猜测。”

  “怎么?到这个时候太子还心软?”

  “他,毕竟是我大哥。”

  杨慎冷笑一声,“要狠就狠到底,你这不上不下的,做给谁看。”

  “你!”

  引乌伽入关的是他,同意趁机除掉元晦的也是他,这时候还来表演兄弟情深,未免太难看了。这也是杨慎一直看不上元熠的原因,论谋略论心胸论才智元熠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元晦,但谁叫他才是自己的表弟,不扶持他杨家怎么屹立下去。

  “太子,事到如今,咱们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你可万不能心软。”杨慎给他一颗甜枣,“做手脚的人已经成功混进去了,这回他必死。”

  元熠蓦然打了冷战,避开杨慎阴鸷的目光,强自镇定地喊来在隔壁候着的锦衣。

  锦衣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帮太子隔断杨慎的探究,温声对元熠说:“太子是不是累了,锦衣服侍你下去歇息?”

  元熠连连称是。

  杨慎退后一步,垂首恭送太子,余光瞧见太子的手重重叠在锦衣白嫩的手上,眉心皱了一下。

  另一边,楚令渊比朝廷还早一步收到玉凉粮草告急的消息。

  他楚家早早就站在元晦这边,也是凭着元晦这层关系,他楚家的家底才能越来越厚,如今玉凉战事起,正是需要楚家的时候,这点楚令渊和元晦都没瞒过温挽。

  自元晦北上后,温挽就开始帮着楚令渊打点生意,扩大营收,短时间内又令楚家的资产翻了好几番。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坐镇楚家在京城的布庄,马上就要入冬,前来准备冬衣的客人很多。

  这日,布庄迎来了罕见的男客,皮肤白净,说话细声细嗓,他要挑店内最贵的一匹缎子,说是得老板亲自接待。

  温挽提着茶水出来,一打眼就知道此人出自宫里。

  “大人相中了哪匹布?”她问。

  锦衣不答话,挑起眼打量了她一阵说:“姑娘举止气度非凡,王爷好福气。”

  温挽敛了眼中笑意,上前亲自给人斟茶,说:“大人谬赞。”

  锦衣连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半杯,说:“小可还有杂务在身,就不多留了,请姑娘挑店里最贵的一匹布来,小可这就该走了。”

  温挽捏紧刚才被塞进手中的字条,招呼伙计取布,“公子稍等,东西这就备好。”

  待锦衣抱着布离开,温挽转身进了后堂,展开字条细细看,只见上头写着四个蝇头小楷,“暗杀,玉凉。”

  温挽眉头狠狠皱起。

  ——

  老李是镖局的人,跑京城到玉凉这条线跑了不知道几回。

  这次他受雇送一位夫人回玉凉乡下养病,要说这位夫人也是真受宠,随从跟了一大批不说,光家当就够一家人吃上好几辈子的。

  “夫人,前头有河,要不要下车休整片刻?”

  老李驱马走到马车旁边,低声询问。

  温挽轻轻摇了摇头,坐在一旁的凌霜受意,出声回老李道:“夫人思乡心切,师傅还是快些赶路吧。”

  凌霜被元晦留下来保护温挽,一直贴身跟在她左右,几乎半步不离。

  老李摸摸后脑勺退下去了,自打从京城出发,他还没见过马车里的人。现在北边在打战,大家都往南边跑,还真没有反着跑的,要不是给的钱足够多,他也不敢。

  一行人快马加鞭,把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元晦听说南边送来粮饷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多在意,只派了傲血去接应,结果一打照面,傲血差点跪了。

  “您……您怎么来了?”

  他翻身下马,矮身问温挽。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位姑奶奶一袭白纱站在荒得不能再荒的黄沙地上,实在扎眼。

  温挽上前一步,“王爷在哪?”

  “在巡视营房。”

  “带我过去。”

  “这……军营不让女人随意出入。”

  温挽点点头,“那就直接回王爷下榻的地方,这批粮草是楚家筹的,没法走明面,傲血大哥处理的时候稍稍低调点。”她说完又转身对老李说,“这一路有劳了。”

  老李诚惶诚恐,他哪里想到自己护送的居然是这样一位大人物。

  傲血接管了粮草,转头就叫人去通知王爷。

  元晦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虽然没有当场结束巡视,但步伐明显是加快了的。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去接管粮草,反而让傲血先一步接到了人。

  入夜,他才披着露水回到府邸。

  正厅一盏昏黄的小灯晃晃悠悠亮着,灯下的人儿单手托着腮打着瞌睡,光在她眉眼间勾勒了深深的阴影出来,显得她整个人消瘦不少。

  元晦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很久,浮躁了一下午的心思终于沉静下来。

  “王爷打算看多久?”

  温挽闭着眼睛问道。

  元晦笑笑,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过去披到她身上说:“累了吧。”

  温挽睁开眼睛,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定了定神,看向元晦说:“累了。”

  这两个字软软地从她舌尖里滚出来,又在元晦心坎上滚了一遍,烫得他胸口发热。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温挽顺势揽住他的腰,说:“不放心,太子又要对下黑手。”

  这个“又”字两人心照不宣。

  “哪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元晦低笑了一声,“他安插在这边的人全被我换了,放心。”

  温挽抬起头,“倒是我多虑了。”

  “怎么会,我很高兴。”

  “我听傲血说王爷想趁势收回苑、望、朔三州?”

  说起正事,元晦敛了笑意,挨着温挽坐下来,说:“是有这个打算,乌伽此次出兵匆忙,人疲马乏,粮草又供应不足,胜算还是大的。”

  “可大梁也兵力有限呐,”温挽沉吟道,她这句兵力有限还算委婉,此前一战,耗空了国库,想要从地方军抽调兵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王爷的玉凉铁骑够用?”

  “足够了,此前主力被我打散了安置在玉凉各处,带回京城的只是小部分。这一年多来不断扩充,足够把虎视眈眈的乌伽打回老家去。等赶走这批豺狗,大梁就可以安心地休养生息了。”

  “我猜也是,”温挽起身,转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道,“王爷尽管放开手脚打,粮饷自有楚家和我,粮道我已经帮王爷走出来了。”

  元晦挑眉,“我以为你是担心我才来的。”

  “我自然也是担心你的,开通粮道只是顺便。”温挽说。

  楚家商号从京城一路开到关外,他家自用的商道直接挪过来就可以用,当初元晦扶持楚家,目的也正是这个。温挽早些年帮着楚令渊打理过楚家,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路上她都有在联系商号老板,后面北上的粮饷都会经她的手上来。

  元晦此时正处在难得的放松时刻,他在想如果没有温挽,此时的他大概是独坐孤灯下,一个人默默地筹划着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