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侍官随安晟离开西厢房,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昭燕公主喝过的那碗马蹄甘露恐怕有问题。”
安晟沉吟:“有人故意在昭燕饮用的马蹄甘露中下药,为的是不让她出席赏花宴登上观景台。”
看来皇帝还是有所顾虑,安排人提前下药绊住昭燕。倘若那天昭燕身体不适缺席赏花宴, 那么观景台发生的一切意外都将与她沾不上边。
那天的马蹄甘露吃过的人有很多,柳煦儿就什么反应也没有, 唯有昭燕喝完出了事。因为药效很轻,事后人人都以为是昭燕体弱多病给闹的, 于此掩盖了有人下药的事实。
安晟把兰侍官安排到昭燕身边,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昭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出昭燕身边的暗棋。就目前调查所得, 昭燕身边的人来路都不太干净, 也不知那么宝贝她的皇后究竟是怎么想的。
“放开我!我是昭燕公主的奶娘!公主身边不能没有我!”
安晟闻声抬眸, 自从兰侍官被安排在昭燕身边之后, 许嬷嬷就被直接剔除出圈, 半点儿也不给接近。为此许嬷嬷气得上窜下跳,心里更是怨毒了安晟。
此时她被宫人给拦在院子外头,连院门都不给踏入, 许嬷嬷叫嚣着等皇后来了一定要让这些拦着她的人没好果子吃。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叫嚣了, 显然她的人缘并不好,眼见有人能治她,昭燕宫里的人都闪得远远的, 看她的眼神宛若跳梁小丑。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安晟和兰侍官同样不得其解,不过她还是主动上前:“许嬷嬷。”
自从许嬷嬷被她当众扇过一巴掌以后, 看她的眼神如临大敌中再掩不住嫌恶:“你、你想干什么?”
“……”
安晟微笑:“见了本宫竟连问安都不懂,看来本宫得好好劝劝昭燕,把身边的人给换一换才行。”
她越是忌惮,安晟越是不怀好意。许嬷嬷又气又恨, 可她到底是个奴才,这些年若不是跟着皇后嫡出的昭燕公主,人人都得敬让着,她顶天了都只是个奴才。
如今忘了多年本份,一朝遇安晟,全都得重拾起来。
许嬷嬷跪在地上:“安晟殿下,恳请安晟殿下放行。公主身边不能没有老奴,如今她病了,卧在榻上起不来,身边没有常年侍候她的人,就更不习惯了!”
瞧瞧,这都已经跪下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大放厥词。
安晟冷笑:“这世上就没有谁不能没了谁的道理。你放心吧,贴心侍候的奴才应有尽有,昭燕被照顾得可好了。”
许嬷嬷脸色又青又白,拼死滴出鳄鱼泪:“您就让老奴见一见昭燕公主吧!公主是老奴打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病成这样,老奴却不在身边……老奴、老奴还不如死了算了!”
真是好大的本事,软硬性不通,直接拿命威胁。
安晟摇头:“林家已经够晦气了,你若死在这儿,岂不是上赶着给林家再添一把晦气吗?”
说罢,安晟直接命人把她拖出去,临走不忘叮嘱:“你们盯着点,别让她死在府里,给林府添晦气不说,万一让昭燕也沾上可不得了。”
许嬷嬷被她气得,只差没口吐白沫翻白眼。
安晟大摇大摆返回东厢房的时候,发现屋里有人正在等她。柳煦儿掺着脸坐在桌前蹬小腿,桌面摆满了他亲口点的几样菜。
“公主回来啦?”一见她回来,柳煦儿打起精神,自觉迎了过来,“刚才我到处没找着你,问了梅姐姐,她说你在西厢房,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
她在西厢房陪昭燕用膳的时候,柳煦儿却对着满桌的佳肴等着她?
柳煦儿盛汤夹菜忙前忙后的张罗,安晟接过她端来的汤,看她眼巴巴地问菜凉不凉:“你吃过了吗?”
“等您吃完我再去。”柳煦儿摇头,没藏住眼里的一丢丢谗。
安晟顿声:“别去了,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柳煦儿‘啊’地一声:“那我去再拿一副碗筷。”
安晟摁住她,把饭碗与调羹塞进她手里,自己用筷子和盛汤的小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柳煦儿盯着她的筷子,再瞅一瞅自己的调羹,鬼鬼崇崇说:“那我们别让人知道。”
安晟不禁好笑:“为什么?”
“要是被宫里调教规矩的嬷嬷知道,非扎穿我的十根手指头。”柳煦儿舀起一勺豆腐,这一桌菜跟着她在这里等了公主好半晌,热豆腐已经不烫了,豆香十足,入口即化。
安晟面色转冷:“你被扎过?”
“扎过的。”柳煦儿掰指细数:“腰眼儿、手指头,刚进宫的时候经常被扎。”
安晟盯着柳煦儿的双手,那里早已没有了针孔,却能想象到软绵绵的半大丫头含着豆大的泪珠强忍疼痛的画面。
那双手安晟还曾碰过,并不细腻,手心的茧儿昭示着主人吃过多少苦头:“不会有人再敢这么做了。”
柳煦儿偏过头,听着公主温声对她说:“因为你有我。”
一时间,心就像这口豆腐一样绵软,柳煦儿腆着脸笑说:“对,我有公主。”
因为没有筷子,全程都是安晟夹菜给柳煦儿吃。偶尔尝到特别鲜的,柳煦儿会赶紧招呼公主也来上一口,一直到两人用完这顿饭,柳煦儿始终不知道这已经是安晟今晚吃过的第二顿。
吃饱喝足的柳煦儿摸摸肚子:“昭燕公主病好了吗?”
“她的底子差,不是一两天能完全恢复的事情。”安晟倒了一杯菊花茶推到柳煦儿面前,顺手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以前我听晚荧提过,她说昭燕公主隔三岔五就得病,一年到头没几天是不喝药的,真辛苦。”
安晟盯着柳煦儿把茶喝完,这才缓缓抿上一口:“晚荧就是之前差你去端马蹄甘露的宫女吧?”
柳煦儿牢记晚荧的叮嘱,替她在公主面前美言两句:“虽然她的嘴巴没个遮掩,但对我是顶好的。”
安晟对她看人的眼光持谨慎态度:“她不是昭燕宫里的人吗?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就跟我来缀华宫一样。”柳煦儿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从常欣宫出来的。”
安晟默然,浅浅勾唇:“原来如此。”
用过晚膳,安晟叮嘱柳煦儿回去早点休息,人才刚走没多走,东厢房就又来了人。来敲门的人是林家的下仆,称是受林家小姐所托请她过屋一见。
然而安晟接过那名下仆送出来的一封信,信上落款却是林家家主。
是夜,安晟在林沁雪的房里见到了久候多时的林忠甫。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呈他揖手躬身一拜,安晟摆手,坐在就近的太师椅上:“左右不是什么正式场面,林大人不必如此大礼。”
林忠甫一脸尴尬,通过女儿的名义借用女儿的闺房将安晟公主请至此处,确实不合礼数,难登台面。安晟支颌看他既不好站又不敢坐:“需要本宫赐座吗?”
林忠甫咬咬牙,厚着脸皮来到另一边坐下:“谢公主赐座。”
在见到安晟之前,林忠甫心中有无数猜想,还有无数难言之隐,可真当见到了她,却不知应当如何先开这个口,尤其当林沁雪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通过徐氏的口转告他的耳中之后。
“昨日观景台倒塌令公主受惊,臣自知难辞其咎……”
“林老有话不妨直说。”安晟打起呵欠,“本宫病了,实在不想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面。”
林忠甫深深看她一眼,重新站起来躬身一拜:“沁雪已经将昨日观景台发生的事情告知予老臣……臣教子无方,臣罪该万死!”
安晟掩着那声呵欠,冷眼看他。
白天徐氏多次求见安晟公主无果,得来那一句回复令林忠甫不得不亲自求见。
安晟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昭燕,是因为他清楚知道昭燕的身体状况有多差。若非这些年来皇后耗费各种名贵药材请来各路神医千方百计为她保命,昭燕绝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健康。
但实际上这点健康还仅仅只是生命维系的一点表现而己。
倘若当时巧遇林有清和喜眉的柳煦儿没有将事情说出来,倘若安晟没有留下心眼派人调查,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对狗男女为求私利不择手段,竟敢对昭燕公主下毒手。
那日安晟从柳煦儿口中听出端倪,暗中派人去查林有清与喜眉,偶尔发现这两个端不上台面的关系,并意外得知林有清教唆喜眉在赏宴当天趁乱将昭燕推下湖,为的是在第一时间抓住机会跳水救人,通过救命之恩以达接近公主谋求仕途机遇的可能。
喜眉一心为情郎着想,却不知道这个情郎用心之毒,只怕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一旦昭燕出事,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事情要查,首先查的就是林家。难道喜眉以为她能做到天衣无缝瞒天过海?即便是,难道林有清能保证整个林家不受波及?
林有清是在赌,假如一切按计划实施,他将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救命恩人,非但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他的存在就是林家的一张保命符!
可当初他敢为前程挺而走险,又怎会甘愿被喜眉这样的败笔所牵累?只怕事后林有清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她。
“喜眉在观景台倒塌之后就失踪了。”
林忠甫面色晦暗,道出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
无论喜眉有没有得手,她都是个知情人。倘若她将事情捅出来,背后的始作俑者会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观景台倒塌之后,不少人都掉进水里。兰侍官无暇他顾,第一时间抢去救人。自此喜眉消失无踪,既不知她是混在人群里逃了,还是淹死在湖底捞不见尸。
活不见人死无对证,也就无人可知究竟是谁指使她的。
林忠甫内心发苦,林有清的阴谋是他们全家人都不愿承认的事实,因为这事非但害的是个人,这事一旦发现,害的就是整个林家的人!
倘若他能早知道,他势必要会在事发之前将所有苗头与可能全部扼杀,偏偏他们一无所知,好死不死却是通过安晟的指点才得以察觉这件事。
林沁雪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她的母亲徐氏。徐氏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事关重大,唯有一家之主能够作决断。
而事实上,安晟真正要见的人正是林忠甫。
林忠甫眼神闪缩,根本不敢看公主。
他之所以偷偷摸摸约见公主,非但因为此时天色已晚,也不仅仅只是因为男女大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安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