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恩客>第49章 省省心

  合该说狮子吼的威力果真名不虚传, 隔了两座山头的距离,漫漫云海,那悲愤的讨钱声音传及白家后院,依然是字句清晰,感情充沛。

  即便白南都听得一清二楚,也彻底地听懂了,眉眼弯弯地一阵笑。

  不过她笑一笑,悄悄看一眼闭目养神的白伏歌,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与江湖传言的“白豪侠”不符,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的亲生阿爹就如这白家宅子一般,沉疴旧木,郁郁难舒。他的一头长发已是斑驳半白, 半依在床榻,如果不是白茉莉故意闹出些什么动静,他半晌都不会动上一动。

  被魔教和武林盟中的一干人等联手追杀,她们不得已把鹤公子留在了宿海郡,在郡外又与蟹目溅分别, 多日中再无音无讯。她尝试在沿途留下一点线索,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被东厂的人发现了踪迹。几帮人马一路的围追堵截,直把她们逼回了州朔白家。

  白南回想初见时, 白茉莉方领她进了院,遥遥地,就先喊上了一声“阿爹!”“阿爹!”“阿爹!”她一路走,一叠声地喊,直至来到了他的面前,得他一声应,她才消停。

  白伏歌神色浅薄,微微地笑着。

  然而待他看清站在白茉莉身边的人,是同她一般容貌的她时,他微微一愣, 明白了什么, 眼中的笑意就支撑不住地散开了,更寂寥起来。

  白茉莉只作不知,恶人先告状,夸张地嚷嚷:“阿爹救命!我们俩现在被朝廷追杀啦!”凑到病床前,她迫不及待地给白伏歌看她受伤的手臂,“东厂的人好厉害,都怪姐姐,是她惹了大麻烦!”

  白南反应不迭:“欸?”为什么突然扯到了她。

  白茉莉不欲她阿爹多想,便尝试转移她阿爹的注意力,往她姐姐身上甩锅,一口咬定:“她和东厂有牵扯!害得我受伤!”

  “没、没有!”白南笨拙地说不清,忙用西域话再否认一遍:“不是!”

  白茉莉搬来药箱,要阿爹给她换药。眼看她阿爹还愣愣的有些出神, 她就把绷带塞他的手里,再撒娇地摇一摇他的手。

  白伏歌回神,目光渐渐地在白茉莉身上聚起焦,停了停,他看向白南, 欲言又止:“你……”他改口:“我手没什么力气,你过来坐,帮我一下。”这话他同样用西域话说的。

  白南拘谨地坐在白伏歌的另一侧,给他搭手。

  白伏歌语气柔和,又道:“我知道是茉莉闯祸了。”

  白南忙点头:“武林盟的事是她从中作乱,惹恼了梅思淼,被追杀。”可她也有撇不清的地方,只好为难地补充, “东厂那批人, 确是我的错。”

  白伏歌不知想到了什么,怀念道:“果然是怀素的孩子,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吗。”

  白南惊讶。

  白伏歌笑道:“你娘亲从前就很会闯祸。院子里乱七八糟,都是她在捣腾。一会儿也可以让茉莉带你去藏书阁转转,她在那挖了足有一个月,撅断了一株百年老树。”

  白南实在无法想象,在她印象中肩负圣女之责,主掌祭祀的娘亲,会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听着两人用西域话交谈,白茉莉不高兴地“哼”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白伏歌心里清楚,白茉莉时而的闹腾,其实是在刻意地借此拉近两人间的关系。

  但他所有浓烈的感情都好像在怀素身上用尽了,即便怀素离开,也再分不出一些给旁的人。他做不到过多的关心她,他病体难医,对于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挽留,也并不觉遗憾和愧疚。

  于是他把话换成中原话,委婉地说:“如若你们两姐妹愿意,日后可互有个照应。”

  白茉莉很喜欢她这个有点笨嘴拙舌的姐姐,应一句:“好。”同时她心中又有种大事将了,万般皆空的落寞, 她几乎把这句话当成她阿爹的遗言了。

  然而没等父女三人多说会儿话, 几乎就在她们回到白家的下一刻, 一张暗金色纹路的拜帖紧随而至。

  东厂掌印都督·东门煜求见。

  白茉莉把话折拉成一个长串,一眼扫过诘屈聱牙的文段,变换成简单的措辞,念给她阿爹和阿姐听,顺便告状说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东门煜,搞得他三番两次对她下杀手。

  白南听罢,默默从腕间褪下一个碧镯。

  白茉莉认出这是当初珍宝阁失窃的那个一品碧镯。

  白南长出一口气,掌心稍用力,将碧镯震碎成了几段,她模仿着白茉莉方才理直气壮的气势,道:“还给他吧。”

  送拜帖的人颇为圆滑,他神情自若,收了布锦包着的东西, 还能道一句“叨扰,告辞。”然而待到一转身,他隔着薄布,捏上一捏,脸色不由地僵硬,几乎是恐惧的煞白了。

  第二日,没再有拜帖,东门煜亲来拜访。

  白家闭门谢客。

  依;华

  于是东门煜一连来了三日,皆无功而返。待到第四日,他不再来,而是浩浩荡荡来了一批抬贺礼的,为首的小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上感念情深,特为东门煜与白豪侠之女赐婚。小太监对着茫茫云海,和云海中那座白宅的朦胧影子,尖嗓喊了一句:“钦此。”

  圣旨中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姓名,只道白家之女。但江湖上人尽皆知, 百年白世家传承至今,便只余白茉莉一个“女儿”。一时间轰动,久不见人的壁安山开始迎来络绎不绝的访客,朝堂的, 江湖中的,乃至于无关紧要的什么人,都要来凑个热闹,攀探关系。

  千丈高崖,江定桥不渡,一干人等就眼巴巴地守在崖边,寻一丝时机。索性时机也不晚,再过了几日,果真来了一位和白茉莉有牵有扯的三月阁鹤公子。

  万众瞩目中, 鹤公子初初喊上的一句“茉莉”, 声音虽小,但白茉莉却是敏锐地听见了的。鹤公子再喊一句“白茉莉”时,白茉莉微皱了皱眉,却还是起身出门,准备去迎他。

  奈何她走到半路,就听见一个粗犷男声,悲愤地吼:一刀两断,快点还钱!

  白茉莉认真想了想,她当初用三请令拍下鹤公子,事后又把令牌要回去,的确是相当于没付钱,有理。她还想再听听那声音要代鹤公子说什么,于是走路的步子愈发地慢起来。

  等到那聒噪的悲愤声音把白伏歌都吵了醒,白阿爹听了一会儿,理出点头绪,笑说合该是白茉莉作乱的功夫更胜一筹,欠了嫖资被追讨上门,确比东厂掌印都督奉旨挟婚要狼狈许多。

  白南念及那张拜帖,心虚地说不出话来。白伏歌指了指墙角,她就认命地抱起沉甸甸的木盒,跑出来追人。追到还在门前磨蹭踱步的白茉莉,她尴尬地一伸手:“他……他给你……还钱。”有些称谓她叫不出口。

  不过白茉莉也不在意,打开木盒,她随手抽了张银票,弹出了声脆响。她心中有心思,视线一转,从银票移到白南身上,不由狡黠地笑道:“阿姐,帮我个忙。”

  ……

  这厢,糙汉中气十足地喊罢几声,其中恩怨纠葛, 情仇爱恨,极大的引起了周围人的兴趣。而也当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他吼声方落,只见对面微微影动,两条粗厚锁链破空飞来,稳稳当当拴在了崖边的木楔上!

  锁链另一端,有一人影轻巧地跳了上来。

  “是白茉莉?”

  “不像。”

  即便隔得远,也能分辨,来人身穿了一袭红衣。

  待女子再走进些,能看见她蒙着面纱,不知真切模样。不过她眉心绘有花钿, 黛笔勾勒了娇媚的眼尾,与白茉莉平日里的素雅扮相大相径庭。

  有人认出她是曾在三月阁与白茉莉一起出现过的红衣姑娘, 鹤公子知道了来人是白南, 面上难掩失落,但一想到白茉莉和她一起,就在此处, 还是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待到红衣姑娘走近,他看得仔细,就迫不及待跟她解释:“刚那人的话都是假的,我没有讨钱。”他务必要重申一下他的清誉和真心,“我只是想来见人。”

  然而红衣姑娘手一伸,竟是甩给了他一张银票。

  鹤公子一顿。

  就听红衣姑娘简短道:“拿着,白茉莉和你,两清。”她的音调古里古怪,不似中原发音。

  周遭人群哗然,吵闹成了一片。鹤公子理也没理,他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执着地盯着眼前人, 问:“什么意思?”他着起急来, “白茉莉你不能……”

  可眼见红衣姑娘不耐烦地蹙一下眉,他立刻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十分的听话。

  十分的不争气。

  嘴巴一闭,再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很难。鹤公子心急、心气,又恨自己不争气,短短一瞬,憋出了一肚子委屈。

  他犹豫着, 还是缓缓地捏住了银票一角。

  但赶在红衣姑娘收回手前, 他索性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连着银票一起,合拢地捧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指腹有经年累月练剑留下的薄茧,指甲圆润,光洁,并非是白南那种涂了艳蘼丹蔻的指甲。

  鹤公子不管不顾地再次踏上锁链,他站不稳,一股脑就冲着眼前的红衣姑娘一个前扑。而红衣姑娘如他所料般,牢牢地接住了他。他便在千丈悬崖之上,茫茫云海里,附在姑娘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认出你来了,茉莉。”

  他边说,边把面前人抱得更紧些,换上委屈的腔调,小小声道:“你要演戏,我可以陪你。你要真赶我走,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烂作者:我打“两人”,输入法直接跳出来了“恋人”

  鹤公子: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