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真是兰朝朝堂上一群特殊的群体,杜贤、邓鸣的死非但没有堵上他们的嘴,反而让他们愈加活跃起来,每天早朝争先恐后地上奏弹劾。

   弹劾谁?

   弹劾的就是李立。

   他们指责李立堵塞言路、肆意妄为,置兰朝江山社稷于不顾,请求李立即刻写罪己诏,一份烧祭宗庙,以求上达天听,一份下发民间,以平百姓之怒。

   李立觉得自己有病,这群言官比他病得更重。

   为了断绝病根,李立将所有上奏的言官一个一个,全部赐了当庭杖杀。

   言官们被羽林卫架着走的时候,还双手抱拳,大喊着:“谢陛下成全,臣谢主隆恩!”

   有病。

   难道连杖杀都成了香饽饽,还要争着抢着求一份名额吗?

   萧掠跟着上了几天早朝,类似盛景自然也看在眼里。

   比起这些个不走寻常路、但求一死的言官,萧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李立身上。

   他的小皇帝难得露出一头雾水的可爱模样,他可不想错过。

   这天,萧掠夜宿在李立的寝宫。

   往往萧掠打算在宫中过夜的时候,宫人都会退到殿外很远的地方。

   李立在床上躺了一会,却不见萧掠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他俩每次睡在一张床上,都只是两头不知羞耻的欲兽而已。

   李立没空去猜萧掠的心思,他求之不得,立刻侧过身,背对着萧掠。

   身后同样躺着的萧掠闷笑了一声,随即李立的腰就被对方的手臂箍住,身体也被翻了过来,和萧掠面对面。

   “我没那么禽兽。”

   被一言道破心中所思,李立的面上仍旧装得滴水不漏。

   “听说你这几日被那些言官烦得不行,睡也睡不安稳。”萧掠隔着衣服给李立按腰,力道不轻不重,李立身上的疲累暂时得到了舒缓。

   “哦?宁王有什么高见?”李立呼吸舒缓,闭着眼睛问道。

   “杜贤、邓鸣二人死后,都上了民间的忠臣录,他们故乡的学堂,还有人给他们设立了祠堂,日夜祭拜。”萧掠按过一边的腰后,又把李立垫高,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给他按另一边的腰。

   “这两人生前没做成惊天伟业,死后却能被人铭记传颂,这是多少人毕生所求。这些言官若不抓住这次弹劾你的机会,一生便这么寂寂无名、庸庸碌碌下去了,你杀了他们,反而是成全了他们。”

   李立沉默半晌,憋出两个字,“有病。”

   “唉,有病的毕竟是少数。”萧掠按腰按得差不多了,却还是没把李立放下来,反而像哄宝宝似的,轻轻拍着李立的背,看样子就打算让李立睡在他身上,“剩下的人就又精明又怕死了。”

   李立却撑起上半身,阴恻恻地看着萧掠:“朕若是将你赐死,会有人铭记你吗?”

   “立儿,被人记住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是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上。一想到世人对着我的墓碑,流着眼泪歌功颂德,叹我被昏君陷害而死,我就觉得无趣。”

   “宁王想怎么有趣?”

   “比如——起兵谋反,”萧掠笑着对李立说道,“我来做皇帝,然后立你这位亡国之君,做我的皇后。这样一来,我们俩在史书上一定很有趣。”

   萧掠这话说得亦真亦假,李立却清楚他完全有能力倾覆整个兰朝,三年前这人就能做到,而且他当时也正在做这件事。

   不见有人主动求死了,李立总算可以舒心地上他杀人害命的早朝。

   李立想杀人,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有的人正在朝堂上同他争辩,李立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有的人明明躲在人堆里,却被李立点着名字,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被拖进了天牢。

   但如果就此认为李立欣赏那些同他争辩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曾有人效法此举,就被李立定了死罪。

   最后,所有人总结出来的结论,就是在朝堂上不要被李立点到名字,如果被点到名字还能活着回去,那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积了大阴德了。

   很长一段时间,朝堂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大臣们每天上朝的心情如同上坟,但不去又不行,假借生病推脱更不可取,一旦查明了父母妻小全部连累,只好在上朝前把遗言都准备好,免得回不来家里一团乱。

   大臣们为了保命,每天察言观色,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在朝堂上总是屹立不倒的。

   一个是宰相岳青柏,一个是宁王萧掠。

   但是岳青柏很少在朝堂上为谁求情,自从萧掠入朝,岳相的话是越来越少了。

   反倒是萧掠,看起来很受皇上信任,有时只是调笑一句,皇上好像就没有杀人的心思了。

   于是只有一小撮人去求岳青柏,更多的人倒向了宁王。

   萧掠入朝后,便在京中开辟了自己的府邸。

   带着礼物前来拜见的人几乎踏破了宁王府的门槛,但是回回上门,管家总是客客气气地回绝他们,说宁王不在府中,要么入宫陪皇上品茗,要么陪皇上下棋。

   起初这些大臣还将信将疑,觉得是管家故意找理由推脱,便找人探查,得到的消息依旧是宁王入宫陪皇上了。

   宁王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群大臣们想抱大腿都没有门路,更别说让宁王帮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了。

   此路不通,大臣们便换了一条路。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找个皇上信赖的人,做他们的护身符。

   那个人不是宁王,也可以是别人。

   皇上的后宫自从丽妃死后,就一直没进新人,用兰朝不能后继无人为由,往皇上的后宫塞人,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他们找来与皇族姻亲关系最重的刘氏一族,主母年事已高,乃兰朝惠帝的掌上明珠,比先帝恒帝还要大上一辈,可以说是兰朝最德高望重的人了。

   不久,李立的后宫搬进来一群女人。

   她们争奇斗艳,费力地吸引李立的注意。

   后宫里的老人请李立为这些新人拟定位份,李立随手挑了两个,侧立为妃,又挑了两个做嫔,剩下昭仪、婕妤、才人等位份,李立依次填满后,再换下一档。

   宫里的老嬷嬷看着名册语无伦次,“这傅才人可是名门之女,这庄妃小门小户,怎么在傅才人之上啊。”

   “那你来定吧。”

   “奴婢不敢。”老嬷嬷吓得跪伏在地。

   李立是真的不在意,左右他不会踏入后宫半步的。

   但有些场合里,他还是会见到这些他名义上的女人们。

   太庙祭祖,妃嫔们也跟了过来。

   李立见到了一个女人,面庞姣若桃花,下唇的位置有一粒小痣,令他想起一位故人。

   ——远客不知,奴家这粒痣叫吃痣,长着的人都有口福嘞~

   ——远客!远客!偷来的饼,可香哩,快吃!

   李立盯着这女人的嘴巴看,女人的脸红若胭脂。

   “傅才人。”蟾宫在李立的耳边轻轻道。

   “萱儿见过皇上。”傅才人含羞带怯地向李立行屈膝礼。

   李立回过神来,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宫。

   隔天,傅才人的位份一跃,成为了傅妃,刚好顶了庄妃不当心溺亡留下的空缺。

   傅妃总是能在御花园偶遇到李立,李立也会对傅妃,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

   单独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但是放在整个后宫,李立只同傅妃说过话,也只亲自给她一人晋升过位份。

   这点不同让傅妃显得独一无二起来。

   后来的一天夜里,傅妃求见李立,向他告发后宫的沈昭仪和侍卫私通,神色中难掩得意。

   萧掠不在的夜晚,李立心情总是要好些。

   他让傅妃引路,带着自己到沈昭仪的住所,隔着一道木门,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墙角。

   住所外守夜的太监宫女趴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门内的两人却毫无察觉,仍在逍遥快活。

   伴随着一阵黏腻的喘息,沈昭仪不舍地问她的情郎,“莫哥哥,你下回几时能来?”

   “等十日后,再次轮到我值班那天。”

   “那我岂不是又要再想你十日?”

   “如娘,我也不想这样,可恨狗皇帝强行征你入宫,害得我俩只能做对苦命鸳鸯。”

   听到狗皇帝三个字,李立摸摸下巴,朝蟾宫歪歪脑袋,眼是笑盈盈的。

   随后,他转身迈开一步,却听里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莫哥哥,听说皇上喜怒无常,我入宫来他虽然未曾踏入后宫,可若是哪天转了性子,召我侍寝可怎么办?我只想跟你好。”

   “放心吧,他才不会。”

   “你为什么如此笃定?”

   “告诉你吧,狗皇帝挑选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入宫为妃,其实就是为了做掩饰。”

   “掩饰什么?”

   “掩饰他杀死太子的真相。狗皇帝对同父异母的太子,有不伦之情,我在军营亲眼见过!”

   李立的笑凝在脸上,像一张精致描摹过的假面。