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查案◎

  ##54 匆

  谢黛宁想的没错, 这件事在朝中引出了好大一场风波,言官御史们拿这件事做文章,在朝堂上足足争吵了三天, 只是宣帝不知为何, 铁了心一般, 丝毫不让步,“若是诸卿不满由谢氏入后宫,调查毛江一案, 那你们便推举个人出来,朕可以特许其出入朕的后宫,只要能将此案查清!诸卿家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 大理寺,刑部乃至都察院一众臣子皆闭口不言, 言官御史更是目瞪口呆!

  这种旧案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更何况牵涉了帝王后宫——说芸贵人有罪吧, 得拿出证据让她认罪,可这么多年了, 她又在深宫中, 证据哪里找去?

  真如宣帝所言,出入内宫,别证据没找到反倒惹上一身腥!

  若说她无罪, 毛江那个老头一时清醒一时又疯得很, 可不好糊弄,而且这次宣帝明显要查这个案子,不给个明白交代, 万一以后他找旧账, 那可怎么办?

  查案的大臣躲着不吭声, 御史言官们也只得熄了火,认下了此事。宣帝便亲自下发旨意,将谢黛宁从仪部调去了有查案权的镇抚司,职位也提了一级,协同沈屹办案!

  这日一大早,夫妻二人一起出门,谢黛宁又换回了那身玄衣卫的官服,沈屹则是大理寺的官服,品级倒是一样,因此二人相对一揖,行了平礼。到了宫门口,在一众官员注视之下,沈屹去了大理寺,谢黛宁则领了入宫的对牌,神清气爽,大摇大摆的进了后宫。

  她并没有直接去找芸贵人询问,而是先到毓秀宫给崔淑妃拜山头,她毕竟是后宫第一宠妃,若有她相助,事情会好办很多。

  进了毓秀宫,不出意外的,崔瑗也等在那里,谢黛宁行了礼,崔淑妃便含笑令她坐下说话。

  谢黛宁谢恩坐下,崔瑗立刻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还是那身大红纻丝的蟒衣鱼服,乌发高高束起,配着金冠,宛如一个英挺少年,可是说不清哪里又有点不一样了。

  倒是崔淑妃心里有数,人家已是新婚妇人,自然和崔瑗这样的小姑娘不同了,她心中微微有些酸意,又暗笑自己一个宫妃,何苦嫉妒人家小姑娘,于是轻咳一声,含笑问道:“阿宁,你说罢,要我如何帮你?”

  谢黛宁事先跟崔瑗打了招呼,所以崔淑妃已经知道她来意。

  谢黛宁笑着回道:“有娘娘相助,已然是成了一半了。这件案子在京城口耳相传数年,来龙去脉大家也都知晓,只是不止百姓们,我常常出入宫廷,也从未见过这个芸贵人,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今日来见娘娘,就是想先问问,娘娘对其印象如何呢?”

  崔淑妃颔首,随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缓缓说,“……这个齐静芸,我记得比我早了约有五年跟的皇上,那时皇上尚在潜邸,还只是亲王……”

  崔淑妃闺名崔柔,她是宣帝即位之后入的宫,除了她之外,宣帝的妃子大多是成王府的旧人,早已相识多年,而她那时年纪轻,家族在朝中又无根基,所以见了旁人,心里总是有几分怯弱。

  贤妃李氏则是最有望登上皇后之位的女人,她是汪太后族亲,又育有一个女儿书宁公主,所以刚一入宫,崔柔就发现,所有后妃都以贤妃马首是瞻,哪怕很快自己的品阶和她一样了,旁人仍是讨好她,略微忽视崔柔,李贤妃那时的日子简直不能再得意了。

  而芸贵人,却是从那时起,就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她记得那个女子柔婉安顺,长相不是极美,却独有不争不抢的淡泊韵致,在争奇斗艳的后宫里,像是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总是坐在角落里,默默含笑。

  宫里人讨好李贤妃,她从不参与,对恩宠也是淡淡的,若非宣帝后宫人数少,她几乎能隐没在人群里不见了。

  她这辈子,被所有人看见,所有人知道的日子,就是在齐静姝出宫暴毙那会儿,汪太后当着诸妃的面,审问过她几次,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这之后她就更加沉默了,以前还肯出来和众人一道赏花品茶,从那之后再也不曾参与这样的场合,就是逢年过节的大典,也是能推就推,不肯露面。

  “那出事之后,她召见过自己家人吗?”

  崔淑妃想了想,那时候她尚未得宠,亦未掌后宫事务,可是这件事她倒是知道。

  “我记得当时案子还在刑部,毕竟是后妃亲妹暴毙,所以他们挺认真的查了一阵,但是并未查出齐静姝死因,只推测说是惊悸而死,结案之后她的母亲和嫂子就递了牌子求见。当时是贤妃掌管宫事,内监报上来时大家都在场,贤妃就吩咐人去问她一声,不想芸贵人倒是个狠心的,让人送出了一个空胭脂盒子,说,这是家里亲人亲手所制,当年她入王府为妾时带在身上,早已用完没了用处,请贤妃派人还给她的家人。这分明是恩断义绝的意思呀,贤妃当时听了,心里还挺不落忍,不过也不便勉强,便让内监依着她的意思转交了,自此之后,齐家人就再未请见过。”

  崔瑗听完不由奇道:“刑部既然结了案,齐家人也不会像疯了的毛江似的,胡乱攀咬胡乱怪罪,她怎么反倒怪起自己家人,连见也不肯见呢?”

  崔淑妃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就不知道了,她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和王府旧人也没个交好的,入了这深宫,更是默默熬日子罢了,她心里怎么想,实在难以揣测。”

  谢黛宁想了想也不得其解,又问道:“那她身上可有别的奇怪的事情吗?”

  崔淑妃摇头,又忽的笑道:“我见她也没几次,奇怪的事情倒是没有,只一件我倒是记在心上,那便是每次见她,我都觉得她比前次更加漂亮,虽不是顶尖的美貌,可却让人觉得一日日的鲜丽起来,仿佛年岁往小的长一般。我当时想,在这深宫,又没有格外的恩宠滋养,她是如何保养的?又或者这宫里的水土养人?出事后她不出来好些年了,却不知现在如何了。”

  “恩宠滋养?恩宠还能养人?姑姑这么漂亮也是因为这个?”崔瑗脱口而出,看了看崔淑妃明艳的容颜,又转头去看谢黛宁,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觉着的不同,便是她更显妍丽了。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崔淑妃随口一说,如何能跟她细说?

  谢黛宁略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只听崔淑妃轻斥道:“瞧我是把你惯的没边了,这话也是能胡乱议论的?还不住口?”话音才落,只听外间内监通传,“启禀娘娘,七殿下求见。”

  屋内三人俱是一愣,崔淑妃也有些疑惑道:“今日倒是奇了,也不是请安的日子,七殿下怎么来了?快请进来罢!”

  内监应声下去,崔淑妃心思一转,司马澈曾求娶谢黛宁的事情已不是秘密,但这会儿人家姑娘都嫁人了,再见面难免尴尬,加上自己侄女如今对他也没好印象,便转头对二人道:“你们俩个先下去歇会儿,若是无聊自去玩儿便是,莫在我这里拘着了。”

  崔瑗巴不得她这样说,司马澈出事前,姑姑和父亲总把自己和他凑在一处,还定下了个什么口头的婚约,都快烦死了,她赶忙跳起身,胡乱行了一礼,拉了谢黛宁就跑进了后殿。

  司马澈进来的时候,正瞧见一抹嫩黄色的裙角消失在屏风后面,他眸色一暗,不动声色的上前请安行礼。

  崔淑妃请他坐下,温言问道:“七殿下今日得空了?最近夏日燥热,你在府里记得莫要贪凉,小心照顾自己身子。”

  司马澈谢过她关心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来来回回都是场面话,司马澈暗暗咬牙,崔淑妃这是故意的。

  他很了解崔淑妃,性子是有些藏不住事儿的人,她入宫时司马澈才九岁,宣帝宠爱她,便让她照顾唯一的儿子,一来是给她的妃位增加筹码,二来司马澈已算长成,倒也不怕她有别的心思。

  不过崔柔那时还单纯,待司马澈十分真心,数年过去,两人倒真处出来些相互扶持之情,加上崔家有意寻找靠山,以往见面谈话,两人都是直来直去,并不虚应彼此。

  现在是他司马澈背信弃义,想将崔瑗和谢黛宁都纳入府中,先得罪了崔氏,又闹出那样的丑闻,尽管最后推个内监顶罪,可是旁人看他还是和从前不同了。

  他极力忍下屈辱怒意,将想好的辩解之词一一道出。

  崔淑妃听完,不置一词,宣帝有一晚喝醉了,跑到她这里来泪流不止,直说自己害了儿子之类,问他究竟怎么了,他又不肯说,第二日便听说刑部结了案,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入宫陪伴宣帝多年,她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宣帝不曾被当做帝王培养,便没有杀伐果断的残酷和视人命为草芥的冷漠,非但如此,他其实是个品性端正,心地善良的人。

  这次为了保儿子昧了良心,他自然痛苦不已。

  再之后张蓉蓉册封为司马澈的王妃,兄长虽恼恨不已,她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愿意帮崔家巩固地位,立足京城,可是把崔瑗推到司马澈这样的人身边,她做不出来,她甚至庆幸,没有害了阿瑗,因为当年和司马澈以口头婚约结盟,知道的并人不多……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一盆脏水泼到你身上,就算查清了,也难免毁了一身袍子。”崔淑妃斟酌着安慰道,“不过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皇上如今气也消了,你好好办事,必能让众人把印象扭转回来,不必急在一时。”

  “谢崔母妃指点,澈谨记在心,以后必定用心做事,一雪前耻!”

  她一句不提婚约之事,司马澈也知此事难以转圜,崔家意在正妃之位,日后的后位,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如今张蓉蓉是正妃,崔瑗只能屈居妾妃之位,崔家怎肯?

  他不再打机锋浪费时间,也不再掩饰愤恨,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阴恻恻的瘆人冷意,眸子里不带半点温度,像蛇一样盯住了崔淑妃,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虽然在众人心目中我已是个残暴无耻之人,但我还有一个好处旁人尚不知晓,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别人许诺我的,我都会记着,一样样的讨到手里,我不负人,更不负己!”他说完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崔淑妃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这番言辞中的威胁之意,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他许了崔家后位,而崔家许了他后宫助力,这是说,崔家休想甩开他司马澈吗?崔淑妃一时遍体生寒,竟吓得坐在贵妃塌上动弹不得。

  她入宫时司马澈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女,虽然一直亲事不顺,可还是天真的很,司马澈那时候让人颇为费心,常常于噩梦中惊醒,宣帝前去抚慰时,她也跟着去过几回,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她以为,当年的照顾之情,总该有几分分量的。

  宫殿幽静暗沉,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常年燃烧,哔啵作响,崔瑗和谢黛宁看着崔淑妃的身影僵在那里久久不动,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不止崔淑妃害怕,她俩出来一看对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崔家之前几次三番想把崔瑗嫁给司马澈,事情一黄,承恩侯日日在家里埋怨,一看就知没有死心,崔瑗哪能放心?这才拉了谢黛宁偷听,没想到竟然看见了这么恐怖的一幕。

  他说话的样子,真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谢黛宁也吓了一跳,她一直怕司马澈,每次见他恨不能躲开一里地远,崔瑗十分明白她的感受,直说自己也一般怕他。

  两个人心有余悸的拉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谢黛宁想起入宫的目的,于是道:“我本想在娘娘这里问过情况后,就去芸贵人那边,要不你跟我一道去吧,或者我先送你出宫回家也行。”

  崔瑗不想自己呆着,也不想回家看父母吵架,于是道:“我还是跟你去找芸贵人罢,我毕竟是淑妃侄女,宫人见了我,都得给几分薄面,这样你行事也便宜。”

  两个姑娘拉着手,走过长长的甬道,夏日的阳光一晒,两人身上发热,刚才那股寒意总算褪去了。

  一路走到秣华殿,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这里十分偏僻,谢黛宁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在角落里看见一个内监坐着乘凉,于是唤他道:“这位大人,烦请去通传芸贵人一声,就说玄衣卫谢黛宁求见。”芸贵人并非罪犯,这次也不过是问询罢了,所以她的态度十分客气有礼。

  听她说完,内监动也不动,只问:“是查案子的谢大人吗?”

  “正是。”谢黛宁含笑点头,看来后宫之中也传遍了。

  内监依旧坐的安如泰山:“哦,那你直接进去就是,贵人已等了几天了。”

  谢黛宁愣了愣,方谢过他,拉着崔瑗迈步进去。

  秣华殿不大,比起毓秀宫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降温的冰块和凉幕等物都是没有的,连殿外的漆柱都已褪色,斑驳陈旧。

  因是夏日,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热风毫无阻碍的吹进去,竟比外间还燥热几分,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女子,也和那内监似的,坐在阴暗处的角落里,她面前摆放着一个棋盘,原来正跟自己对弈。

  见了衣裳,两人猜出她身份,上前行礼见过,芸贵人抬起头,如崔淑妃所言,她不是个容貌惊艳的女子,只能算得上是一朵别致的小花罢了,这朵花已有枯萎的迹象,面容上显出了岁月痕迹,还有一种磨平了棱角的漠然。

  她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指着棋盘前面的两个小凳,“秣华殿僻陋,倒是委屈二位了,就坐在这里吧。这儿是最凉爽的地方,去别处说话,恐怕热风把你俩吹坏了。”

  声音倒是十分温柔好听,谢黛宁和崔瑗坐下之后,她又亲手给二人斟了茶,道:“这几日我都备了凉茶,就等着谢大人来。”

  谢黛宁谢过她,拿起茶杯浅缀一口,“劳累贵人久侯,我乍然接手此事,一时摸不清头绪,所以查卷宗就耽搁了几日。”

  芸贵人道:“无妨,反正宫中女子,有的是时间用来等待,有什么问题,你问便是。”

  “那好。”谢黛宁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查阅了刑部,大理寺两个地方的卷宗,上面都只有毛江的供词,还有刑部仵作查验齐静姝尸身的结果,两边都无贵人对此案的看法供述,想必从来没有外官问到贵人面前,但贵人应当知道,毛江在宫外一直控诉是你杀害了令妹,今日就请贵人细述,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冤屈,也总该为自己辩解一二才是!”

  芸贵人直直的盯着谢黛宁看了片刻,她的眸子颜色很浅,有些像赭色的琉璃珠子,泛着剔透的光华,一会儿之后,她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道:“那是庆熙初年末的事情了,皇上入宫继位马上就要满一年,宫里大小事情刚刚安定,母亲就写信来,告诉我妹妹有了三个月身孕,已被毛大人扶为正妻,要我帮扶一把,我于是依她意思,在这里召见了她……”芸贵人停下话头,指着空荡荡的秣华殿深处,“就是那边。当年有一张软榻,还有屏风,博古架,金鱼缸,宫灯……”

  她的手指慢慢移动着,眼睛里仿佛看见了过去的某个时刻,“妹妹坐在我身边,手抚着肚子跟我说,她的日子好起来了,被毛江扶正了,还没了大妇娘家打秋风,不用典卖家产,她能扯两块好绸缎,给腹中孩子做衣裳。我跟她说,你好好过日子,马上就是年节了,宫里会邀请官眷和后妃家眷参加宫宴,到时候我去请淑妃娘娘允许,让她也入宫参加宴会,正式向那些仰着头用鼻孔对人的官太太们介绍她,她以后不用再低头做人。

  “她高兴的答应了,我们姐妹数年未见,可是真见了面,却发现体己话说不了几句,说完了这个就没有话了。小时候的事情仿佛被一个盖子盖住了,明明一起长大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过了半生之后,却觉得掀开盖子一看,饭一半糊了,一半生了,简直无法直视。她坐了没多久就走了,我心里特别不舍,可是只能拿出一件大氅给她披上,那是我特意为她做的,就是想告诉她,以后的日子有我,我会护着她的,不想她回去之后竟然就死了,毛大人还说,是我害死的她。”

  芸贵人摇着头,眸光落在棋盘上,似乎觉得此事十分荒谬难解,如那棋局一般令人困惑。

  谢黛宁默然片刻,突然问道:“那胭脂盒呢?”

  芸贵人诧异的抬起头:“胭脂盒?”

  谢黛宁淡声道:“对,我来这里之前打听过,刑部判齐静姝为惊悸而死之后,你的母亲和嫂子递牌子求见,可是你只是把当年带进王府的一个胭脂盒还了回去,并未见她们。”

  芸贵人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有这回事。因我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姊妹两个从小用的香膏,还有胭脂,都是母亲亲手磨制,后来我入王府,她嫁入毛家,都带了一盒母亲做的胭脂,胭脂用尽之后,我舍不得那个盒子便保存了多年。不过我还回去,却没有别的意思,我记得那时候我心痛妹妹死讯,想必母亲也是一样,母亲看见胭脂盒,就如看见了我,我是想给她……留个念想啊!”

  作者有话说:

  开始查案子,哈哈,作者智商有限,莫要深究。。。顶毛逃走

  ◎最新评论:

  【不会姐妹俩互换了?】

  【真的好想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来啦来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