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查案2◎

  ##55 云

  出了秣华殿, 崔瑗长出了一口气,她一面快步走着,一面笼起袖子在脸前不断的扇:“可热死我了, 你跟这个芸贵人一样, 两人一丝儿汗也没有, 那个怎么说的,是冰肌玉骨!”

  谢黛宁笑着递过一方帕子,又去捏她脸蛋, 嗔道:“又胡说八道!”

  崔瑗擦了汗,扯着她袖子压低声问道:“快跟我说说,成婚的滋味如何呀?师兄怎么样, 他待你好不好?”

  谢黛宁瞪她一眼,这丫头越发胆大了, 若是让崔淑妃听见了, 少不得一顿好骂, 忽见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堵在甬道拐弯处,正是刚刚见过的司马澈。

  崔瑗吓了一跳, 立马往谢黛宁身后躲去, 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谢黛宁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极力镇定着福身行礼见过。

  司马澈隐隐听见崔瑗话语, 他上下打量着谢黛宁, 虽和婚前一样打扮,眼角眉梢的春意却是难掩,他眼中立时平添了几分阴刻之色, 恨不能上手将那颜色抹净, “我又不吃人, 这般怕我做什么?”

  谢黛宁垂下眼帘,轻声道:“殿下误会了,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见到殿下,时有礼数不周之处,如今不过是多注意礼节罢了,并非畏惧殿下。”

  崔瑗听她这般说,也松开了手,略微站出来一些认真行礼见过。

  司马澈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梭,片刻后才道:“同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你们见着司马浚就不是这个反应,也罢,我不过是个多余的,徒惹人厌烦罢了。”他顿了顿,看向崔瑗道:“今日我是想找你,眼见我婚期在即,想请你屈就一二给蓉蓉做个傧相。这点要求当是不过分罢?”

  崔瑗愣了愣,张蓉蓉比她们年长,加上脾性古怪,素来是玩不到一处去的。但若说屈就,那可是言重了,她家势力虽大,但是如何比得上故皇后的娘家?

  但是张蓉蓉年岁大,这次选妃时,她同龄的闺秀早定下了人家,崔瑗在脑海里想了几个名字,都不合适,而且就算司马澈不开口,她那个父亲晓得了,也会逼着自己去,以示崔家和七殿下并未决裂。

  司马澈先开口,姿态倒是放低了,自知此事无法推拒,崔瑗只能点头答应。

  司马澈也不多说,扭头走了。

  见他离开,两人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崔瑗抚着心口笑道:“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做女傧相了,听说超过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谢黛宁笑道:“我那次可不算,你穿上的是男傧的衣裳,跑到前面看热闹,哪里是陪伴我来的?”

  说笑着出了宫门,夕阳西下,大街上不少官员家的马车轿子都在接人,崔瑗家的马车也在那里,金碧辉煌,十分显眼,正要邀请谢黛宁同乘,就见不远处一身官服的沈屹,背后正是一辆从五品官员的简素马车,他含笑望着这边,只是施施然的立在那里,就比旁人都要显眼。

  再看谢黛宁,人流来来往往,这两人眼中竟全然只有彼此,崔瑗猛地想到一个词:如胶似漆,至今日方信这世间真能有人如此。

  一对儿少年夫妻均入朝为官,可说是打眼的很,不少人停下步子多看了几眼,崔瑗一一瞪回去,低声骂道:“这群老古板!”

  沈屹似乎一无所查,缓步走了过来,先是极为自然的携住谢黛宁的手,然后才颌首跟崔瑗打了招呼。

  崔瑗一脸促狭笑意,上下打量两人一番,笑道:“本想去你家蹭顿饭的,看这情形,怕是只有一顿酸的了,我还是回家罢!”

  她笑着离去之后,沈屹和谢黛宁也上了自家马车,一坐定,谢黛宁就看见车内多了一个铜质宝瓶,静静摆在角落里,“这是新买的?早上还没有呢。”

  沈屹笑道:“你摸摸看。”

  她依言伸手,只觉得触手冰凉,打开盖子一瞧,里面满是白色的冰块。再想起早上和他同车出门,自己抱怨了几句天热的话,没想到这半天功夫,他竟然备了这个,难怪马车里这般凉爽。

  谢黛宁笑道:“这个办法好,回头告诉阿瑗,她最是畏热,一到夏天就懒怠出门,成日在府里抱着冰盆。”

  说着话,沈屹又递过了一盏梅子汤,谢黛宁一口饮尽了,只觉得心口熨贴,舒爽不已。

  她靠到沈屹身上,亲昵的蹭了蹭,又长叹一声道:“师兄,你明日还是不要接我了。”

  沈屹笑道:“你不喜欢?”

  “当然不是,就是一同出入实在太打眼了,早上就在宫门口让上朝的大臣们围观了一遍,这会儿又是这样。你下衙早,我却不知要在宫城里带到几时,要是常常等我,定会招致议论,于你官声不好。”

  沈屹毫不在意,“我不在乎这些,你想,日后我若高官厚禄,此时所为便会被传为美谈,而日后我若落魄,这也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谈罢了。可是这期间的一个个日夜,是你我相伴,我们的人生才是连在一起,你开心快乐,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事情,何必放在心上?若只为了虚无缥缈的官声就缩手缩脚,老来必定后悔!”

  相处越久,谢黛宁就越知道,因为家族变故,沈屹经历颠沛流离,认识的人从高门显贵到最底层的贩夫走卒,这让他对世俗之事的见解要深刻而不同,但无论何时何事,他都如此爱重,将自己放在首位,她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两人腻歪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抛开一边,将今日入宫所见所闻叙述出来。

  谢黛宁的记忆力绝佳,不但将崔淑妃和芸贵人的话学的一字不差,还惟妙惟肖,说完了,她叹了口气,“……其实这和卷宗里记载的,也并无太大差别,所以我还是没什么头绪,可说是一无所获!”

  沈屹揽着她思索片刻,“不,不是一无所获!”谢黛宁正要发问,他已经伸手将车帘撩开一隙,吩咐道:“去晚茉楼!”

  “咱们是要去找瑚珠?”

  “对!”沈屹颌首,“去找她印证一个想法。”谢黛宁还要追问,沈屹轻点她额头,“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瑚珠今日刚好不上台,龟奴通禀之后,将两人带去她的房间,柯钺在四周警戒查看,沈屹和谢黛宁则坐下,同瑚珠道明了来意。

  听完了宫内调查的情况,瑚珠略一想,方才问道:“公子,这案子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我之前亦有所耳闻,只是我不明白,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呢?晚茉楼和齐家虽有生意往来,但是却从未和宫里有过牵扯。”

  沈屹道:“洛姨,其实从上次来见你,就是为了此事。只是当时与你相认,便耽搁了。从认出你我心中就有了一个疑窦。若我记得没错,你和二叔订婚是在及笄之年,后来二叔忙于军务,而洛家又接连有长辈去世,婚事便一直拖着没办成,及至文成八年出事,你才十九岁,现如今你二十八岁。”

  “……是啊,二十八岁。”洛红月喃喃低语,她许久不曾想起这些了,如今旁人提起,她才想起,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八岁,但是她的心,却仿佛过了很多很多年,老迈的想不起及笄的样子……

  沈屹起身,走到她卸妆的大铜镜前,将它转向洛红月和谢黛宁的方向,轻声道:“我知道,洛姨在这晚茉楼里经年苦熬,心力交瘁,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憔悴成今日这副样子。”

  铜镜里的两个女子,一个鲜妍貌美,一个却老态横生,对比极其明显。

  只听沈屹继续道:“长日愁思伤肝脾,表现在脸上,会生出黄色斑块,中医谓之色斑,如今洛姨脸上,看不出大块的斑迹,肌肤却是颜色发黑。还有如今正值夏日,京城多雨水,空气湿润,人的皮肤上本不会干结,可洛姨的脸上甚至有皮屑掉落。”

  洛红月的手抚上脸庞,眉头微蹙,轻声道:“是呀,我和晚茉楼的姐妹们都是如此,本以为是因为成日浓妆艳抹,昼夜颠倒,才致如此。”

  “师兄的意思,莫不是因为齐家的胭脂水粉?难倒长久使用,反而会有损女子容貌?”谢黛宁思索着,“今日崔淑妃的确提到,说初进宫时,她只见过齐静芸几次,却觉得她一次比一次都要愈发鲜丽,还玩笑说,是不是因为宫里的水土养人。我们既然猜测齐静姝顶替了齐静芸留在宫里,那她很有可能入宫前也使用自家胭脂水粉,而入宫之后,手头换成了御赐的内制之物,才反又一日日好转起来?”

  沈屹道:“这几日我调取档案,发现了几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庆熙初年,齐家成为皇商,那年的夏天,京城发生了一场冰灾,不止百姓的屋舍,树木花草都被冰雹打坏,可用来磨制胭脂的红花,自然也被打落,京城所有的脂粉铺子都受到了影响,齐家的生意却并无太大变化,往皇城里送了不少货品。但就在年末,齐静姝出事,之后不久齐家主动辞去皇商,之后一直缩减自家生意,直到最后剩下晚茉楼一家,仅仅是维持生计而已。”

  洛红月取过妆台上的一盒胭脂,冲着沈屹和谢黛宁打开,指着里面尚未用完的红泥道:“红花研制的胭脂一向较贵,因为用不完的话,很快就会有奇怪的味道,保存不易。齐家供给晚茉楼的,用的是朱砂,价格更便宜,颜色也更艳,且不受冬夏季节影响。”

  谢黛宁奇道:“朱砂不是一味药吗?”

  “朱砂入药,用的是水飞法。”沈屹道,“查到齐家用朱砂制胭脂之后,我翻阅了许多医书。朱砂初始为矿石,名为丹石,将其研磨到极细,放入水中沉淀,落入底层的就是朱砂,之后才能入药或是调制胭脂水粉。但是有几本偏僻的医书上记载了,丹石加热会成为一种毒药,不是大量服用的话,这种毒只会慢慢侵蚀人体,初始令人呕吐和肌肉震颤,慢慢的毒入脏腑,连骨骼都会变形,直至死亡。”

  谢黛宁闻言大惊,这不正和毛江的妻子儿子,死状相合吗?旁边洛红月吓得手一抖,胭脂盒啪嗒落在地上,红泥散落一地,在烛光下闪着莹莹光彩。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蹲下去收起红泥,“的确,我来晚茉楼本就为了复仇,和守护宝藏的秘诗,我一直强迫自己好好活着,从不糟蹋自己。我出身武将世家,亦修习强身健体之法,从前很少生病,可是这些年却越来越虚弱,有时还会莫名跌倒!”洛红月伸出一只手,“你们看我的指节,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手指关节处明显肿胀,指节也微微变形。

  “师兄,我觉得毛家几人的死因,一定和这制胭脂的朱砂有关。”

  沈屹点头道:“是,想来齐家做这门生意,对朱砂药理十分熟悉,我原本也没有联想到这胭脂上,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毛家四人骨骼发黑,内脏也有损伤,这都是中毒反应,可是用银针刺探之后,却并未发生变色,因此一直不能确定毒物。是今日听你说,齐静芸归还胭脂,此为其一。你记忆力绝佳,又是先见的崔淑妃,她提到是贤妃允齐静芸归还胭脂盒子,但后面,她却说是求了淑妃娘娘,这就表明这个齐静芸,或者说她是齐静姝,入宫时间不长,耳熟之人一直是崔淑妃,才把这件小事错归到了崔淑妃身上,这是第二。第三,齐家已是皇商,就算出事,为了日后一家人的生计免不了再来求齐静芸回心转意,可是却一声不吭的沉默下去,所以这胭脂不是断绝情分的信物,而是一个把柄,是齐静姝让他们闭嘴的警告!”

  沈屹说的话,仿佛一柄利刃,将眼前迷雾一一拨开,宫外毛江家人的死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朱砂,所以送出了胭脂盒子,齐家人才会害怕,闭口不言,不敢揭开宫内这个女儿的真实身份,因为一旦他们闹起来,那她就会用胭脂有毒的事情,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而之所以剩下晚茉楼一家的生意,是因为青楼女子,本就容颜易衰,我虽然才这个年纪,但常人根本不觉得,我这鬼样子有何异样。”洛红月讥讽一笑。

  谢黛宁低头思索,如今差的唯一一块,就是宫内——齐静姝是如何换了姐姐,入宫顶替,仅凭她自己和齐家人的能耐,恐怕绝对做不到这一点,难道深宫之中,还有人帮了她?

  她抬起头朝着沈屹望去,虽然话未出口,沈屹却似心有灵犀一般对她微微颌首,随后又对洛红月道:“齐家如今只和晚茉楼有生意往来,他家的胭脂制作又有问题,这件事还需麻烦洛姨借机查探一二,知道了齐家的制作工艺,才能确定毒物,拿到证据。”

  洛红月点头应下,笑道:“刚好这盒胭脂摔坏了,我需得再去买一盒,齐家铺子的后院,又和我常去的成衣铺子毗邻……”

  看谢黛宁仍旧在沉思,她笑道:“少夫人在想什么呢?”

  沈屹却已经知她心思,安抚道,“不必着急,一个人再怎么深居浅出,也不可能完全断绝和外界的来往,伺候过齐静芸的宫人不在少数,帮过她的这个人,一定还在宫里。”

  不过,谢黛宁很快就发现,真实的案子查起来一点也不容易,话本子上的铁面判官,一眼看清要害的情形,在这种陈年旧案上根本不可能发生。

  作者有话说:

  今日短小了,哈哈哈~

  ◎最新评论:

  【好聪明啊】

  【真相呼之欲出】

  【来了】

  【来了】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