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和他的冤家殿下>第一百一十三章 陆府大丧

  梅庚确认,林书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比他还疯。

  他心思缜密,又不将人命当命,自以为看透人心,但人心本就复杂至极,向善向恶,没个定数。

  最善是人心,最恶是人心,一念之差,没人看得透。

  当年梅庚也以为楚策忘恩负义,楚策也不知梅庚情深似海。

  但这场博弈中梅庚自知占据先机,方才逼得林书俞逼死教徒以求脱身,与此同时,林大人也同样满心忌惮。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难以琢磨。

  身份如此,他对淮王情根深种倒也罢了,竟还将西北军权交出去,正常人应是做不出此事的。

  他就不怕楚策登基后立后纳妃,再将他除去?

  棋逢对手的两人并不觉得如何兴奋,反倒将对方厌恶至骨子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暗想着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

  后宫无主,婉贵妃主事,洛王已到了议亲的年岁,婉贵妃便邀了各家小姐入宫,名是赏梅,实则选王妃。

  请帖飞花似的洒入了各家,也不顾定亲还是没定亲。

  太尉府,陆太尉有四女一子,三个女儿都已成家,只剩下最小的女儿刚刚定下婚事,陆家四小姐,小字清澜。

  陆家女儿都是飒爽性子,陆清澜更是欲效仿兄长行走江湖,只可惜刚出家门便遇见了个寒窗书生,那少年郎温润端方,家世清白,陆小姐游走四方的心一时间系在了心上人身上。

  门不当户不对,但陆家认了这个女婿,那书生姓白,叫子青。

  北风吹散枝头积雪,落了满地萧条凄恻,积云蔽月,万家灯火时。

  已过子时,有人瞧向西平王府大门,暗卫拉开门,瞧见外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那小厮神色惶惶,只道:“小人是太尉府小厮,我家大公子吩咐我来见西平王有要事禀告,烦劳通报。”

  陆大公子与西平王自小的情分,守门的下人当即将人请入,匆忙入了府,失礼地叩响了西平王的门。

  笃笃笃。

  “王爷,出事了。”

  片刻,身上虚披了件墨色外袍的男人拉开门,神色清明,“何事?”

  那小厮面色青白,扑通一声跪地:“小人是陆太尉府的小厮,太尉府出了大事了。”

  “怎么回事?”梅庚一怔,神色骤然沉冷下去。

  “今日婉贵妃为洛王.选王妃,四小姐也收到请帖赴约,结果宫门落钥后也不曾回府。”小厮顿了顿,抽噎着道,“我家太尉大人进宫要人,结果也不曾回来,方才宫里派了人来,说是我家大人意图刺杀圣上,将大人下了狱!大公子派小人前来通禀,求王爷救救我家大人和四小姐。”

  他话音落下,另一道身影出现在西平王身侧,裹着狐裘的青年乌发披散,面色极冷,问道:“陆太尉被下狱,那四小姐身在何处,报信的宫人不曾提及?”

  小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曾。”

  谈话间,梅庚思索无果,当即吩咐道:“去找刘管家,查清陆太尉此刻身在何处,再查查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

  “是。”下人也知事态紧急,小跑着去寻刘管家。

  梅庚望向远处蒙蒙夜色,寂灭灰暗映入眼眸,闪烁着沉郁冷色。

  “陆四小姐……”楚策忽而轻声,却又顿住,没说下去。

  梅庚沉吟片刻,说:“陆伯父并非冲动之人,楚恒之也不会无缘无故开罪当朝太尉。”

  两人沉默下来。

  ——故此,应是陆四小姐在宫中出了事。

  层山叠峦被夜色吞没,如蚕食人心的黑暗,将至羲和漫天时,朝堂上数位举足轻重的大人匆匆进宫,跪在太和殿前恳请楚皇放了陆太尉。

  与此同时,楚皇的贴身太监宣读圣旨,其意大抵是陆柏言父女意图谋害天子,已先后畏罪自尽,尸首丢弃于乱葬岗。

  两朝老臣,五代忠良。

  ——便落得如此下场。

  数位大人怔住,随即先后响起数道叹息,无人应声,跪在地的几位老臣摇摇晃晃地起身,拂袖而去。

  梅庚先是愣了片刻,凌厉而俊美的眉眼间似浓墨重彩般地抹上阴鸷,若是此时手中有把剑,他想割了那老太监的脖子,再去拧下楚恒之的脑袋。

  又是半晌,去而复返的太监称陛下因陆太尉一事心痛不已,患疾卧榻,免一日早朝。

  “梅庚。”一道温声响在耳畔,身边跪着的青年拉着他的手臂,眉目平静道:“我们也回去吧。”

  梅庚深深望了眼那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勾起唇冷声一笑。

  ——真恶心。

  转身的刹那,恰好碰上了林书俞与楚洛同行,视线相交,梅庚瞧见了林书俞眼底的兴味,又像是得意,仿佛一只与同类斗得你死我活的鸡,高高扬起骄傲的头颅,没心没肺地炫耀自己那扭曲的胜利。

  楚洛也似笑非笑地瞧来一眼,又施施然地转身回去。

  梅庚薄唇紧抿,下颌绷出凌厉线条,低低地呵了一声,牵起楚策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太尉府。”

  太尉府已然挂上了素缟,摆上灵堂,却是萧条不已。

  风晋在太和殿跪了半晌,是风溯南搀扶着下了马车,瞧见灵堂便伏地恸哭不止。

  梅庚站在门外,瞧见灵堂内跪着的素衣青年,背影若剑,直挺挺地跪着,还伸手扶了把风晋,声音嘶哑地说道:“风伯父,切莫如此,父亲见了必然伤心。”

  风晋哭着笑出了声,双手掩面,哑声道:“梅家那个老匹夫去了,好歹是战死沙场,他这老东西,怎的这般不堪?”

  陆执北没应声,片刻后,又轻声道:“下人回禀,已寻到了昨日抛于乱葬岗的新尸,仵作验明是父亲与四妹,应当快送回来了。”

  他实在平静,在一众哭泣声中,格格不入,像个外人。

  但回过头时,梅庚才瞧见,昔年俊俏不凡的陆家大公子,一夜之间憔悴不堪,双眼内尽是蛛网似的红丝,与他视线相对,甚至还勾起唇露出个勉强而又难看的笑来,轻声道:“梅庚,小殿下,你们来了。”

  梅庚嗯了一声,带着楚策进了门,还未开口,门外慌慌张张地进来了妇人打扮的女子,眉目与陆执北有三分相像,小腹微凸俨然身怀有孕,瞧见这满室的素缟,红着眼眶跪倒在地,哭声哀恸至极。

  随之而入的丫鬟也红了眼眶,小声道:“夫人,夫人莫要如此,还怀着身子呢,为您腹中的孩子想想啊。”

  那女子是陆府大小姐,陆清麟。

  她猛地抓了弟弟的袖袍,咬牙切齿地问:“父亲和四妹死得蹊跷,你可有查?”

  陆执北敛了眉眼,冷声道:“查了,长姐放心,小弟,必会给长姐与母亲一个交代。”

  “好,好,长姐信你。”陆清麟连连颔首,腿间便已晕开了血色,刺目的红,她低目瞧了眼,再抬头已是面无表情,只道了句:“长姐,要和离。”

  陆执北愣了片刻,应了声好。

  陆清麟终是绽开了抹凄艳的笑。

  太尉府落魄,长姐奔丧,那在兵部任职的姐夫不曾现身,陆执北便已经猜到了。

  大小姐刚被转到偏堂,陆太尉与陆四小姐的尸首便被抬了回来,陆家大公子掀开白布一瞧,是七零八落的尸块。

  父亲的头颅还算完整,唇是绛紫色,七窍流血。

  小妹早已面目扭曲,乌黑的发凝结了暗红血块。

  风溯南脸色惨白,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偏首瞧向梅庚,双眼有些空洞,不复平日的风流之态。

  梅庚轻轻摇了摇头,带着楚策站在一边。

  灵堂堪称兵荒马乱,陆家大公子面不改色地命人将尸块收敛入棺,陆家两位小姐也匆忙赶至,二小姐陆清栀,夫君是个生意人,三小姐陆清渔,夫君是个刚正武官,皆是夫妻共至。

  “圣旨到——”

  外头传来太监尖细声音,又是一道圣旨,谴责陆氏有违天恩,贬陆执北为六品环卫官,且不允陆柏言陆清澜父女发丧。

  “荒唐!”陆二小姐红着眼眶怒斥,“我父是两朝重臣!我陆氏五代忠烈,无凭无据,害了我父亲小妹性命,竟还不允发丧!天理何存!”

  那太监一抖袖口,细声嗤笑:“陆二小姐,这可没有您说话的份儿。”

  陆家两位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却偏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冷笑声传来,光影闪过,下一刹,那太监手中的圣旨已然不知所踪。

  身着云水蓝朝服的西平王手中捏着圣旨,双眸迸射出凌厉戾色,沉声冷笑:“那可有本王说话的份儿?”

  那太监早就注意到西平王不曾跪下接旨,但奈何西平王如今权势滔天又手握重兵,自不敢开口,却未料他竟插手,当即沉着脸怒斥:“放肆!”

  “如何?”梅庚走上灵堂前,将圣旨贴上白烛上跃动的火光,点了那圣旨丢弃在地,任火舌翻卷将其吞噬。

  太监吓得瞪大了眼,满室寂静。

  无人料到西平王竟当真敢焚毁圣旨,然而那王爷嚣张不已地拍了拍手,眉眼间桀骜好似锋利刀刃,唇边笑意森然,一字一顿:“回去告诉陛下,点到即止,否则……”

  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太监目眦欲裂,没敢反驳,一拂袖便跑了。

  梅庚心里爽快,去他妈的天子,他倒是要瞧瞧,如今满朝文武,还有几人真心效忠那老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