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和他的冤家殿下>第一百一十四章 桀骜西平王

  陆四小姐的未婚夫是个父母双亡的读书人,得知丧讯,在灵堂之上宛若失了魂,不悲不喜,敬香一炷,在灵堂前叩首,道了句“岳父”。

  而后便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一身白衣,站在城墙前怒斥天子无道,又一头磕死在了城墙,白衣染血,殉情而去。

  陆执北闻讯,派人去将妹夫尸身收殓,同陆四小姐同棺而葬。

  陆府一夜之间失势,无人知晓因由如何,但也明了,因在楚皇身上。

  若非如此,何以将此事遮遮掩掩?所谓畏罪自杀,便是被灭口的另一个说法,众人心知肚明,便对龙椅之上的那位更加失望。

  下葬那日,天光晴好,细碎的光映着雪,一片凄哀的白茫茫。

  陆府触怒圣颜,自会被文武百官疏远,偏偏那日,满朝文武竟到了过半,白发苍苍的风晋悲恸扶棺,年迈老臣们面容哀戚,天地静寂。

  朝臣们葬的并非是一个陆太尉。

  而是他们曾满怀壮志的梦。

  老臣们的请辞书飞花似的往楚恒之龙案上洒,乞年迈归乡,年轻些的臣子也纷纷上书,欲调离永安城,做个外放官。

  哗啦。

  折子被扫落在地,楚恒之面色阴沉,满面狰狞,怒道:“这群混账东西,吃着朕给的俸禄,这是何意?!威胁朕?!”

  一旁伺候的太监总管陈保无声叹了口气,心说您可不是自找的吗,又小心翼翼地劝:“陛下息怒,仔细伤了身子。”

  楚恒之年纪已经不小,气得狠了时指尖都会发颤,但他自己好像全无自觉。

  他是天子,是皇上,是大楚之主,这群人怎么敢?!

  怎么敢!

  梅庚竟公然毁他圣旨,还将陆府的丧事办得如此声势浩大,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陆柏言那老匹夫死得冤枉?!

  “杀,都给朕杀了!”楚恒之指着地上散落的奏折,枯老的脸上尽是癫狂扭曲,“上奏的这些人,都给朕斩了。”

  陈保一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欲哭未哭,“陛下,这……”

  楚恒之森然一笑,“不是要告老还乡吗?朕准了,路上若是遇了山匪强盗,那可怪不得朕。”

  ——

  以御史大夫为首,足有六位老臣告老归乡,丞相的位置空着,太尉刚下了葬,三公之位皆无人,朝堂官位多有空悬,洛王便趁此机会大力扶持自己党羽。

  淮王倒是一改先前与洛王针锋相对的架势,对此视而不见,直至洛王党上奏,淮王过了年便及冠,合该赐封地离开永安。

  楚策面不改色地听完西平王府暗卫的禀报,而后写了道折子送上去,直白地提醒洛王早就及冠,要走也该是他走。

  将近年关,北狄与南云皆有使臣朝贺,永安朝堂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尚还有些报国之志的臣子摇头叹息,西平王搏命替大楚抢回的荣耀,因陆太尉的死彻底化为乌有。

  臣子心冷,何人报国?

  以世家林氏为首者倒是风光一时,如今朝堂冷寂,便是他们往上爬的好机会。

  有人壮志未酬,有人贪婪无度。

  西平王府,刘管家手中拿着信筒绕过回廊,敲响了书房的门。

  “穆大人死了。”刘管家将密信奉上,“归乡路上,巫峡山路,被匪徒屠了全家,一个不剩。”

  穆玄归,亦是两朝老臣,官至御史大夫,前些日子刚心如死灰告老还乡,人便死在路上了。

  还是全家。

  梅庚接下那封密信,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便随手丢在桌面,对此不置一词。

  刘管家犹豫片刻,问:“恐怕是那位下的手,我们不管?”

  指的便是另外五位先后离开永安的大人。

  “管什么?”梅庚嗤笑一声,“都烂到根了,不如就烂得再彻底些,楚恒之是催着我们早些改朝换代呢。”

  刘管家便明白了,这几位大人与西平王府并无过多交集,甚至他们提防着西平王府功高震主,独揽大权,狼子野心。

  如今死在楚恒之手里,倒是能好好做一番文章。

  梅庚话锋一转,“陆家的事,查的怎么样?”

  “差不多了。”刘管家顿了顿,又道,“是否要告知陆公子?”

  梅庚沉吟片刻,说:“都查清楚的。”

  那夜的事并不难查,无论楚恒之怎么杀人灭口,知晓内情的宫人众多,总还有一两个遗漏。

  陆四小姐不同于贤淑贵女,不施粉黛,劲装束发,平日里像个精致的小公子。

  那日进宫赴约,不得不绾发配饰,身着淡粉广袖长裙,明媚艳丽。

  陆清澜虽飒爽但知进退,奈何那日世家小姐以洛王党居多,当众羞辱陆清澜粗鄙无知,骄傲如烈鸟般的陆四小姐怎甘受此大辱,当众舞剑震慑一众娇滴滴的姑娘,剑若游龙,落梅相衬,锋利剑尖接了一朵落花,冷芒之上便晕开娇艳的红。

  恰如少女,貌如春花。

  楚皇后宫中美艳女子数不胜数,纵情声色之名人尽皆知,洛王.选妃,却未料楚皇瞧上了陆家刚定了亲的四小姐。

  皇帝瞧上了,自不管人愿意与否,竟将陆四小姐强绑了去。

  而后便是陆太尉持剑弑君,被打入大牢后畏罪自杀。

  梅庚沉思良久,大抵猜出了前因后果,眼底溢出几分嗤色,低声喃喃:“昏君误国……”

  先帝楚栝亦是如此,自以为四海升平,便可胡作非为,自以为万人之上,便以为旁人非人。

  大楚太平太久了,却在短短几十年间险些覆灭。

  陆太尉一事愈演愈烈,梅庚有心推动,宫内宫外谣言纷纷,甚至宫中开始闹起鬼来,吊死的女子夜夜啼哭,披头散发的将军手中提剑,整夜游走于宫闱之内。

  加之告老还乡的几位大人已有四人死于非命,朝野震惊,人人自危。

  御书房内,梅庚再见楚恒之,发觉这人气色倒是不错,神采奕奕,半点不像做了亏心事。

  转念一想,思及那几位被灭了满门的大人,便明了,看来是将怒气发泄了个干净。

  ——用人命。

  “朕有件事,要交予西平王做。”楚恒之紧盯着那俊美不凡的异姓王,“李观和赵延真,劳烦西平王动手。”

  二位皆是先前告老还乡的朝臣,梅庚微诧,旋即便明了——借他的手杀人。

  梅庚眉梢微挑,当即否决:“容臣拒绝。”

  楚恒之刹那沉下脸,冷笑道:“西平王,朕是皇帝。”

  言下之意,你敢抗旨?

  可西平王真敢。

  毕竟是连圣旨都敢焚毁的男人。

  梅庚嗤笑一声:“听闻近日宫中不太平,陛下小心冤魂索命。”

  楚恒之面色一变,目光倏尔凶狠,“他们是死有余辜,朕何足惧?”

  “死有余辜?”梅庚似是听见了笑话一般,凌厉眉目洇开冷色,“陆氏忠烈,臣倒是不信陆太尉敢公然弑君,陛下不妨对天下人好好说说,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旁伺候的陈保吓得腿软,面色惨白,这西平王拥兵自重,竟敢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

  果不其然,楚恒之勃然大怒,他气得抄起砚台便狠狠砸过去,怒吼一声:“放肆!”

  而那沉重砚台被梅庚稳稳当当地接在掌中,随手摔在地上,一声闷响,四分五裂。

  “可惜了,上好的乌金砚。”

  梅庚敛袖,神情自若,“陛下这是心虚?”

  “荒唐。”楚恒之气得面色青白,忽而又变了脸色,高高在上,蔑视众生,“朕宠幸她是她的福分,那日舞剑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比朕尊贵?”

  梅庚眸光沉冷,并不应声。

  楚恒之却以为他是无言反驳,说得兴起:“她自己不想活,死便死了,朕已然应了陆柏言封她为妃,免其自戕之罪,迁入皇陵,是那个老匹夫不识好歹,竟敢行刺于朕!怎就不是死有余辜了?!”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千秋功绩,侮辱臣子亲女,将人逼死后以为一个名分便能挽回,竟丝毫不顾君臣之情,言之凿凿,当真无半点愧意。

  待他说完,才发现那西平王面无表情,甚至眉眼间含着嗤讽与厌恶。

  楚恒之心生怒意,讥讽道:“当日.你不也是如此待淮王?如今装什么正派好人?梅西庭,这是大楚,是朕的江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个女人算什么?朕命令你,杀了那些忘恩负义的老匹夫!”

  他说得实在理直气壮,梅庚一言不发,不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出了门,背后响起瓷器碎裂声,梅庚脚步一顿,又是一声嗤笑:“什么东西。”

  忘恩负义?

  恩义二字何其重,楚恒之做了太多年皇帝,昏了头了。

  宫门外,裹着狐裘的淮王迎上来,难掩紧张轻声问道:“有没有事?”

  梅庚思索片刻,“没,他让我去杀了李观和赵延真。”

  楚策一怔,“那你?”

  梅庚:“自是不曾应下,不过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他稍微顿了片刻,上上下下地打量楚策,诚恳道:“你可能真不是他儿子。”

  楚策眨眨眼:“……”

  西平王便将人揽入怀,轻轻吻了吻他鬓角冰凉的发,“说他是禽兽都辱没了这二字,他怎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