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和他的冤家殿下>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静山空,浮生偷闲

  林书俞比谁都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

  他并非是在质问,而是不甘。

  对权势的渴望,多年苦心孤诣的谋算,一朝化为泡影。

  怎能甘心?!

  梅庚诧异于林书俞的顽强与执迷不悟,招招皆是欲焚尽一切的决然,但他并不与之硬拼,而是逗弄般地试探,再闪躲,长剑耍得漂亮,虚虚实实分不清哪一招是真。

  “梅庚!”林书俞气急败坏,“你不是战神吗?为何躲躲闪闪?”

  梅庚言简意赅,并且送去一招虚晃:“本王乐意。”

  林书俞招招杀手,却总是被梅庚鬼魅般的身法躲去,两人缠斗半晌,竟是谁也没伤着谁。

  城外息兵罢战,风承玉擒住楚倡回宫复命,携兵围剿叛军的柳长诀也跟着入了宫,当即掺入战局,助梅庚生擒林书俞。

  太和殿前,白玉阶染血,尸身横陈,林书俞被风太尉押在殿前,披头散发,衣衫染血,却哑声冷笑:“你们赢了我又如何,总有一日,你们必然败给人心。”

  梅庚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着满眸不甘的男人,轻声嗤笑:“本王从未想赢过人心,又何来败?”

  人心又哪里是可以任意谋算的呢。

  善人作恶,恶人为善,矛盾至极,不过是一念之差。

  恰如林书俞,分明有治国之才,称其满腹经纶也不为过,却偏偏用在了草菅人命为非作歹上。

  若他肯报国,日后必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流芳千古,奈何他为权势蒙了眼,一心要成为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尊贵之人。

  ——由此,一错再错,一败涂地。

  不待林书俞再开口,梅庚身后便传来一声清清肃肃的冷声:“押下去,将此地清理干净。”

  梅庚脊背微僵,觉着这语气里掺着寒冰。

  风承玉又瞧了眼‘死而复生’的西平王,遂押着林书俞告退。

  侍卫宫人忙着清理尸体血迹,梅庚正斟酌着该同小媳妇说些什么,结果刚一转身,那身着帝袍的年轻楚皇便与他擦肩而过。

  梅庚:“……”

  有些委屈,他出现的如此及时,小策似乎也并未消气……

  楚策瞧也没瞧他,径直走向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弯起眉眼笑了笑,“兄长,我还以为你不会进宫来。”

  刚从战场回来的柳长诀一袭白衣不曾染血,眉目清清冷冷,“怕你死了。”

  楚策和颜悦色,“无妨,兄长来了刚好,接下圣旨吧。”

  柳长诀投以疑问眼神。

  楚策温温和和道:“朕刚封了你做摄政王。”

  柳长诀:“……”

  ……他到底为何要担心这没良心的?

  就不该来。

  不做迟疑,白衣公子将红玉梅花佩塞进楚策手中,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接旨是不可能接旨的。

  楚策也不拦,不过是条后路罢了,太子年幼,须有人镇得住朝堂。

  梅庚默不作声瞧了半晌,谁知楚策转过身看不见他似的,兀自往殿内走。

  “……小策。”梅庚伸手扯住了墨色帝袍的一角。

  楚策客客气气地扯回来,睨去一眼,“你谁?”

  梅庚:“……”

  完了,哄不好了。

  西平王抿了抿唇,理直气壮:“你男人。”

  楚策盯了他片刻,忽而弯起眉眼笑了。

  “巧了。”楚策敛袖,很是自然地道:“不是死了吗?”

  梅庚:“……”

  “棺材都进皇陵了。”

  “……”

  楚策不再多言,果断转身就走。

  宽大袖袍内,攥着乌木簪的手掌已沁满冷汗,骨节泛白。

  抬入皇陵的双人棺,是他为自己和梅庚备的。

  他拿不准梅庚究竟是死是活,更不知那勿念二字可是梅庚传来的消息,即便早有猜测梅庚假死一事,可哪怕只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可能——他真的死了呢?

  即便只是浩瀚夜幕中一颗星子般渺小的可能性,也足以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梅庚又何尝不知。

  如何高明的算计也总会有猝不及防的意外。

  他面色苍白不已,腹上黑衣已被鲜血浸透,站稳都已然勉强,却只是痴缠地瞧着那道背影。

  还好夜深,又穿了黑衣,小策没瞧见。

  最终一头栽落白玉阶,意识昏沉前,万千无奈。

  ……小家伙怕是又要心疼了。

  ——

  广明宫中,天子榻上,俊美而虚弱的男人尚未清醒,面无血色,白的近乎透明。

  “怎么回事?”楚策阴沉着脸,浑身透着郁色的沉冷。

  太医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回陛下,西平王腹部有伤,看其模样时久未愈,体内又有余毒未清,高热不退,这才昏迷不醒。”

  他每说一个字,楚策面上阴云便多一分。

  片刻,楚策端着与往日无异的平静语调问道:“如何医治?”

  太医道:“陛下放心,臣开个方子细心调养,再将伤口处理妥当,假以时日必定痊愈。”

  “去吧。”楚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觑看一眼面色苍白的男人,平日强如神佛般的西平王,也不过是个会痛会死会昏迷的凡人罢了。

  太医匆忙退去,五味才轻声劝道:“陛下放心吧,西平王这不是无事吗?”

  “嗯。”楚策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道:“你也出去吧。”

  待房中终于只剩下两人时,楚策慢吞吞地上了榻,将自己窝进了男人怀中,仿佛刹那变回了幼时沉默又柔弱的少年。

  他靠着梅庚的肩,仿佛寻到了归处,闭了闭眼,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支乌木簪。

  长夜漫漫,世道纷乱,寻一人,偷得浮生一日闲。

  ——

  梅庚醒来时,发觉怀里抱着个温软的小家伙。

  稍微偏头,便能瞧见青年沉静的睡颜,他将额心抵在自己肩上,露出侧颜,又乖又软。

  于是心便软的不行。

  梅庚不曾动作,也不出声,就只是这样静静望着思念许久的人,恍然觉着又是一生。

  从辽北疾马赶回,顾不得伤口因毒不曾痊愈,也顾不得体内余毒残留,风餐露宿不分昼夜,一是为思念,二是为担心。

  他也会怕。

  怕来不及赶回。

  怕回来时永安已破。

  怕自己只能抱着心上人的尸体哭。

  简直……怕得要命。

  梅庚眼里尽是柔和,他望着连接蹭蹭帷幔的木榫,长长地舒了口气。

  “梅郎……”身侧的青年低低地唤了一声,嗓音微哑又软,猫叫似的撒娇。

  “在呢。”梅庚翻了个身,侧躺着将人小心翼翼地揽入怀,搂紧柔韧纤瘦的腰身,轻吻便落在青年如画的眉眼间,裹挟着几声耳语低喃,“小策,小策……我很想你。”

  无时无刻,相思成灾。

  晨起的楚策没了昨夜的气势,他先是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旋即蓦地红了眼眶,嘴一抿,泪便下来了。

  梅庚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轻轻拍他脊背,柔声安抚:“怎么哭了?”

  楚策哭得抽抽噎噎,委屈又可怜,紧紧抿着唇不答话。

  西平王哄也哄不好,索性一吻封唇,撬开唇齿缠绵悱恻又极尽温柔地安抚他。

  难舍难分。

  温暖掌心不住地轻抚青年削瘦脊背,指尖轻轻点在尾骨,寸寸上移,待一吻终时,怀里人不但未止住泣音,反倒因喘息急促哭得更凶。

  楚策边哭边骂:“呜…你混蛋。”

  “……”梅庚叹了口气,“嗯,我混蛋。”

  楚策抽噎了下,继续骂:“滚出去!”

  “……不滚。”梅庚吻了吻他眼角微咸的泪,瞧了下被小家伙拽得紧紧的袖口,双目泛起融融温情,温声轻语地哄慰,“臣征战在外,思念陛下,如今得见怎么也瞧不够,哪舍得出去呢。”

  楚策坚定地不肯松口,分明红了耳尖也不肯吃这套:“你少甜言蜜语。”

  这下是彻底哭笑不得,梅庚俯首去吻了吻他的额心,虔诚又含疼惜,字字郑重:“句句肺腑。”

  好容易哄住了小陛下,西平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明知楚策已经饱经风霜,不再年轻,可他好似活了回去,将从未有过的年少恣意补了回来。

  矜骄任性,不失可爱。

  历经数次生死的两人在榻上相拥,一时间谁也未再开口,无端生出夜静山空的安宁来。

  往事如浮光掠影,梅庚不着边际地想了许多,最后珍重万分地吻了吻心上人的唇角,“我离不开你的。”

  离不开的。

  中了彼此的毒,又是彼此的解药,这一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梅庚尚未恢复,不消片刻又有些迷糊,阖了眸。

  情醉入骨,便好似入了星河璀璨的清梦,梦中是杏花疏雨下的翩翩少年,眉目如画,笑意风流,他开口,轻唤梅郎。

  美不胜收。

  再睁眼时,对上一双写满柔情爱意的眸,梅庚手中被塞了温热的乌木簪——沾了小家伙的体温。

  楚策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温吞吞道:“待你伤愈,戴这个上朝。”

  “……”梅庚思忖片刻,想着在满朝文武中格格不入的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应道:“好。”

  你若喜欢,我便戴给天下人看又有何妨?

  ——虽说,确实有那么些许,损及形象。

  但他不在乎,小策高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