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谦试图用文明人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可惜戎狄并不吃他的这一套。

   接连几次战斗,黄正谦都没有从须屠那里讨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士气大伤。

   到后来,黄正谦再也不在开战前提什么君子协定了。

   他也学着须屠偷袭兰朝军营一样,偷袭戎狄的军营。

   由于黄太傅声名远扬,连戎狄都知道这是个讲礼貌的小老头,故而对自己的军营布防松懈下来。

   黄太傅难得搞一回偷袭,弄得戎狄官兵措手不及,这一仗黄太傅胜了。

   自此,黄太傅对偷袭之术就爱不释手了,又用了好几次。

   戎狄也不是傻子站着让黄太傅打,后来,黄太傅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又一次,太子正在大帐内等前方传来的军情,太子端端正正地坐着,反而是黄太傅坐立难安,频繁地往帐外张望。

   李立在帐外当守卫太子的小兵,看着黄正谦进进出出,跑得腿直打哆嗦,便劝道:“黄太傅,您还是入帐歇息一会吧。”

   黄正谦瞪了他一眼,“小儿休得胡说,河山未定,社稷不稳,老身有何颜面休息!”

   李立遂闭嘴不再言语。

   李立不得不承认,论忠君爱国,黄正谦是一片赤诚,从无作假。

   从前恒帝宠爱一名肖姓歌姬,封其为昭仪娘娘,夜夜宿在肖昭仪寝宫内,连续三日不上早朝。

   黄正谦便集合百官跪坐在武英殿外,请求皇上废了蛊惑圣心的肖昭仪。

   肖昭仪天姿国色、温柔可人,恒帝怎会轻易听从黄正谦的,于是便命贴身太监过去,好言劝说黄正谦。

   谁想到黄正谦仰天大哭,喊着,“圣上如若不听老臣谏言,老臣要这条命何用!”

   一声闷响,脑袋磕在柱子上,撞得鲜血淋漓后,便昏死过去。

   幸好黄氏一族家底厚,名贵药材流水一样地用,加上宫里送来的珍稀补品,黄正谦的一条命才救了回来。

   经此一役,恒帝大概是被吓怕了,亲自登门向黄正谦认错,还降了肖昭仪两级位份,让她去了偏远的宫殿居住。

   谁知那时肖昭仪已怀有身孕,孕中忧思甚重又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下的男婴小小一个,差点没活下来。

   这是恒帝的十五子——李络。

   一开始,恒帝顾念肖昭仪生育有功,让她带着小皇子回原来宫殿居住。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李络被发现是个痴傻儿。

   恒帝视李络为不详,将肖昭仪和李络一起送去冷宫。

   肖昭仪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没挨几年撒手人寰,李络孤苦伶仃,就和李立一起住了,害得李立又得当哥陪着玩又得装娘软着哄。

   所以说,李立和李络的兄弟缘分,归根究底,还得感谢黄太傅。

   神思飘远,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拉扯回来。

   “报~”

   负责传递军情的斥候,神情严俊,下马急匆匆奔过来。

   李立亲自为他掀开营帐。

   黄太傅一边问着“前方军情如何”,一边急头白脸地追着斥候,一路跟进大帐。

   斥候自然不会将一手军情直接报告给黄正谦,他得先向太子禀报。

   放两人进去后,李立替他们盖好大帐的帷幕。

   他虽然只是一介小兵,可是前线作战的都是曾并肩的弟兄,怎能漠不关心。

   好在他人虽然进不去,大帐内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禀告殿下,我军偷袭敌方营帐大获全胜,烧毁敌军粮草,收获俘虏三百余名。”

   “好啊!总算是赢了一回,太傅,这下你放心了。”说话的是李玉,声音很开心,多日的郁结挥散一空。

   斥候顿了一下,再道:“然属下等人发现有一队兵马竭力护送一人奔窜出逃,那围在中间之人打斗间掉出一把短刀,上有宝石点缀,此人身份或许是戎狄高级将领。”

   “短刀现在何处?”黄正谦急问。

   “属下将短刀带在身上,现在就呈给太子殿下。”

   大帐内安静了一会,应该都在观察那把短刀。

   李立站在原地思索,斥候既然说是大获全胜,那说明这场偷袭赢得尤为轻松,经过前几次的教训,戎狄还会这么傻吗?

   戎狄大将怎会出现在一个偏僻军营中,而不待在指挥营地,还那么恰巧地丢了短刀……

   李立总觉得这桩事情透露着古怪。

   大帐内又说起话来。

   “太傅,可否让小臣看看?”同在帐内,却总是沉默寡言让人忽视其存在的岳青柏,谨慎地询问黄正谦。

   “你?”

   “小臣略懂些戎狄部落的图形文字,或许能派上用处。”

   “好吧,拿去。”

   过了一会,黄正谦语气不耐烦道:“岳大人,看得如何了?”

   “回太傅,这刀柄所刻的图腾,为戎狄部落首领的家族才配雕刻,此刀华美非凡,绝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必为……”

   “必为什么?”

   岳青柏加重语气,“小臣不敢轻易断言,只是推测,这柄刀的主人可能是须屠。”

   “须屠?那逃窜之人果真是须屠!”李玉兴致高昂,情绪激动道。

   听得出,李玉想快点杀了须屠,好早点还朝。

   他不喜欢边关,不仅因为这里漫天的风沙,更因为这里没有他朝思暮想的岳慕婷。

   黄正谦拍着大腿,追悔莫及道:“可恨不曾追赶啊!”

   斥候说道:“须屠受了伤,身边尽为残部,必然跑不了多远。”

   “黄太傅,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李玉急切极了。

   “殿下,我们还有精骑部队,现在还来得及去追赶!”

   “那好,就依太傅之言,本宫这便下令。”

   “皇兄,不能下令,这其中有诈。”

   李立在帐外忍无可忍,不得不违抗命令进去阻止。

   黄正谦:“十四皇子,谁准许你擅离职守的。”

   李立管不了许多,他听到须屠名字的那一瞬,心中就坐实了猜想——

   须屠故意在做一个套,等着他们钻。

   黄正谦正欲上前赶人,却被太子李玉制止住了。

   “小十四,你认为其中有诈,可有依据?”

   李立将他对须屠的了解悉数告诉给皇兄听,从他和须屠的数次交锋看,须屠极为惜命,他暗杀须屠一次不成,须屠不可能没有戒备。

   李玉皱着眉,看向黄正谦。

   黄正谦嘲讽之色尽显,对李立说道:“十四皇子所言都是猜测而已,你有证据证明吗?”

   李立无可奈何,咬牙道:“没有。”

   黄正谦占领上风,连珠炮般,“这次劫营,是我方秘密行动,须屠怎会提前知晓?再者说,太子殿下也要按时去各营检验士兵、查看粮草,难道须屠那厮就不会?他出现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能?再说,就算是诈,我们兵力数倍于他们,又有何惧?”

   李立哑口无言。

   或许是军中出了奸细,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须屠知道了他们的行动。

   若是给李立时间,李立或许能查明缘由。

   但现在,一切只是他的直觉而已。

   “可、可是,”李立已认定是诈,绝不会轻易放弃劝说,他只好放低姿态,以一个保守者的立场说道,“臣弟认为穷寇莫追,外界地形复杂,人能不能追到暂且不提,万一陷在沙漠中该当如何?”

   李立说得不无道理,太子又摆出那副常见的为难面容。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我们就此放弃斩杀须屠的良机吗?”黄正谦大吼,“须屠杀了多少我兰朝百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就不能错……”

   “黄太傅,你不要用百姓、用社稷,用你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李立早就在暴怒的边缘,心中郁闷积攒到了极致,忍不住将心声吼了出来。

   “十四皇子,你出去。”岳青柏冷着脸说道,“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立看了岳青柏一眼,转头死死地盯着黄正谦,“太傅,你究竟在急什么。”

   黄正谦被李立气到晕头转向,跌坐在太师椅上,喘了好一会,才低头看向李立,声音像是用声带拼命拉扯出来的,尖细刺耳。

   “十四皇子,你就这么恨太子殿下吗,你非要看着他,在与瑞王的争斗中败下阵来,死无全尸,你才满意吗!”

   李立愣住了,原来这一仗,为的不是百姓,为的是权利。

   他看向皇兄,只见皇兄垂头丧气地坐在主位,满脸愁容。

   黄正谦哑道:“只要赢了这一仗,取了须屠的首级,戎狄群龙无首自会散去,边境危机一旦解决,太子殿下的地位再难撼动,皇上再想立瑞王也没有办法。”

   太子看着李立,念道:“小十四,帮我。”

   李立登时心如死灰。

   怎样才算帮了皇兄?

   只有不管、不问,任其调兵。

   李立空洞的眼神望向岳青柏,他的老师。

   他不信岳青柏看不透,此番追击,弊大于利。

   岳青柏只是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回吧,回去吧。”

   李立头重脚轻,脑袋像被拼命挤压过,神魂都已离了体。

   刚走出大帐,他便跪坐在黄土地上,浑身的力气已被抽干,跪得像个乞丐。

   那听了天大秘密的无辜斥候,不像李立可以被放过,片刻后,侍卫便抬着他的尸体走出去丢了。

   骑兵一列一列从李立的两侧经过,他们是千挑万选、层层选拔才当上骑兵的。

   他们还活着。

   他们已死去。

   五天。

   三万精骑皆命丧大漠。

   一如李立预料,他们都中了须屠的埋伏。

   须屠利用地形优势,借力风沙让他们迷路,困住,最后产生精神错觉,自杀抑或互相争斗而亡。

   李玉乍听到消息,一屁股呆坐下去,竟忘了悲伤。

   岳青柏叹气不止,而黄正谦更是大哭不已。

   李玉悲恸过后,问黄正谦,“太傅,我们无兵可用了,该怎么办?”

   黄正谦摸干泪水,“殿下,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去搬救兵了。”

   李立冷笑,“兰朝还有兵可搬吗?”

   兰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边关这些兵还是他和几位将领一点点操练起来的,更不论江南那些守军,他们还提得起刀,杀得了敌吗?

   “有。”黄正谦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去找宁王借兵!”

   老宁王已死,现在的宁王,是他的儿子。

   萧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