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恩客>第47章 终局

  那是一种来自魂魄深处的鸣响,绵延地、铺陈地,宛若独行登高时,必会望得见的一片云海天光。

  白茉莉幼时,曾在壁安崖顶上呆过许久。

  她抱膝而坐,权把自个也当成这崖顶上的一颗石头,和一群嶙峋怪石挤挤在一起,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漫无边际的云海日出和日落。她无事,无聊,直看到自己熟悉了每一块云雾卷曲,才起身离开。

  回到白家,她不走一年四季都大敞着的正门, 反而是熟练的□□而入,落脚处,正是院中仅存的一小片净土。踩着一地繁盛过后的枯荒狼藉,她惯例先去看看她阿爹。她不知自己离开了多久,但她推测期间她阿爹是没醒来过的:素色病榻,竹制的小案几,一杯茶从热到凉,结出几层暗灰色的茶渍。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白茉莉守着她阿爹,都是这么一个人生活。后来柳家的三个公子定期来访,柳和静常来,再后来她下了壁安山去,见遍了江湖中的是非正邪,恩怨情仇。她消磨掉了心中缥缈无望的想法, 磨出一身顽骨。心态生起变化,也就不再为寻些莫名奇妙的归属感,而去崖顶浪费光景了。

  蟹目溅强行拍了白茉莉的脸,她清醒几分,看清了眼前眉头紧皱的男人。蟹目溅说:“不要和怪物产生共鸣!”白茉莉想说:她没见什么怪物,她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她看他神情凝重,不停说些什么,她恍然间,便也于茫茫天光的尽头,看见有一枚金粒在微微闪耀。

  她伸出手,金粒在空中划出一条亮目的金线,向她飞来,停落在她的手背。

  她感觉到一点细微的温度从金粒的位置扩散开, 渐渐地包裹住她的手。她再眨下眼,回神,才发觉原来覆盖她手背的是白南的手。

  一副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但表情却大不一样。

  她回忆起幼时,再次见到了那一幕崖顶云海的寂寥壮阔,而白南紧绷地、抗拒地呜咽一声,她喊“戚婆”“不要”, 她陷入曾经的一段生杀回忆。

  白茉莉缓慢地回握住她的手,白南猛然睁开眼,眼里都还蓄满着眼泪。

  纵然一母双胞的血脉将她们二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但她们从出生就分离,中间隔着彼此不曾经历过的数十载光阴,已经是成长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了。

  ……

  壁安山崖, 江定桥。

  姑娘每日守在断桥旁,百无聊赖地往崖下丢石子,从晨昏丢到日落, 索性连周围杂草都揪了个一干二净。她气恼白伏歌擅作主张,强迫她随他一同搬来这与世隔绝的悬崖峭壁。她赌着气,不搭理他,两人一连许多日都没说话。

  直至每月十五, 蟹目溅前来,两条粗厚锁链从桥尾横飞而出,稳稳当当地拴住桥头的木楔,才算是将这孤僻所连接上一丝人间烟火气。

  初春时节, 蟹目溅带来些果蔬种子。白伏歌在后院开垦了一块荒地,姑娘就拖着一块长条石, 把新长出的嫩芽一个个敲碎。她宁愿饿肚子,也不要白伏歌好过。

  盛夏,姑娘发现了一些草虫,撺掇着虫子去咬人。踮脚弯腰,悄无声地接近白伏歌的卧室,把门开出一条缝隙,指挥着草虫排队爬进去。一长串的草虫兵钻进房中,遇见障碍,纷纷绕行,姑娘一抬头,发现障碍正是她此次要突袭的白伏歌。她用蛊虫救了他,他便也如她般, 百虫不侵了。姑娘扼腕,大大的失策,对他更加的没有好脸色。

  落叶的时候,白伏歌给姑娘做了一个秋千。

  隆冬大雪,山顶愈发的冷。

  北风刮不进来,呼嚎风声就在姑娘耳畔一直回响。姑娘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恨极了白伏歌。顾不得是半夜, 她爬起来往白伏歌的房间赶,门一推就开,她掀被而入。虽然白伏歌的身体僵得像石头,胜在暖和,她钻进他怀里,强行命令他抱紧她,这才是能舒舒服服地睡着觉。

  她难得睡得如此舒心,一而睡,再而三,冬日贪暖,夏日,贪图白伏歌给她彻夜打扇的凉。尤其一觉醒来, 看见他眼底熬夜的乌青,她心情更是舒畅了。

  姑娘心情好, 也就对白伏歌露出了一点好脸色。当她把手探进白伏歌亵衣里时,他挣动,她还能大发慈悲地对他说两个字:“别动。”她自私,自顾自的,随心所欲。而白伏歌难耐情深时, 扣紧她, 喊她“怀素”。

  这是什么怪名字?

  姑娘懒得和他计较。

  她自宿海深处而生, 抢占了魔教圣女的壳子。凭借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她以血饲养出魔教圣物金琉。闪亮亮的一只金甲虫,可比白伏歌讨喜得多。金琉扑闪着翅膀能飞, 她追着金琉到处跑,白伏歌每每要寻找个很久,才能从高树繁叶中发现她的身影。

  白伏歌把金琉关在竹笼里,交给蟹目溅。

  姑娘就再次把院中繁盛的花花草草拔了个干净,她不知从哪翻出把斧头,把院中的两棵树也砍了断。掘后院那株百年老树根的时候,两人合抱不住的树干轰然倒地,把临近的一个八角楼阁压塌了。

  姑娘从八角阁楼阁的废墟里翻出一本册子,里面详细记载了“她”的由来。

  传言中潜藏于宿海郡的怪物,可以西域魔教圣女的血引而出。怪物擅蛊惑人心,破其幻境,毁其形, 便可将其驯化, 控为己用。若怪物依附于女子身,诞下子嗣……

  姑娘消失的第二日,天色转阴,连接的下起小雨。白伏歌到处喊“怀素”,他把被古树压塌的楼阁寸寸扒开,在院中的一片狼藉中逡巡。他不眠不休,久找不见姑娘,惶惶然站在壁安崖顶上,几近要跳下去寻人了。

  便就在这时,姑娘出现,拉住了他。

  她的另一只手展开,掌心里有两只叽叽直叫的血紫蛊虫。

  姑娘没言语,白伏歌抓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蛊虫吃了下去。他□□她的掌心,犹豫着,狠心咬下去,吮吸她的血。阴雨打在他的脸上,在他唇角拉出一条血线,他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

  “是会将我们永远系在一处的东西吗?”

  姑娘照顾自个都难,伺候起白伏歌来,更是雪上加霜。

  白伏歌的腹部时常搅缠地疼,彻夜未眠,睁着眼, 一直一直看身边安然入睡的姑娘。等到她醒了,肚子饿了,她扶他去做些吃食。他站不稳,半依在姑娘身上,又疼又笑。疼是真疼,笑是笑姑娘,她挥着手,嫌弃地推开他,又把他抱住的纠结样子。

  院中被姑娘折腾的七零八落,白伏歌要收拾,姑娘就气哼哼挽起袖子, 听他指挥,把哪些花苗栽种回去,把哪些土坑填满。原本的大院落她绝对的干不来, 就划了块地方,种上几株小花给白伏歌观赏用。

  她把她喜欢的美人榻让给白伏歌躺, 她坐在榻边,伸手指戳一戳他日渐隆起的肚腹。白伏歌哼一声, 音调调里都是颤音。姑娘立刻坐了直,开始一下一下安抚地抚摸,摸得白伏歌心生眷恋, 也想她能温柔地摸摸自己的脸。

  但时间过得很快, 双胞胎的姐妹出生,姑娘选择了大女儿,然后抱走了她,彻底离开。宿海郡的怪物血脉,被一分为二,至此便再也无交集的可能。

  ……

  一夜昏,一日明。

  及至天色初亮,鹤公子按耐不住,点燃了最后一束烟弹。他担忧地站在院中,向宿海郡的方向眺望。当烟弹的烟雾在空中渐渐消弭,了无声息,地平线的尽头正有一人在快速赶来!

  “茉莉——”

  来者是一位面色凶恶的男人,他勒住马,朝屋内大喊:“柳和静事败,白茉莉逃跑了!快追!”

  ……

  柳和静被埋在了和磐图云木下,他的柳三剑是他的碑。

  白茉莉三人出得宿海郡,被一早埋伏在外的柳家和魔教众人联手伏击。蟹目溅重伤,白茉莉轻伤,与白南突破重围, 向北而去,追兵亦去……所有人离开了宿海郡,都离他越来越远,所有一切与他再无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鹤鹤:白茉莉跑路,没带我。

  鹤鹤:真的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