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明月来相照>第43章

  宁瑞臣口中这个朋友,谢晏没工夫细想,眼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从三山街回来,崔竹就闭门谢客,一张帖子也休想进他的家门。谢晏吃了几次瘪,不得不回转,专心扑在商铺的生意上。

  实际上,谢晏重回南京,并非出自他本意。他是受了常喜的任命,掌管了清凉山下一条街的商铺的。至于个中缘由,谢晏在常喜家中饮乐时,偶尔从那些家养小戏子的口中里探听出一二。

  商会和常喜的盟约算不得牢靠,况一个常年横行松江,一个则在南京盘踞,中间有点什么,难免要大动元气,常喜这么调度,无非是不信他。

  好在常喜并非小器之人,出手慷慨,除了一整条江淮的关卡,还有两成的商税减免。何况开年后,正是商会易权之时,谢晏自然愿意投诚,有了这个倚靠,从此商会之中的成员,已然以他马首是瞻。

  可是崔竹……谢晏十分头痛,崔竹眼下监管江淮,似乎连常喜都拿他没有办法。谢晏知道常喜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能合作,可是这个崔竹,却好似顽童一般,只管看人出丑,不管哪家利益的。

  想到这里,谢晏难免又想到三山街的官廊边那座小戏楼了,这是他几年来头次站在宁瑞臣身边,却荒诞无比。他们也算发小,可如今连个陌路人都比不得,说起话来,三句倒有两句不知如何自处。

  他此时竟思绪滞涩,便觉不好,于是连忙写信送去松江府,叫人把他那得力的干将张神秀找来,一同把持南京的商铺。

  信寄出去,谢晏安定稍许,便学那崔竹,也将事务一概推了,做了几日甩手掌柜。然而往后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见到宁瑞臣一面。

  直到立秋前夕,六月廿日那天,世子的贵辇从京城南下,回到应天府。

  伏末天,南京还不见转凉,上午正炎热时,就有一队车驾自神策门进得城来,浩浩荡荡,一路向东南行进。

  这样的排场,在南京很多见,一路过来,倒也没人当回事,只是偶尔的,风吹起中央那座四乘车帘的一角时,昏暗车厢里隐约可见金银走线上一闪而过的华彩,四只指爪的蟒纹鳞爪贲张,夺人心魂。

  这样走了多时,车内忽然传出问询:“到哪里了?”

  随行的亲随太监凑至跟前,轻声语:“回殿下,咱们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啦。”

  那扇小窗便打开一些,露出一张姿仪翩然的面孔:“都有谁在府里候着?”

  太监道:“早上传回的消息,南京的几个要员都在。”

  车内斟酌片刻,道:“锦衣卫的人到了没有?”

  “来了一个姓魏的同知。”

  “只有他一个?”里面停了一下,继续道:“把今日的名单给我瞧瞧。”

  名单从小窗递进去,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某某所赠某某物。

  “其他的人,只是送了乔迁的贺礼过来,并没有到场。”马车一直没停,那太监的步子也碎碎地往前直踩,平稳地弯着腰:“世子想见谁,要不要奴婢遣人去请?”

  “不必。”名单原路递出,元君玉撑着脖子,十分困倦,绣满蟒纹的袖子动了动:“到了府外,再叫醒我。”

  世子在车内小憩,故而一行速度放慢,走了约莫近一个时辰,忠义伯府的大门才隐隐在望。

  南京的官员早就等在那里了,今晚还有席,是为世子洗尘的接风宴。如今在南京官场,讨好世子如同讨好祖宗,是他们再上心不过的,一见马车停下,便各自上前,齐齐贺喜。

  随行的太监搬来凳子,请世子下车,随后拥着他来到大门下,一张红布遮盖的匾额悬在头顶,只等元君玉把边上的绳子拉掉,这乔迁就算成了。

  一切井然有序,众人拜贺声不绝,元君玉踏入府门,想到这几个月的种种,再一看锦绣生辉的南京城,恍如隔世。

  晚间开席,太监们簇拥着元君玉回卧房更衣。

  一身煊赫不凡的蟒服脱下来,犹如蜕去枷锁一般,元君玉长舒一口气,嗅着屋内的安神香,连日的疲惫舒缓不少。

  他在京城时,步步为营,唯恐有一丝一毫的马虎,那里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是死无全尸。眼下总算回来了,可是看见这满地走的官员,依然不能立刻卸下警惕。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世子,谁知道对面那些人怀的什么心。

  吱呀一声,是捧着常服的太监们进来了。

  “世子,今夜的席穿这件可行?”

  元君玉穿一身雪白的吴绫里衣,正梳着头,见几个太监并排站着,抖开那些穿戴,用料全是什么云缎、金彩纱、闪色罗,大都是十分堂皇的冠带,另有一个托举着托盘,上面都是白玉翡翠之类的琳琅挂饰。

  他挑了几样,剩下的太监们便鱼贯而出,只剩几个在他身边服侍着,陡一下听元君玉问道:“叫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世子,”一个太监躬起身体,替他系着衣带,“找是找了,就在南京呢,可我们劝了,人不愿回来住。”

  元君玉对着镜子皱起眉,把头上那只冠摘下来:“这个不好,俗气,换一个去。”那边上梳头的小丫鬟便悄悄蹑手蹑脚走出去,元君玉散着头发,伸手梳理了两把,又问:“为什么不愿回?”

  侍候穿衣的太监说:“小贵人说,他在那儿有家了,以后,时时回来看望世子就是。”

  听到这个“家”,元君玉一张脸黑下来,直骂:“小白眼狼。”

  过了会儿,终究是不忍心,问道:“他跟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太监抖着换下来的衣袍,答:“姓张,全名叫做张神秀,家里只他一个独男,其余的,都是旁枝的兄弟亲族。”

  元君玉稍忖:“从账房支些银子,备份礼,给他送过去。”

  太监应着声,正吩咐屏风外的那些小的,又听元君玉道:“他要推脱,就报柳骄的名字,说是我感念其照顾,特意挑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